第33章

人家都是一对对,孤零零撂下你干妹妹。亲亲!

可是,作为一个女人,兰花的日子过得多么凄凉呀!除过担当父亲和母亲的双重责任,家里山里辛勤操劳外,她一年中得不到多少男ç人的抚爱。她三十来岁,正是身强体壮之ใ时,渴望着男ç人的搂抱和亲热。但该死的男人把她一个人丢在家,让她活受罪。尤其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在温热的春夜里,她光身子躺在土炕上,牙齿痛苦地咬嚼着被角,翻过身调过身无法入睡……在山里劳动,看着花间草丛中成双成对的蝴蝶,她总要怔怔地发半天呆。她羡慕它们。唉,死满银呀,你哪怕什么活也不干,只要整天在家里就好了。我能吃下苦,让我来侍候你,只要咱们晚上能睡在一个ฐ被筒里……罐子村的男人们都知道兰花活受罪。有几个ฐ不安生的后生,就企图填补王满银留下的“空缺”。他们有时候寻找着帮她干点活;或者瞅机会到她家来串门,没话寻话地和她胡扯。在山里劳动时,她常能听见不远处沟坂上传来那种酸溜溜的挑逗人的信天游——

马国雄根据常委会的决定,早在元旦前后就召开了电话会议,要求各公社推选“冒尖户”。“冒尖户”的标准是年收入粮一万斤或钱五千元;各公社不限名额,有多少推选多少,但不能连一名也没有。“冒尖户”除在春节后”四干”会上披红挂花“游街”以外,每户还要给奖励“飞人牌”缝纫机一架。

张有智把这件事交给“二把手”马国雄去操办。这差事正对国雄的口味,他最热心这些红火工作。我们知道,一九七七年,他曾负责“导演”了接待中央高老的那次著名活动。

可是今天它出去很长时间没有回来。焦急的徐国强跑到楼下找了一两个钟头,没有找见它。他以为在找它的这段时间里,猫说不定回去了,就又匆匆赶回家来——但猫仍然没有回来。

黑猫是中午出门的。因为今天太阳很好,徐国强想让猫出去晒一晒暖。通常过三四天,徐老都要单独让猫出去散散心。一般说来,他的猫不会远行;常就在楼下玩一会,就跑上来“喵呜”着让他开门。

黑白的一番话使田福军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老朋友给他描绘了一幅多么可怕的图景!田福军原来以为,作家的思想是应该能够站在时代前列的;想不到黑白同志竟然比最保守的基层干部ຖ都要更不理解农村的改革。仅从这一点看,改革就是一件多么เ艰难的事啊!

田à福军一怔。他没有言传,等待黑老继续说下去。“我没想到,农村已经成了这个ฐ样子!”黑白两ä手一摊,脸上的忧伤变成了痛苦。“完全是一派旧社会的景象嘛ใ!集体连个ฐ影子也不见了。大家各顾各的光景,谁也不管谁的死活。过去一些不务正业的人在发财,而有的困难户却没有集体的关怀,日子很难过下去。农村已๐经出现了严重的两级分化,队干部中的积极分子也๣都埋头发家致富去了;我们在农村搞了几十年社会主义,结果不费吹灰之力就荡然无存……”

少安又沉思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看着弟弟,说:“那这样行不行?分开家后,你到烧砖窑来,咱两个一块经营,红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有我和爸爸两个人哩!家里实际上没几口人了!我和爸爸两ä个完全可以维持!”少平说。

随着日຅月的流逝,街头的树叶在秋风中枯黄了。黄原城周围的山野,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大片的黄色所覆盖。古塔山上,有些树叶被秋霜染成了深红,如同燃烧起一堆堆大火。天格外高远而深邃,云彩象新棉一般洁白。黄原河不仅涨宽,而且变得清澈如镜,映照出两岸的山色秋光。城市的市场上,瓜果菜蔬骤然间丰ถ裕起来。姑娘๤们已经穿起了薄毛线衣,街道上再一次呈现出五颜六色的景象。

他读这些书,并不是指望自己也成为伟人。但他从这些书中体会到,连伟人的一生都充满了那么เ大的艰辛,一个平凡的人吃点苦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一生不可能做出什么惊人业绩,但他要学习伟人们对待生活的态度——这就是他读这些书的最大收获……

他抽完一锅烟以后,才思思虑虑地说:“你的心意爸爸理解。爸爸也正准备和你拉谈拉谈……“我们不能ม搬过去住。我和你妈已经商量过了,从今往后,你和秀莲应该单独过日子。”

父亲半天没有说话。

“你也吃!”少平端起一大碗面片,先把一颗鸡蛋扒拉在嘴边。

不到半个钟头,金波就端回大半脸盆手提白面片,里面还泡五六个荷包蛋。他从桌斗里拿出碗筷,一边给他盛面,一边说:“你来我太高兴了!我早听说你已经不教书……我也想过,你不会死守在双水村!”

他便自然地加入了这个杂乱的阵营。找了一块空地方แ把行李搁下。周围没有人注意他参加到เ他们的队伍中来。和这些同行比起来,他除过皮肤还不算粗糙外,穿戴和行李没有什么异样的。

到เ东关大桥的时候,他看见街道两边的人行道上,挤满了许多衣衫不整或穿戴破烂的人。他们身边都放着一卷象他一样可怜的行李;有的行李上还别着锤、钎、刨า、錾、方尺、曲尺、墨斗和破蓝ณ球改成的工具包。这些人有的心慌意乱地走来走去;有的麻木不仁地坐着;有的听天由命地干脆ะ枕着行李睡在人行道上,少平马上知道,这就是他的世界。他将象这些人一样,要在这里等待人来买຀他的力气。

毫无疑ທ问,对孙少平来说,在学校教书和在山里劳动,这差别还是很大的。当老师不必忍受体力劳动的熬苦,而且还有时间读书看报……虽说身在双水村,但他的精神๰可以自由地生活在一个广大的天地里。如今,从早到晚天天得出山,再也๣没有什么消闲的时光看任何书报了。一整天在山里挣命,肉体的熬苦使精神๰时常处于麻痹状态——有时干脆把思维完全“关闭”了。晚上回到家里,唯一的向往就是倒在土炕上睡觉,连胡思乱想的功夫都没有。一个有文化有知识而爱思考的人,一旦失去了自己้的精神生活,那痛苦是无法言语的。

不幸的是,你知道的太多了,思考的太多了,因此才有了这种不能为ฦ周围人所理解的苦恼……既ຂ然周围的人不能理解他的苦恼,少平也就不会把自己的苦恼表现出来。在日常生活中,他尽量要求自己用现实主义态度来对待一切。

但小学教师金成嗫嚅着对父亲说:“我是教师,这是村里的事,我怎能把公社ุ领导请动哩?”

俊武说的也是实情。金俊山看没办法了,就到学校去找儿子金成,让他骑自行车去石圪节公社找个领ๆ导来——双水村的局势一旦失去控制,金俊山的办法就是找公社领导来解决——这倒也不失为良策。

金二锤话还没说完,金光亮就走前๩一步,伸出巴๒掌在儿子脸຀上打了一记耳光,喝问道:“你说你去不去?”金二锤眼里旋转泪水,说:“不……”

“我爷旧社ุ会的确剥削过穷人,我现在参加了解放军,借此再去祭຅奠他,政治影响不好……”

跟他一块来的秘书白元,这几天也很少到他房间来——他讥讽地想,他大概坐着他的小车到处跑“政治”去了。这小伙子三十来岁,大学毕业生,原来在黄原中ณ学教语文,在报刊上曾发表过几篇小说哼,如今写小说的比驴还多,是高凤阁给他推荐来当秘书的。自当秘书后,这小伙子再不写小说了,而看来对搞政治倒蛮有兴趣。这几年他也不多写材料,主要是跟着他跑,帮助照ั料é一下他的生活。白元初来时精精干干的,这两ä年跟他吃宴会,喝啤酒,肚子已经明显地凸起来;身体肥肥壮壮的,走路迈着点八字步,已๐经把首长架式摆下了。他每次跟他到省里,都利用他的关系,在政界到เ处结识“有用”人士,撑棚架屋,看来在政治上要大展身手。年轻人!不要急,得慢慢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这天午饭前,白元照例到他房间来,问他出去不出去,有没有什么事要办?

当然,有时候,他又希望有人来和他谈点什么เ话。他一辈子和人谈话谈成了习๤惯——似乎成了生活的主要内容:一旦一个人悄无຀声息地呆着,就好象脱离了世界ศ或者说世界脱离了他。他心里油然冒出了两句古诗:众鸟高飞,孤云独自闲……

对于田福军担任专员职务,从最初的反响来看,黄原地区的大部分干部还是满意的。许多人熟悉他,知道他是一个正派和有能力的干部。另外,从资历方面说这一点在目前仍然很重要,他在“文革”前๩就先后任过行署办公室副主任、主任;地委农村工作部部长;地委秘书๰长兼政策研究室主任。如果没有“文化革命”,恐怕他也早被提拔到这一级当领导了。再说,他还是人大毕业的大学生。既有学识,又有长期的实际工作经验,这在黄原地区历任专员中也是少有的。看来省地委有眼力。将一个ฐ不被重用的人才一下子提拔到了这样重要岗位上。人们都期望地区的工ื作从此能ม出现一个ฐ新า面貌。但是,话说回来,黄原的专员可不是好当的!这是全省最穷的地区,也是最复杂的地区!这个叫田福军的人会有多少能耐呢?骑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田福军和冯世宽谈了很长时间,直到呼正文和地区其他一些领导来拜访,世宽才告辞了。他两个人都没想到。这次谈话结果如此令人满意。社会在变化,生活在变化,人也๣在变化;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包括人的关系。

他们先到一个就近的公共汽车站,准备坐四路公共汽车在解放大道六路口下车后,再换坐一趟电车。

紧接着,乔๒伯年一行人就相跟着步出了省委大院,来到了街道上。

路灯映照着积水的街道,象一条条灿烂的银河。两边的人行道挤满了匆匆行走的人群,各种雨伞组成了一望无຀际的“蘑菇林”。主干道上穿梭着各种车辆;一个ฐ接一个的叉路口,红灯绿灯在交替闪烁。

这季节的白天仍然是短暂的。当汽车上了二十华里长的解放大道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加之天阴得很重,城市实际上已๐开始了它夜晚的生活。

他听俊山江报了俊武家的情况后,心里倒有点着急起来——他没想到事当临ภ头却又横生出这么เ一个障碍!

田福堂已经把夏末那一场动乱早已๐抛在了脑后。他现在正情绪高涨๲地准备创造惊世骇俗、震动四方的业绩。

孙玉亭自己没想到在彩娥的窑里闹腾着遭人命,他老婆贺凤英却在他家的院子里哭喊着要寻死上吊了。闻讯赶来的少安妈和秀莲,死活拉扯着她,不让凤英出自己的院子。玉亭的三个孩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灾祸,杀猪一般在黑窑洞里嚎叫着。

田福堂随即给福高递上一根纸烟,他自己้端起茶杯子,不慌不忙喝了起来……

“哥!”金俊武眼里含着泪水,一时竟然不知对他哥说什么。

金俊文向来都是尊重弟弟的;现在由于气愤,竟忍不住挖苦起了俊武。

田福堂又搔了半天头皮,才说:“玉亭,你是个精明人,应该想到,这事牵扯我润生,因此我不能出面召开这会……能不能这样,干脆你来给咱出面!你是学校的贫管会主任嘛!你出面名正言顺!只要贫管会通过了,大队支部没理由反对!就是有人反对,那时我出来说话就主动了!”

“咱们马上就召开支部会讨论!”孙玉亭鼻子嘴里烟雾大冒,性急地对书记建议。

侯生才不由á自主地走到เ金光明门上,想在门缝里看一看人在不在里面。他还没弯下腰,就听见里面有哭声。在哩!就是的,他金光明岂敢把贼娃子放了!他不想端公家的饭碗子了?

可能哩!光明也出身地主家庭,一个阶级的嘛!

少平原来以为ฦ晓霞让他到她家去吃饭,但她却把他引到了街上的国营食堂。万幸!

少平没吭声。其实,他今天下午报的是白馍——他把几张“欧洲”票一直攒到了这几天。

他听到这事后,心里忍不住一阵隐隐地难受。这是很正常的。他爱过这个人,而这个人不仅爱他,还公开向他表示了自己的爱情;只是他没敢接受这爱,跑到山西去给自己找回来了秀莲。但是,在难受之时,他对这消息又不感到意外。这事也是很正常的。他已经结婚了,润叶也๣总要结婚。事情本来就会是这样的。对于孙少安来说,润叶在他内心掀起的暴风骤雨已经平息了,现在只留下一些细微的痕迹;代之而来的是贺秀莲温暖的感情抚慰他风暴过后的心灵。他祝福亲爱的润叶也能寻找到自己้的抚慰。归根结底,也许他们只能这样。人只能按照自己的条件寻找终生伴侣。就好象种庄稼一样,只能把豆角和玉米种在一块,而不能和小麦种在一起。

少安是田à福堂动身去县城的时候,才知道润叶要结婚了。据传回来的消息看,那个男人就是去年原西河畔润๰叶提起的县上领导的儿子。

莉莉赶忙介绍润叶和她的惠良认识。

两个好朋友吃完饭,一直到เ九点钟็的时候,莉莉的男ç朋友武惠良才来了。

“没柴烧你不能上山砍一把吗?”少安打断他的话说。

王满银倒来了神๰,说:“哈呀,我猜出来了!你大概到石圪节置办结婚的东西去呀?听说你媳妇是山西柳林的?那地方แ我去过!好地方!那年武斗正乱的时候,我到柳林还买过一箱‘红金’烟呢!返回到无定河的时候,哈呀,又碰上……”

但他又冷静了一下,考虑到现场会的筹备工作还没做完,他要集中时间和政工组一起修改典型材料,只好推后几天再说。不过他想,一定要尽快解决这问题!必须ี赶在地区现场会召开之前把县革委会一班人的思想统一起来。

冯世宽在盛怒之ใ下,决定立即把刚打发出去的县常委们再调回来,开个紧急常委会,解决县领导班子的路线问题和“软、懒、散”问题。

金俊山看出金俊武不好开口,就用他自己的口气,把俊武他哥的那些意思都端了出来——就好象这是他自己的意见。

金俊武先没言传。过了一会他才对身边的金俊山说:“俊山哥你先说吧。”

情况明显地危险起来。人们再也顾不得欢呼水的到来,反而对这水开始恐惧起来!

但是乐极生悲。约摸半个钟็头以后,这喧腾和热闹突然又变成了一片紧张的唏嘘เ声。人们惊慌地发现,水坝里的水上涨得太快了。顷刻间已经涌ไ满了大半坝,而且眼看着要涨到刚加添的新土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