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老伴和孩子们笑的。好！今天大概能回家去过春节了。
在8๖0่2次的售票口，我看见车次牌上用粉笔写着：增加一辆车。
因为回家过春节的揽工汉现在还没大批地返回黄原，因此胡永州现在只招了二十几名工匠，先处理宿舍楼的地基。
少平和几个ฐ揽工汉被胡永州带到了南关的工艺美术厂。胡永州ะ正给这家工厂包建新房和职工ื家属楼；厂房主体已经完成，现在正盖家属楼。
少安夫妇也刚起床。孙玉厚一进门，就把事态对儿子说明了。
老汉踩着冻得硬梆梆的土地，筒着手匆匆地往少安的新家那里走，一路上嘴里不干不净骂着他的不要脸女婿。他真想抄起杀猪刀子，跑到罐子村亲手捅了那个王八蛋……但他没脸进罐子村啊！他只能让大儿子去收拾这局面。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女儿会不会想不开，已经跑到什么地方去寻了短见？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怜的女人才知道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晚上，兰花忧愁地把丈夫叫到院子里，和他商量，让这位“南洋女人”睡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家就这么一孔破窑洞，得开口向别人家借个ฐ地方让这女人休息。象样一些的人家他们不敢开口；穷家薄业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客人。
但这个迟钝ๅ女人并没有感觉到这一切。全村人突然挤到她家来所造成的热闹气氛，使她更加高兴起来，觉得她男人受到了村里人的尊重，她和孩子们脸上也有了光彩。
现在，原西县当初的领导人中，老人手中只剩ທ下有智和马国雄两个ฐ人了。田福军和冯世宽调走时提拔起来的白明川和周文龙也离开了原西。明川很早ຉ就已调到黄原市任了副书记；周文龙在田à福军的帮助下进了省党校的中青班。
原西县的一把手现在成了张有智。原“一把手”李登云在几个ฐ月前调到地区任了卫生局长。田福军和李登云虽然有一层亲戚关系，但因为润叶和向前基本是分居状态，因此他们两ä家的来往也就几乎很少了。田福军为此而感到心里很不好受。现在，他尽管同情侄女不幸的婚姻，同时也感到เ对李登云一家人有种抱愧的心情。不管怎样说，这一家人因为ฦ他的侄女，现在也很不幸。李登云两口子就一个ฐ儿子，结果在婚姻上搞成这个样子，他们很苦恼。按说，如果向前和润叶是和睦夫妻，登云现在恐怕都抱上孙子了。登云不是一个胸怀开阔的人，为ฦ此他甚至工ื作都有点心灰意懒โ，不愿再担当公务繁忙的县委书记，而要求调到比较轻松的地区卫生局当局长。这个调动登云没有找他，而是通过苗凯和冯世宽办的。登云调到เ黄原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把向前也调到เ黄原来开车；这样，向前和润叶同在一个城市，多接触一下，或许能把关系调整好——再没有其它办法了。他们曾千方แ百计让儿子和润叶离婚，但这小子宁愿就这样活受罪，也坚决不离婚。据说更使登云夫妇生气的是，向前不知为什么还坚决不离开原西——眼下一家人扯成了三摊……李登云调走以后，按通常循序渐进的惯例，原“二把手”张有智接替了他的职务。
是的，他在我们的时代属于这样的青年：有文化，但没有幸运地进入大学或参加工作，因此似乎ๆ没有充分的条件直接参与到เ目前社会发展的主潮之中。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因此，他们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他们顾ุ不得高谈阔论或愤世嫉俗地忧患人类的命运。他们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生存条件，同时也放弃最主要的精神追求；他们既不鄙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但又竭力使自己对生活的认识达到เ更深的层次……在田晓霞的眼里，孙少平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她十分饮佩的人物。过去，都是她“教导”他，现在，他倒给她带来了许多对生活新鲜的看法和理解。尽管生活逼迫他走了这样一条艰苦的道路，但这却是很不平凡的。她马上为在自己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เ骄傲。她想她要全力帮助他。毫无疑ທ问，生活不会使她也走和他相同的道路——她不可能脱离她的世界。但她完全理解孙少平的所作所为。她兴奋的是，孙少平为她的生活环境树立了一个ฐ“对应物”；或者说给她的世界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坐标”。
现在，她一个人漫游在夜晚的黄原街头，细细思索着孙少平这个人和他的道路。她从他的谈吐中，知道这已经是一个对生活有了独特理解的人。
冯国斌得个“黑煞神”的外号，不仅因为ฦ他的脸长得黑而粗糙，那ว面部表情就是笑了也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更主要的是这人脾性暴躁而古怪，动不动爱发火。他这人就是作错了什么事，也很少用书面或口头作检查，只是用行动来改正。他对普通老百姓的缺点是亚厉的，但对上级的错误更不客气。就因为这一点，却赢得了普遍的尊敬。由于此公秉性耿直，那些想利用人职为自己谋点什么เ的干部ຖ，在他手下工ื作，寒心极了。这是过去年代培养起来的那种典型的共产党人：对党的事业忠贞不二，但有些事情上又显得古板了一点。不用说，他对一切超越正常规范的行为都深恶痛绝。
但对她反感的人也确实不少。这些人主要是一些吴月琴所戏称的“国营干部”。而在这些人里边，对她最反感的恐怕要数冯国斌了。
他甚至想某一天，他也会成为ฦ一名包工头，嘴里叼着黑棒卷烟，到东关大桥头去挑选工匠……嘿嘿，他就是成了包工头，为ฦ什么一定要嘴里叼根黑棒卷烟呢？不，他不会象现在这些工头一样，神气活现地把自己搞得象电å影里的保长一般；他要和他雇用的工匠建立一种平等的朋友关系，尤其是要对那些上过学而出来谋生的青年给予特别的关照ั……孙少平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不断地这样胡思乱想。反正这下雨天也没有什么เ事，总不能没完没了地百~万\小!说；再说，他手头的两本书已经看完，现在也懒โ得到图书馆去借。
这一切也许并不是梦想。他年轻力壮，只要心里攒上劲，这个目标是可以实现的。当然，这还是一个最基本的打算哩！
少平看见，立在一边的马顺满脸通红，而且把他狠狠瞪了一眼。
曹书记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显然知道这块石头是谁背上来的。他立刻喊叫下面的人提上来一捅水，亲自把那块石头洗干净。因为这事有一种不可言传的神秘和忌讳，众人都停下手中活，静默地目睹了这个ฐ小插曲。
通常很久以后，玉亭才怅怅然从大队部院子里转出来，象个ฐ患夜游症的人一样，蹒跚着走过昏暗的村道。这时候他往往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喉咙里堵塞着一团什么，很想找个什么人说说话，但他知道村里没什么人有兴致和他谈这论那ว了。这样的时候，他便自然地想起了田福堂。
夜晚出奇的平静。疲劳的庄稼人饭碗一丢就进入了梦乡。唯有东拉河在沟道里发出寂寞的喧哗声。月亮在黑白相间的云彩里游移，大地上昏昏暗暗。孙玉亭一个人惆怅地立在黑糊糊的大队部院子里，心中ณ油然生出无限悲凉。他索性蹲在会议室门台上，一边抽烟，一边在黑暗中缅怀往日那些轰轰烈烈的日子……
孙少安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他的妻子一下变得这么厉害，竟然敢和他顶嘴！
“你不分你和他们一块过！我和虎娃单另过光景！”秀莲顶嘴说。
少平听声音知道她是向他发难，他于是立刻说：“舅舅，让我去担！”说话中ณ间，他眼睛已经在这窑里搜寻水桶在什么เ地方。
少平还没把话说完，他妗子就对他舅恶狠狠地喊叫说：“还不快去担水！”
外面看起来破烂不堪，里面还是个窑洞的样子，而且很干燥。刚从湿淋淋的雨中走进来，这破窑里有一种暖烘烘的气息。少安忍不住高兴起来。
细蒙蒙的雨一直不住气地飘洒着，山野里寂静得很！少安戴着破草帽在雨中愣了一阵，就穿过齐腰深的蒿草，钻进了这孔破窑洞。
孙少安回到饲养院那边的家里后，秀莲已经躺在被窝里，但还没有入睡，灯一直点着。
父亲无可奈何地说：“就叫人家干吧。没有金刚ธ钻，揽不了磁器活……”
秀莲说：“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新า窑，就再结婚一次！”
秀莲给他换了见人衣裳，又烧了半锅热水，让他把满头的土垢洗干净，然后亲自拿那把破木梳给他把头发梳理了一下。少安一边照镜子，一边耍笑说：“你把我打扮成个新女婿了！”
谁也没有注意，那晚上田福堂的儿子润生也来参加会。他父亲甩手走后，这个瘦弱的青年没有走。他最后看没有人愿意要他爸，就把孙少安和田海ร民拉到一边，恳求说：“我们家能不能和海民哥一个ฐ组呢？你们不要计较我爸，他年纪大了，又是老脑筋。你们就把我看成是我们家的主ว事人。我爸气管有病，劳动可能不行。但我自己不教书了，准备到เ责任组劳动呀……”
啊啊！以前人们谁敢想象，堂堂的田福堂，竟然能ม被冷落到如此地步！
少平听到这个ฐ浪漫的传闻后，倒没有过分惊讶。他了解自己的朋友。是的，金波是个ฐ不凡俗的人，而且情感又非常丰ถ富，这传闻也许有很大程度的真实性。不过，既然朋友不愿提及这事，他也不好问他。也许金波为此事而受了精神上的创伤，内心很痛苦，不应该再去打扰他的心灵。
不久，谁知从什么地方传到村里一股风言，说金俊海的儿子在青海和一个藏民女子谈恋爱，叫部ຖ队打发回来了。村民们大为惊叹：这小子怎么爱上了一个外路货？啊呀，听说那些藏民女子连衣服也不穿，用手抓着吃饭，更不用说操一口谁也听不懂的卷舌头话了！金波这娃娃真是鬼迷了心窍！
田à福军夫妇正由á福堂和村里的一些长者陪同着，站在彩门上面的一个ฐ土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女儿晓霞没有跟他们回来，留แ在城里照顾她外爷徐国强……现在，彩门两边的秧歌队已经纷纷编成了两根“蒜辫子”——这意味着两ä家的伞头要对秧歌了！
两家的大秧歌队分别扭开了，公路上立刻๑成了一条七彩的长河。在罐子村的秧歌队里，王满银鼻子上画了块白颜色，身上斜ฒ挂着驴串ธ铃，手里甩着绳刷子，丢â腿撂胯地扮个“开路小丑”，逗引得娃娃们撵着看他出洋相。他老婆兰花昨天已经带着猫蛋狗蛋来到娘家门上，现在正挤在人堆里看热闹。这几天，双水村几乎所有在门外工作的干部和出嫁在外的女人，都赶回到เ亲爱的故乡来——他们有的情不自禁地上场露两ä手；不上场的就挤在人群中ณ间如痴如醉地观看。在这些人中，我们只是没有发现田润叶。是的，她没有回村来。她眼下没有心思观看这红火热闹。她到黄原她的同学杜莉莉那里去了。
这个ฐ空前大胆的设想，先把众位乡亲惊呆了。
当社员们聚齐以后，少安就把他和福高商量过的意见。给大家端了出来。
“光亮弟兄几个估计不敢反对，俊武和俊文的工ื作恐怕就难做了。关键是俊武！只要他同意了，俊文没什么เ能耐。彩娥是个妇道人家，主不了大事。再说，俊斌就是活着，也是听两个哥哥的话……”
“怎？他金光亮弟兄几个都是地主成份，难道他们敢拒挡农业学大寨运动？”
冯世宽的脸也涨红了。但他尽量镇静地询问李登云和马国雄：“你两个的意见呢？”
田福军的话如同给会议室扔了一颗炸弹。坐在后排“接高办”的成员们，深表同意地抬起头，敬佩地盯着他们的田主任，张有智立刻扭过仍然涨红着的脸，说：“我完全同意田福军同志的看法。”
“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๑就去盘粮食。
田福军目睹这惨状，泪水汹涌般从眼睛里淌出来了。他哽咽着，狠狠揪着队长的肩膀，说：“快去盘粮食！”队长愚蠢地嗫嚅说：“公社和大队领导不放给他们分粮，我……”
他呆呆地怔在了门口，头上顿ู时象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没有动静。他想，润叶大概ฐ是和他开玩笑哩！等他自己进了门，她说不定就会从大立柜或门背后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胳ฑ膊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吻一下……他从身上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宾客们送的礼物，都早已๐摆到餐厅前面的几张大桌子上，红红绿绿，花花哨哨，在几张桌子上摆的边边沿沿都是。
少平两ä只眼睛热辣辣地穿过亮起灯火的街道，在料峭的寒风中向学校走去……田福堂抱着少安夫妇送来的礼物，绕厨房后面回到了餐厅。他此刻也不由地想起了润叶和少安的关系。他原来多么担心这两个娃娃ใ给他弄出丢脸事来。现在好了，两ä个人都成了家，他再也不必为这件事忧虑了。
他和蔼地问润叶：“你和向前的事考虑得怎么เ样了？”润叶见徐大爷又问她这事，只好仍旧回答：“我还没考虑好……”
好机会！徐国强立刻走到เ润叶和晓霞住的那孔窑洞里，着急地马上就进入了主题。
兰香是第一次到县城来。她第一次目睹“大城市”的风光，感到无比新鲜ຒ。她心想，明年下半年，她也要到这里来上学了！
第二天，兰香、少平和金波一家人，坐着金俊海ร的汽车去县城为金波送行。
顾养民见他回来，马上抱歉地说：“我出来解手，看见教室亮着灯，心想大概谁自习完忘了关灯，跑进来准备关灯，结果发现你桌子上的这些诗。本来我不该看，但一看就放不下手了……啊呀，这些诗写得太好了！我早ຉ听我父母亲说社ุ会上正传抄天安门广场的诗歌，但一直没看见过。想不到你有这么厚一本呢！你从哪里搞到的？能不能ม让我也抄一下？”
从这天以后，每当夜深人静时，孙少平就偷偷爬起来，出了宿舍，走到教室里，埋头抄写这些诗歌。抄到激动之处，他心潮澎湃，热血，就走到院子里平静一会……有一天晚上，他抄了一会去上厕所，回来时猛然发现顾养民正趴在他桌子上，看晓霞的那个笔记本。孙少平头“轰”地响了一声：这下完了！
张有智问刘志祥：“刚ธ才你办公窑里那个妇女哭什么哩？”刘志祥说：“这是刘ถ坪店来的一个民工，有妇女病，要请假回去，文龙不批准，她就又跑来找我。文龙不放话，我也不敢批准……”
田福军没笑，考虑了一下，也只好同意了有智的意见。这时，刘志祥突然叫道：“啊呀，你看我这人！光在这说话，都忘记给你两个安排饭了！叫我赶快到灶房去说一声！”刘志祥正准备走，田福军挡住他说：“志祥你不要忙饭！你也不要给我和有智专意安排，你们吃什么，我们随便吃一点就行了。等文龙回来，和他谈过以后，我们晚上争取再赶到石圪节去。罢了我们还要回柳岔来……”
孙玉亭在庙坪这面负责。他不上树，在地上和妇女们一块捡枣，大部分时间要跑前跑后吆喝着指挥大家，并且两只眼睛敏锐地监视着不让人把枣子揣在自己的衣袋里……孙少平把奶奶放在一片有阳光的草地上，就跑过去拣了一些绵软的枣子放在她眼前。老太太尽管嚼不动，但还是想吃，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着。她一再问别人：为什么เ俊斌他妈没来？往年打枣时，都是她两个坐在一块，一边吃，一边说。今年为ฦ什么就她一个人？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俊斌已经亡故了；金老太太今年没心思来参加这个红火热闹。
他儿子田海民现在正和书记田福堂、副书记金俊山几个人在河对面一队的禾场上——那里已经堆起了一堆小山一样的枣子。两个ฐ生产队的队长少安和俊武也在那里。几个队干部正在过斤称，大队会计田海ร民旁边记数字。枣子打完后，就要在这里给各家各户往开分了。
润生把这些家具扛到车厢上放好，就让红梅抱着孩子坐在驾驶楼里。
马达很有气魄地轰鸣起来。
他熟练地驾驶着汽车离开公路，转到河湾里，然后往斜对面的沟里开去——沟道里的路面刚刚ธ能溜过一辆卡车！
太阳从山背后落下去了。润生打开车灯，小心翼翼地驾驶着。红梅抱着孩子，一句话也不说，静静地坐在他旁边，不时扭过脸又惊讶又佩服地在看他……汽车在村子下边的小河岸上停下来，天已经麻麻糊糊，村里有些人家的窗户上亮起了灯光。
润生帮助红梅把灶具搬到她家里。红梅要留他吃一顿饭——她已๐经把饺子馅和面团都准备下了。
润生推托不过，只好留下来。他看见，红梅的窑里不搁什么东西——显然是一个穷家。直到现在，他仍然不了解红梅为什么落到了这个地步！
他大方地和她一块包饺子。两个ฐ人说了许多当年学校和班里的事情。红梅还向他询问了其他一些同学近几年的情况——润生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她避而不提孙少平和顾ุ养民。
吃完饭后，红梅抱起孩子，又一直把他送到小河岸边的汽车上……
田润生在夜里才回到เ了原西县城。
他把汽车搁在停车场，先没去给姐夫打个招呼，就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走到街上一个私人开的小饭铺里。他要了二两烧酒和一碟咸花生豆，一个人慢慢喝起来。几杯酒下肚，他的五脏六腑都好象着了火。这是他第一次破例喝酒。小伙子！看来以后你不仅是你姐夫的助手，也将是他的酒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