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我那泰山一家果然按捺不住,请人来接娘子回家省亲了。”
“既然娘家来人,本公子也不好不见。”杨三少爷勾了勾手,楼下房门轰然洞开,“既是如此,还请娘子在此稍候,本公子这位不知好歹的‘大师’。”
叶老爷微微摇头,对自家记忆产生了怀疑。
“世伯不必伤神,不如把家中门丁唤来,询问一番便是。”
光济并非自幼为ฦ僧,他俗家姓丁,单名一个檠,垂髫之年便遭遇丧母之ใ厄。
终于在数年前,寻幽访胜时大意跌落山崖,尸骨无存。
孙老五叉着手,一脸后悔神色,倒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以目示意刘老六。
光济走上近前,见幼童的排斥之意愈发明显,倒也不以为意,而是缓声道:“阿弥陀佛,孩子只是魇着了,心神受惊,并无妖孽作乱ກ之相。”
又因本寺方แ丈法名元空,号远瞎堂,是以这方แ丈厅亦以此为名,唤作“佛海瞎堂”。
到了禅房之ใ外,光济先入室拜见,正见元空长老在闭目修禅,于是笑道:
“光济见过老和尚,老和尚修禅数日,未知有何领ๆ会?”
元空长老闻言睁眼,喟叹道:“老僧不会禅,只是识病。所谓见不彻、透不过、动若有碍罢了。”
光济不觉点头,知道老和尚佛法果然又有精深,身为禅宗僧人,却是勘破了“禅机”与“禅病”之别,涉有而不迷,处有而不染,不滞于空。
他也不作进一步深究,只是将自家来意道了出来:
“我归山时,见有人在山门外盘桓不去,一心出家。只是看山弟子认为他尘缘不尽,故而不予放行。我见如此,特意带他入寺,请老和尚处理。”
元空长老缓声道:“既是如此,便请他进来罢。”
于是光济折出门外,带李修缘入了禅房。
李修缘现年不过十八,自幼过目不忘,能目读十行,才学出众。更兼他素近释道,喜看经书,诸子百家,背诵极熟。
于是进了禅房与老和尚一番对答,颇得元空长老喜爱。
而老和尚心头一缕佛性有感之下,也知李修缘与光济一般,皆是与佛门大有干系之人,不可错过。
于是当即命光济通知全寺上下,言说老和尚今日又收了一个徒弟,法名唤作道济。
又让光济领ๆ着道济在寺中各处走上一遭,熟ງ悉灵隐寺环境。
光济闻言应了一声,又带着道济向寺中ณ各处而行。
于是出了佛海瞎堂,折回天王殿,从弥勒、韦陀开始,经由大雄宝殿、药师殿,一路拜去。
每至一殿,先由光济介绍内中佛陀名号,本殿沿革,再是让道济随他参拜一番,末了还要见过内中ณ僧人,为他们介绍元空长老新收的这名弟子。
一路见佛拜佛,见僧拜僧,待到了罗汉堂时,道济已是有些气喘吁吁,而光济依旧ງ是气定神闲,连掌中所托烛盏都稳稳当当,不动不摇。
对于他这副神异表现,道济虽然看在眼里,但并未出口发问,因为他少时在家时,也曾见过一些神鬼之事,只是不曾涉入其中罢了。
更兼当世丛林凋弊,邪师颇多,不少人打着禅宗名号,故作招摇,还美名其名曰“参禅”。
对此等行为ฦ,道济不知为何,心底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反感。
就如家中长辈看见了不肖子孙一般,古怪却又清晰。
立在罗汉堂前,光济回首看了道济一眼,心中一动,故意留下空暇让其人休息一会。
直到半炷香过去,见道济精神头上来,于是招呼一声,带他入堂去见那五百罗汉。
所谓五百罗汉,皆是佛祖在世时随佛祖一并修行的五百弟子,其中多有佛陀、菩萨垂迹显化之身,虽是阿罗汉之名,但也不可小觑。
毕竟就连如来十号之ใ“应供”,亦是在指代阿罗汉。
入得堂来,只见五百罗汉造像位于壁上,有庄严肃穆者,有诙谐微笑者,有讲经辩法者,有垂首冥思者,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就连这些造像形制ๆ也是不一,有挂轴画像,有木偶泥塑,也有铜像金身,似乎蕴有某种禅机在其中。
光济向着道济知会了一声,便自顾自走到เ了一尊姿ู成静坐,左ุ手托宝珠,右手笼袖置于膝上,满面皱纹,神情悲苦的尊者面前,拈香参拜了一番。
此罗汉名为闻声得果尊者,是五百罗汉第六尊,也是修声闻乘法而成就的一位尊者,与光济同属小乘๖教派,算是一位前贤。是以他为表敬意,拜了一拜。
一旁的道济见他这幅举动,心有所悟,也抓起桌案上的供香,准备参拜一番。
他看了看,便懵懵懂ฦ懂地向着一幅挂在壁上的罗汉像走去。
这幅罗汉像中所绘罗汉坐于石上,左腿蜷起,右腿自然垂下,右手握有一龙,龙身伏于罗汉右腿上,龙首昂起,一副择人而噬的凶恶模样。
而罗汉左臂高举,作拈花状,面成忿怒相。
画像极为逼真,如绘者亲眼所见,正是十八罗汉之中ณ的降龙罗汉!
道济站在尊者像前,拿着供香拜了三拜,正准备去参拜下一尊罗汉,忽然眼前一黑,却是这幅绘有降龙罗汉像的挂轴不知怎地掉了下来。
那轴杆好巧不巧,正正地砸在了道济天灵之上,而后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扑通——!
正在法灯尊者造像前静立的光济听闻异响,不见惊讶地转身回首,先是好整以暇地将降龙罗汉像重新挂起,而后又扶着道济到一旁้歇息。
道济扶着头连声呼痛,半晌才睁开双眼,一抹彻悟闪过,眼中青白分明,似蕴琉璃。
而那幅降龙罗汉像却是黯淡了不少,内中受香火供奉多年的一缕佛性无故消失,不再似以往那般灵动,一看就非凡品。
“道济师弟,你感觉如何?可要我找人来看看?”见道济安静下来,光济出言问道。
“不必了,我感觉很好。”道济看了光济一言,忽然笑了起来,“多谢师兄在此看护,道济在此谢过了。”
话语温和,彬彬有礼ึ,再不似最初ม那般傲人。
光济见此心中微沉,疑问道:“敢问师弟,你是道济,还是李修缘?”
道济闻言双掌合十,唱了个喏:“师弟幼生宦室,长入空门,宿慧神通三昧,今修语具辨才。理参无上,妙用不穷。道济是我,修缘也是我,师兄着相了。”
光济默然片刻,叹了一声:“如此最好。”
见道济已然通晓前尘,明了此身使命,日后大名鼎鼎的济颠僧即将面世,光济随便交代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家禅院。
他的禅院坐落于灵隐寺后山上,离着寺中最北的华严殿还有一段距离,离普通僧人起居之ใ所更是相隔甚远,隐隐显示出他在灵隐寺中的特殊地位。
毕竟灵隐寺是大乘禅宗,而光济身为ฦ方丈亲传,修的却是缘觉小乘,他对此又不藏着掖着,有人来问便如实以告。
在一众僧人看来,却是自甘堕落,入了下乘。
院中遍植竹柏,葱翠盎然,三间禅房掩映在婆娑枝影间,无端的有一股幽深禅意蕴含。
光济进入院子,便在禅房中坐定,细细参悟已经有所领会的“念念不忘,妄求追取”一境,不觉沉迷其间,待从定中醒来时,已是日头偏西,夜色初降了。
出了禅房,光济并未随意走动,他之所以要赶在此时回山,为的便是今天晚上的一场约会。
本月十五之夜,月上中天,皓影遍地,流银溢辉之时,便是约定好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