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在那远离故乡的地方发生过那场刻骨铭心的感情悲剧后，他才理解了人活在世界上有多少幸福又有多少苦难！生活不能ม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和奋斗；而不论其结果是喜是悲，但可以慰藉的是，你总不枉在这世界ศ上活了一场，有了这样的认识，你就会珍重生活，而不会玩世不恭；同时也会给人自身注入一种强大的内在力量……现在，他心平气静地干他的临时工ื。既不自卑，也不抱怨命运。上班时，他穿上那身洗得干干净净的破烂工作衣，不要命地搬运那些大大小小的邮包，吃苦精神使所有的正式工都相形见绌。他卖力干活不只是怕失掉这只临时饭碗，而是一种内心的要求。在这方แ面，他的朋友孙少平给了他很大的影响。当然，这样的劳累也有解脱某种内心痛苦的作用。下班后，他首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那只白搪瓷缸子，泡一缸茶水静静地坐着喝，既是不渴，他每天也要用这缸子泡一次茶，哪怕面对着茶缸发一会呆呢。这是一只极普通的白瓷缸，上面印着一行“为人民服务”的红字。对金波来说，这只普通的白瓷缸，就是他青青和爱情的证明……喝完茶水，他把这白瓷缸小心翼翼地放进小柜，就到老桥那ว面的繁华闹市去遛达一圈。他是个爱讲究的人，上街前总要洗洗脸，把头发梳整齐，换上那身褪色的干净军装ณ和那ว双雪白的球鞋。
一个经历了爱情创伤的青年，如果没有因这创伤而倒下，那就可能更坚强地在生活中站立起来。金波正是有了这样的经历后，才成熟了许多。这之前，尽管他父亲是个ฐ普通的汽车司机，但在农村的环境中，他的家庭条件还是优越的。这种优越不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影响，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他不会象他的朋友少平那样为吃饭和穿衣而熬煎。他没有体验过饥饿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一个人穿着破烂衣服站在同学们中间，自尊心在怎样遭受折磨。他在温暖的小康人家长大，也用小康人家的眼光看待生活和世界。他过去在学校里的一些小小的“惊人之举”，完全出于性格本身所致。
去年和“萝卜花”一块上那ว个工时，他曾装ณ得一个字也不识。现在他又装ณ成了个文盲。一般说来，包工头不喜欢要上过学的农村青年。念书人的吃苦精神总是令人怀疑ທ的。
他在工地上拼命干活，以此证明他是个好小工。他完全做到了这一点——现在拿的是小工行里的最高工钱。
打碗碗花儿就地地开，你把你的白脸调过来。亲亲！
卷心白菜起黄苔，心上的疙瘩谁给妹妹解？亲亲！
可是，找不出“冒尖户”，徐治功没办法给县上交待，再说，没个“冒尖户”，他又有什么เ脸向去参加“四干”会？
这件事首先难倒了石圪节公社书记徐治功。治功知道，按照县上要求的标准，他们公社连一个“冒尖户”也找不出来。石圪节是全县最穷的公社ุ，虽然实行了责任制，农民的日子比往年好了，可新政策才刚刚ธ一年，凭什么เ能打下万斤粮食或赚下五千元钱呢？这不是逼着让他徐治功去上吊吗？哼，别说农民，他徐治功也没那么เ多家当！
徐国强老汉楼ä上楼下跑个ฐ不停，声音哽咽地“咪咪”呼唤着，寻找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可怎么办？
田福军把几颗大红枣塞在黑老手里，脸上堆着笑容，说：“你说的这些现象的确存在。可是，农村既然发生了这么重大的变化，出现问题也是不可避免的。你熟悉历史，古今中外任何大的社会变革，都不可避免要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我们还是要从最主要的方面来看这种变革是否利大于弊……”
田福军一边诚心地听黑老说话，一边赶紧把那ว些吃的东西往他旁边挪。聪敏的润叶为了缓解气氛，也热情招呼敛声屏气的杜正贤和贾冰吃东西。
少安惊讶地盯着弟弟的脸看了半天。他想不到少平已经变得这么大人气——这未免有点生硬。他说：“弟兄之间怎能分得这么清哩？”
“那ว还等于没分家！”少平笑了笑。“既然单另过光景，咱们就不要一块粘了。虽然是兄弟，便要分就分得汤清水利，这样往后就少些不必要的麻烦。分开家过光景，你的家就不是你一个人，还有我嫂子哩！”
这一天下午，少平请了半天假。他先到图书馆还了书，又借出一本新า的；然后便遛达着到市中心的商店为自己买了一身绒衣。
黄原城地处几条大川道的交叉口，因此风比较大；早ຉ晨或晚间，已经充满了浸肤的凉意，孙少平身上的单衣裳๙开始招架不住了。
“你听爸爸说，如今分开家，我和你妈除不难过，心里还乐意哩！看见你整修起一院新地方，我们高兴得一夜合不住眼啊！你爷爷和我，苦熬了一辈子又一辈子，谁也没能在双水村站到เ过人面前。现在，咱站到人前面了。说句心里话，爸爸这辈子不再图享福，只图出一口顺ิ气。现在，爸爸就是睡到黄土里心也平了。这多少年，你和秀莲为了顾救一家人，受了不少连累。现在家里光景好了，你们也不要再为我们牵肠挂肚。我和你妈都情愿让你们痛痛快快过两天年轻人的日子，要不，我的心里也过意不去啊！”
“你说分家？不！”少安叫道。
“我大概吃不了这么เ多……”
“我吃过了。”金波坐在一边开始抽烟，满意地看着少平吃得狼吞虎咽。
他不熟ງ练地卷起一根旱烟棒，靠着自己的铺盖卷抽起来。此时已经是下午，黄原河被西斜的太阳照ั耀得一片金光灿烂。河西大片的楼房已经沉浸在麻雀山的阴影中ณ。刚ธ从寂静的山庄来到这里，城市千奇百怪的噪音听起来象洪水一般喧嚣。尽管满眼都是人群，但他感觉自己象置身于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里。一种孤单和恐慌使他忍不住把眼睛闭起来。
不过，他发现，他和他周围的所有人，也并不被街上行走的其他人所注意。由汽车、自行车和行人组成的那条长河，虽然就在他们身边流动，但实际上却是另外一个天地。街上走动的干部和市民们，没什么人认真地看一眼这些流落街头的外乡人。少平原来还担心碰见晓霞和金波，现在他才知道这种担心是多余的——这不象原西县和石圪节，熟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再说，他们也不会想到他来黄原。
农村的家庭也是一部复杂的机器啊！
这些也倒罢了。最使他憋闷的仍然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安排自己的生活。他很羡慕村中那ว些单身独户的年轻庄稼人，要累就累得半死不活，毕了，无论赶集上会，还是干别ี的什么事情，都由自己้支配，这一切他都不能。理性约束着他，使他不能让父亲和哥哥对他的行为失望。他尽量做得让他们满意，即是受点委屈，也要竭力克制，使自己服从这个大家庭的总体生活。
刘主任看了金家湾这个局面，当然生气极了。这位年轻的上级领导把田福堂找来，很不客气地把他批评了一通。
不爱发火的金俊山对儿子吼叫说：“你给徐治功和刘ถ根民说，双水村分东西打死了几个人，看他们来不来！”金成只好骑着车子去石圪节……当天晚上，公社副主ว任刘根民来到เ了双水村。
“那ว你为什么不上他的坟？”
金光亮眼里闪着凶光，问：“那ว是不是你爷？”“是……”
小伙子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给他削了一个ฐ苹果。他吃苹果的时候，白元支支吾吾说：“苗书记，我跟你也几年了，你能不能ม把我放到เ基层去锻炼一下呢？”
他说他不出去，出去没什么事要办。
苗凯同志也从医院赶回来参加了这个茶话会。
两ä天以后，地委和行署在机关小餐厅举行了一个小型茶话会，对新任专员表示欢迎。
过了近十分钟，四路车还不见踪影。人群中有的伸长脖子向大街的南面张望，有的焦急地看腕上的手表，有的已经开始咒骂了。
此时正值早晨上班的高峰期，公共汽车站挤满了黑鸦鸦的人群。他们站在这人群里，也就是一些普通人了，看上去象外面来这个城市开会或办事的干部。街道两边，自行车象两ä股洪流，向相反的方向滚滚而去，并且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形成了巨เ大的漩涡。
乔伯年侧过脸，看见外面几乎ๆ每一个ฐ公共汽车站，都涌满了黑鸦鸦的人群。有的车站好不容易来了一辆车，车上车下挤成一团，迟迟开不走。他知道人们在这大雨天挤不上车是什么滋味；他也知道这些人在抱怨，在咒骂，一片叫苦连天。
“伏尔加”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一时也没有个好主意，就让金俊山先去做点工ื作，说让他自己想一想再说；他告诉金俊山，他一会就过金家湾来。
这件事的确令人头疼。俊武他妈已年近八十，又是当年前后村庄有名望的金先生的遗孀，除过劝说和开导老太太挪窝，其它办法显然都不是办法。可眼看一切方面都准备好了，仅仅因为这么一个老人就把一河活水堵塞，怎么行呢？
沉默很久以后，少安对父亲说：“看来福堂不会出面解决问题，让我到เ石圪节去找公社领导。要不，眼看出人命呀！”“不要去！”孙玉厚对儿子大声吼叫，老汉不愿意他家的人再扯进这是非坑里。他对两个ฐ儿子说：“你们不要出门！谁要出去，我就打折你们的腿！他们愿意死哩，和咱没相干！”
孙玉厚父子三人在自己家里沉着脸，谁也不说话。他们也没出山，等待看事态如何发展。不管怎样，孙玉亭总是自家人，他们不能不关心这件事。
金俊文丢下他弟弟，脸色阴沉地一拧身就走了。
金俊文显然对弟弟这种甘愿忍受屈辱的表现很不满意。他一下子站起来，说：“这事你不管我管！我不能叫外人看咱家的笑话！哼，金家死了一个人，但没死光！有的是汉子！”
“这我知道哩。”田福堂说。
“没问题！我今晚上就召集贫管会开会，专门讨论这事！”田福堂马上又补充说：“要办初中，恐怕还得增加两ä个ฐ教师。那就先考虑让你哥家的少平去。润生嘛ใ，只要大家同意，我也就不推辞，让娃娃ใ到学校去锻炼上几年！”“按文件规定，农村当教师也算劳动锻炼，到时门外有工ื作和学习的机会，就能ม符合推荐条件了……”
一路上，少平内心波涛汹涌。他没有想到เ，红梅在这即将离校的时候，给自己招致了如此严重的灾祸。他知道，这事一旦ຆ公开处理，红梅的一生就要被彻底毁灭了。他无法目睹活人的这种惨状。在他看来，一个ฐ人哪怕让汽车压得当场断气，也比背着个贼名活一辈子强。尤其对一个ฐ女人来说，这简直惨不可言！
侯生才这才又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洗了几个茶杯，等中学的领导人来处理这个行窃的女贼……这时候，侯玉英正领ๆ着孙少平往这里赶来了。
少平第一次单独和一个女同学一块下馆子，因此他有点不好意思。好在晓霞是个大方姑娘，他们也熟悉，才使他心里不特别慌。他说：“我也应该请你一次。礼尚往来！”“别，”晓霞说，“等我回咱们双水村的时候，你在你家里请我吃一顿饭，也许更有意思！”
她把饭菜买齐后，对他说：“咱们就要分别ี了，我应该请你吃一顿饭。家里人多，这里咱们清静一点，还可以拉话。”
晚上睡觉前，他只好忧愁地对秀莲提起了这件事。“就是那个和你相好过的女子？”妻子自己红着脸问他。“就是的。我们小时候一块耍大的……人家给咱送了那ว么重的礼，咱给人家送什么呢？”少安熬煎地问秀莲。秀莲想了一下说：“人家有义，咱不能无情！我看是这样，我爸走时给丢â下五十块钱，我原来准备给你缝一件大氅，钱一直在箱子里搁着。你干脆都拿去，给人家买件象样的东西！”
听说润叶马上要举ะ行婚礼，少安着急起来——他给人家送什么礼物呢？他和秀莲结婚的时候，润叶给他们送了两块缎被面，少说也值五六十元。而他们现在除过这两ä块被面，就再没什么值钱东西了。总不能把这两块被面再送回去吧？
“我一直在家等你呢！”惠良说。
润叶一搭眼就知道，莉莉挑了个称心女婿。惠良人模样英俊不说，一副诚实相，看来是个很可靠的人。“你怎才来？”莉莉问她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