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润生第一次出使黄原没有取得任何结果，但他还是为这次行动而感到某种心灵的慰藉。作为弟弟，他已经开始为不幸的姐夫和姐姐做点什么了。如果能使姐夫和姐姐幸福，那他自己้也会感到幸福。想一想，他早应该这样做了。爸爸年事已高，身体又不好；他作为ฦ唯一的儿子，就应该象个男子汉一样为家庭担负起责任来。
你们为ฦ什么要这样？难道你们不能走到เ一块和和睦睦过日子吗？姐夫，既然你那ว么痛苦，你为什么不设法调到黄原，多往我姐姐那里跑？你和她接触的多了，姐姐就会了解你，说不定也会喜欢你的……姐姐，而你又为ฦ什么不试着先和姐夫在一块生活几天呢？大人们常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爱。你要是和姐夫在一块生活些日子，说不定你也会喜欢姐夫的！姐姐，姐夫，多么盼望你们都不再痛苦；你们要是亲亲热热住在一起，那该多好……润生一路上不断在心里跟姐姐和姐夫说着话。他要下决心弥合他们的关系。他想，他还要到เ黄原来。他要不厌其烦地说服姐姐，让她和姐夫一块过光景。
当我正要赶过去排队买票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一个ฐ微弱而苍老的声音：
一种难言的兴奋涌上心头，我笑了。我觉得我是面对着我的老伴和孩子们笑的。好！今天大概能回家去过春节了。
二十几个人挤在一个垃圾堆旁的大窑洞里。好在这窑洞有门窗，又生着火，还不算太冷。少平几个ฐ人到来时，这窑洞已经挤满了。对揽工汉来说，这里住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虽然没床也没炕，但地上铺一些烂木板，可以抵挡潮湿，少平勉强找了个ฐ地方แ，把自己的铺盖卷塞下。天气冷，睡觉挤一点还暖和。上面几个公家单位的垃圾都往这窑旁้边倾倒，半个窗户都已经被埋住，光线十分暗淡。但谁还计较这呢？只要有活干，能赚钱，又有个安身处，这就蛮好！少平高兴的是，以前和他一块做过活的“萝卜花”也在这里，两个人已经是老相识，一见面亲切得很！
因为回家过春节的揽工汉现在还没大批地返回黄原，因此胡永州现在只招了二十几名工匠，先处理宿舍楼ä的地基。
孙少安一听这事，愤怒使他的脸涨得通红。他对父亲说：“我这就到罐子村去！”
少安夫妇也刚起床。孙玉厚一进门，就把事态对儿子说明了。
但王银满无所谓地说：“借什么地方呢？就睡在咱们炕上！”
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怜的女人才知道这一切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晚上，兰花忧愁地把丈夫叫到เ院子里，和他商量，让这位“南洋女人”睡在什么地方呢？他们家就这么一孔破窑洞，得开口向别ี人家借个地方แ让这女人休息。象样一些的人家他们不敢开口；穷家薄业的人家又怕委屈了客人。
田福军到原西后，马上发现这个县的工ื作很不能ม令人满意。他感觉张有智的精神状态缺乏็一种生气。
现在，原西县当初的领导人中，老人手中只剩ທ下有智和马国雄两个人了。田福军和冯世宽调走时提拔起来的白明川和周文龙也离开了原西。明川很早ຉ就已调到黄原市任了副书记；周文龙在田à福军的帮助下进了省党校的中青班。
田晓霞不知不觉已经遛达到了麻雀山下的丁字路口。现在她不再幻想少平还会调过头来找她——这已经是夜晚了。她于是调过头，又慢慢往回遛达。
是的，他在我们的时代属于这样的青年：有文化，但没有幸运地进入大学或参加工作，因此似乎没有充分的条件直接参与到目前社会发展的主潮之中。而另一方面，他们又不甘心把自己局限在狭小的生活天地里。因此，他们往往带着一种悲壮的激情，在一条最为艰难的道路上进行人生的搏斗。他们顾不得高谈阔论或愤世嫉俗地忧患人类的命运。他们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生存条件，同时也放弃最主要的精神追求；他们既不鄙视普通人的世俗生活，但又竭力使自己้对生活的认识达到更深的层次……在田晓霞的眼里，孙少平一下子变成了一个ฐ她十分饮佩的人物。过去，都是她“教导”他，现在，他倒给她带来了许多对生活新鲜ຒ的看法和理解。尽管生活逼迫他走了这样一条艰苦的道路，但这却是很不平凡的。她马上为ฦ在自己的生活中有这样一个朋友而感到骄傲。她想她要全力帮助他。毫无疑问，生活不会使她也走和他相同的道路——她不可能脱离她的世界ศ。但她完全理解孙少平的所作所为ฦ。她兴奋的是，孙少平为ฦ她的生活环境树立了一个“对应物”；或者说给她的世界ศ形成了一个奇特的“坐标”。
他对吴月琴不光反感，而且有点敌视。这倒并不是因为她的出身。他知道她父母也许完全是被陷害的好人——“文化革命”十年来这种事还少吗？他主ว要反感吴月琴本人。在他看来，这女孩子身上缺点太多，浑身有一股“资产阶级味”；而且行为ฦ又那ว么放浪，根本不懂人情世故。他甚至怀疑她是否有正常人的道德情操观念。
冯国斌得个ฐ“黑煞神”的外号，不仅因为他的脸长得黑而粗糙，那ว面部表情就是笑了也给人一种望而生畏的感觉；更主要的是这人脾性暴躁而古怪，动不动爱发火。他这人就是作错了什么事，也很少用书面或口头作检查，只是用行动来改正。他对普通老百姓的缺点是亚厉的，但对上级的错误更不客气。就因为这一点，却赢得了普遍的尊敬。由于此公秉性耿直，那些想利用人职为自己谋点什么เ的干部，在他手下工ื作，寒心极了。这是过去年代培养起来的那种典型的共产党人：对党的事业忠贞不二，但有些事情上又显得古板了一点。不用说，他对一切超越正常规范的行为都深恶痛绝。
吃过饭以后，天突然出现了一会短暂的明亮，雨也下得小了一些。工ื匠们碗一撂。回来又倒下睡了。
他甚至想某一天，他也会成为一名包工头，嘴里叼着黑棒卷烟，到เ东关大桥头去挑选工ื匠……嘿嘿，他就是成了包工头，为ฦ什么一定要嘴里叼根黑棒卷烟呢？不，他不会象现在这些工ื头一样，神气活现地把自己搞得象电影里的保长一般；他要和他雇用的工匠建立一种平等的朋友关系，尤其是要对那些上过学而出来谋生的青年给予特别的关照……孙少平躺在自己้的铺盖卷上，不断地这样胡思乱ກ想。反正这下雨天也没有什么事，总不能没完没了地百~万\ຒ小!说；再说，他手头的两ä本书已๐经看完，现在也懒得到图书馆去借。
他知道，他把他舅惹下了。他心里并不为ฦ此而懊ิ悔。
少平看见，立在一边的马顺满脸通红，而且把他狠狠瞪了一眼。
可是，当他满怀激情地找了几次田福堂后，发现田福堂也变了！连福堂也再没兴致和他讨论“国家大事”，甚至还对他的夜访表示出一种厌烦的情绪。
通常很久以后，玉亭才怅怅然从大队部院子里转出来，象个患夜游症的人一样，蹒跚着走过昏暗的村道。这时候他往往还没有一点睡意。他喉咙里堵塞着一团什么，很想找个ฐ什么เ人说说话，但他知道村里没什么人有兴致和他谈这论那了。这样的时候，他便自然地想起了田福堂。
他已经习惯于妻子对他百依百顺，现在看见秀莲竟然这样对他不尊重，一时恼怒万分！大男ç子汉的自尊心驱使他冲动地跳起来，扑到妻子面前，举起了他的老拳头。“你打吧！你打吧！”秀莲一动也不动，哭着对丈夫说。
孙少安大吃一惊，他没想到，他的妻子一下变得这么厉害，竟然敢和他顶嘴！
水桶在后窑掌里！他没对这两个不欢迎他的亲戚说任何话，就过去提了桶担往门外走。马顺两口子大概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到了院子里。
少平听声音知道她是向他发难，他于是立刻说：“舅舅，让我去担！”说话中ณ间，他眼睛已๐经在这窑里搜寻水桶在什么地方แ。
他钻出破窑洞，立刻把铁青骡子在车上卸下来，先把它拉进了窑洞。牲口是他的命根子，不敢再让雨淋了；万一这牲口有个三长两短，他孙少安就得去上吊！
外面看起来破烂不堪，里面还是个窑洞的样子，而且很干燥。刚从湿淋淋的雨中走进来，这破窑里有一种暖烘烘的气息。少安忍不住高兴起来。
少安一边脱衣服，一边对她说：“你怎睡下还点灯熬油呢？”
孙少安回到饲养院那边的家里后，秀莲已๐经躺在被窝里，但还没有入睡，灯一直点着。
秀莲的话使少安的心情沉重起来。是的，什么时候，他们才有自己的新窑呢？从他们结婚到现在，就一直住在饲养院的破窑洞里，但他又想，只要政策就这样宽下去，他有信心在这几年里给自己้营造个ฐ新家。
秀莲说：“等咱们有了自己้的新窑，就再结婚一次！”
孙少安和田海民有点惊讶地听完润生的话。他们没注意到เ这个并不起眼的娃娃，已经成了一个大人——一茬又一茬的男人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走上了严峻的生活舞台。
谁也没有注意，那晚上田福堂的儿子润生也来参加会。他父亲甩手走后，这个ฐ瘦弱的青年没有走。他最后看没有人愿意要他爸，就把孙少安和田海ร民拉到เ一边，恳求说：“我们家能不能和海民哥一个组呢？你们不要计较我爸，他年纪大了，又是老脑แ筋。你们就把我看成是我们家的主事人。我爸气管有病，劳动可能不行。但我自己้不教书了，准备到责任组劳动呀……”
金波似乎对这一切都若无其事。他也变得成熟多了，看来已๐经脱尽了少年之气，和村里人交谈时，完全是一副大人的骨架。
少平听到这个ฐ浪漫的传闻后，倒没有过分惊讶。他了解自己的朋友。是的，金波是个不凡俗的人，而且情感又非常丰ถ富，这传闻也许有很大程度的真实性。不过，既ຂ然朋友不愿提及这事，他也不好问他。也许金波为此事而受了精神上的创น伤，内心很痛苦，不应该再去打扰他的心灵。
罐子村的伞头王明清，也是远近闻名的“铁嘴”，按规矩由他先给不可一世的田五发难。田à五在彩门这边腰扭得象水蛇一般，伞头转成了一朵莲花，正准备接受王明清的挑战。只见王明清伞头轻轻一点，双方的锣鼓声便嘎然而止。王明清亮开嗓门唱道——锣鼓停声我开音，万有亲朋你细听：转九曲来到双水村，不知你们栽下些什么灯？
田福军夫妇正由福堂和村里的一些长者陪同着，站在彩门上面的一个ฐ土台上，兴致勃勃地观看着。女儿晓霞没有跟他们回来，留在城里照ั顾她外爷徐国强……现在，彩门两边的秧歌队已๐经纷纷编成了两ä根“蒜辫子”——这意味着两家的伞头要对秧歌了！
紧接着，饲养室里顿时象煮沸了一锅水！
这个ฐ空前大胆的设想，先把众位乡亲惊呆了。
“金俊武他有什么理由á反对？他自己是个共产党员，又是大队党支部委员，本来就应该积极支持革命事业！”“你又不是不知道金俊武这个ฐ人。”田福堂提醒雄辩的玉亭说。
“光亮弟兄几个估计不敢反对，俊武和俊文的工作恐怕就难做了。关键是俊武！只要他同意了，俊文没什么能耐。彩娥是个妇道人家，主不了大事。再说，俊斌就是活着，也是听两个哥哥的话……”
李、马二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知如何说是好。
冯世宽的脸也涨红了。但他尽量镇静地询问李登云和马国雄：“你两ä个的意见呢？”
当田福军和队长一人扛一口袋粮食回来时，这一家三口人都爬蜒着跪在门口，哭成了一堆……三天以后，遵照田福军的指示，后子头公社ุ把二十几个大队书记都召集在了公社ุ来开会。
“混蛋！”有教养的田福军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一把扯住长的衣服，拉着他即刻就去盘粮食。
他看见，家里空无一人。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他的床上，仍然是一个枕头一床被子；墙角的那张床也是老样子。家里冷冷清清，炉子里没一点火星。
他呆呆地怔在了门口，头上顿时象被人狠狠打了一棍。
田福堂拣了个很不起眼地方，放下了那块毛毯，然后又在主宾席上正襟危坐了。
宾客们送的礼物，都早已摆到餐厅前面的几张大桌子上，红红绿绿，花花哨哨，在几张桌子上摆的边边沿沿都是。
“这么个事，还考虑一年哩？你听徐大爷一句话！这亲事再好不过了！你千万不敢耽搁。据我知道，人家向前一家人都很着急，现在就等你一句话哩！”
他和蔼地问润叶：“你和向前的事考虑得怎么เ样了？”润叶见徐大爷又问她这事，只好仍旧ງ回答：“我还没考虑好……”
她和金秀相跟着，兴奋地在原西街上串了大半天。兰香心里突然想到เ，金波哥当兵出远门，她应该送个纪念品给他。
兰香是第一次到县城来。她第一次目睹“大城市”的风光，感到无比新า鲜。她心想，明年下半年，她也要到这里来上学了！
孙少平本来想给顾ุ养民发脾气，看他这样说，便又消เ了火气，说：“这不是我的笔记本。”
顾养民见他回来，马上抱歉地说：“我出来解手，看见教室亮着灯，心想大概谁自习完忘了关灯，跑进来准备关灯，结果发现你桌子上的这些诗。本来我不该看，但一看就放不下手了……啊呀，这些诗写得太好了！我早听我父母亲说社会上正传抄天安门广场的诗歌，但一直没看见过。想不到你有这么厚一本呢！你从哪里搞到的？能ม不能让我也抄一下？”
“让她回去！”田福军说。
张有智问刘ถ志祥：“刚才你办公窑里那个妇女哭什么哩？”刘志祥说：“这是刘坪店来的一个民工ื，有妇女病，要请假回去，文龙不批准，她就又跑来找我。文龙不放话，我也不敢批准……”
“为什么？”润生问。
“村里人瞎说哩……”
“你怕吗？”
“我不怕！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还怕什么！我怕你受不了……”
“只要你不怕，我怕什么哩！我和你们村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他们愿说啥哩！只要你不在意，我照样来！”红梅扭过头，一边抹眼泪，一边说：“我苦惯了，我不愿再连累别人……”
“不怕！”瘦弱的润生胸脯一挺，倒象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气势雄壮。
红梅再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对于孤儿寡母来说，没有什么能比得上一个男人的关怀更重要了……但是，话说回来，她能给好心的同学报答什么呢？她一贫如洗，除过每次侍候他吃两ä碗她精心擀的细面条外，就只能两手空空送人家走了。”
后来，她想起给润生做一双布鞋。尽管她知道人家不缺鞋穿，但这是她的一点心意。农村妇女感谢别ี人的礼物，往往就是自己亲手做的一双布鞋……不用说，村里传播她和润生长长短短的风生越来越大了。这是不可避免的。生活在穷乡僻壤的人们，传播这种事已经成了一种文化娱乐。
这一天，她的公公上门了。
抽了几锅旱烟后，老人家为难地开口说：“自我儿殁了后，我就一直盘算这件事。你年轻轻的，如果有合适的人，你就按你的心意跟人家过日子去吧。你出走也可以，招个人上门也可以，我们这方面没什么意见。至于娃ใ娃，我们也不强迫你留给我们。你也离不开这娃娃。再说，娃ใ娃跟上你，不会受苦，我们放心着哩……”老人的一番话是开通的。但她能说什么呢？她到เ哪里去找个ฐ男人？
她对公公说：“没个合适人……”
“不是说你要和那个开车的……”她公公吞吞吐吐说。“那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人家来是出于好心帮助我。这是村里人瞎说哩！”红梅有点生气地对公公说。
“噢，是这……”老汉走了。但看来他并不相信儿媳妇所说的话。
纷纷舆论使红梅苦恼和烦乱，可倒也给她那麻木的精神世界带来一些刺๐激。有时候，她心里也忍不住冒出某些念头。但往往很快又摇摇头把这种念头否定得一干二净。说实话，在高中时，她根本没有看起过田润生，可现在，她这副样子——结过婚不说，还带着一个孩子，开汽车的润生怎么能看上她呢？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唉，她实际上连这种念头都不应该有，否则，她就有点对不起仗义แ而好心的田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