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看！现在到处的集市都开放了——这实际上是把黑市变在了合法的。有的人还跑起了长途贩运，这和投机倒把有什么两ä样？最使人想不通的是一再强调要尊重生产队的自主权，那公社和大队的领导还有什么权？现在这两级领ๆ导都怨气冲天，跹蹴下不工作了——工ื作啥哩？一切都由生产队说了算嘛ใ！唉，这社会已经全乱套了，竟然提倡人发家致富哩！毛主席老人家生前一贯爱穷人，而今却爱起了富人……田福堂在眼花缭乱的社会变化面前，感到เ自己้完全成了个ฐ傻瓜。他越来越摸不着头脑了。他的助手孙玉亭每天都要往他家跑一次，惊慌地告诉他报纸上又有了什么新า的政策和做法。看来这大变化还在后面哩！本来，田à福堂以为ฦ眼下这是什么人一时的胡闹，过一段时间就要纠正——那当然又会有一些人犯路线错误。他甚至预见过这种“胡闹”不会超过半年。可现在不仅没有纠正的迹象，反而却越来越远了……在田福堂对眼前的变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更大的冲击就直接来到了农村——上面已经派人下来搞生产责任制了！孙少安去年要搞而没有搞成的事，现在竟然要在农村普遍实行！听说这政策是他那个升了官的弟弟田à福军鼓弄的。福堂在心里说：福军，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乱烧一通，迟早要犯大错误呀！
这个坝的垮掉对田福堂的打击是沉重的。他那股大干一番事业的劲头明显地跌落了下来。同时，时代的发展和社会的变化，也使这个ฐ盲目而自信的农村政治家吃了一惊又吃一惊。当年他曾以大寨和永贵同志为ฦ榜样，可现在这两个农村的样板渐渐都销声匿迹了；而且玉亭还告诉他，三月份昔阳县委在报纸上都公开做了检查。又据石圪节公社主任徐治功说，县上已经把“农业学大寨办公室”也撒销了。哈呀，连大寨都不学了？这正如田二活着时说的那样：世事要变了！世事看来的确要变了。春节前后，中央发出通知，把地、富、反、坏、右的帽子都摘了，而且他们的子女入学、参军、招工招干和入党入团，一律不受影响。这不是和贫下中农平起平坐了吗？看，把金光亮几家地主成份的人高兴成了啥了！走路都能得唱“道情”哩！
田润生是少平的同班同学，两个ฐ人相互都很熟悉。他们尽管从小一起长大，一起上学，但两个人交往并不密切。但润生和他父亲不一样。这人性格比较随和，心中也没什么城府；遇事随波逐流，但从不胡作非为。
金成一副小康人家的自满，穿一身质地很好而裁剪俗气的制服，故意把里面的红线衣从脖项里竖出来。一根拴在裤带上的明灿灿的镀金钥匙连子。在屁股蛋上露出弧形的一圈，将另一头伸进裤ไ口袋里；行走起来，那钥๓匙就在里面叮当作响。他工作很负责任，布置起事情来，第一点，第二点，第三点……头头是道。要是公社来个干部，他总要设法和田福堂争夺管饭权；能ม招待脱产干部在自己้家里吃一顿饭，那简直就象是一种荣誉。不过，这人和他父亲一样，一般说来都是忠厚的，不会借机欺负别人。不在损害自己้的情况下，也不眼红别人有能耐。他尊重孙少平，但不能成为知心朋友。
双水村的秧歌是全石圪节公社最有名的。在这个秧歌传统深厚的村庄里，大人娃娃谁都能上场来几下。往年，一进入冬天，这个村就为正月里闹秧歌而忙起来了。所有的家户都在准备招待秧歌队来为自家“转院”时的吃食；每一家都要借此机会来夸耀自己的“门户”好。有的家庭，仅仅因为一回秧歌招待得好，来年就有好多人家给说媳妇。因此，就是光景最破败的家庭，也要省吃节用，把那些红枣呀，瓜子呀，核桃呀，挑最好的留下来，准备撑这一回门面。一旦进入正月，双水村的人就象着了魔似的，卷入到เ这欢乐的浪潮中去了。有的秧歌迷甚至娃娃发烧都丢下不管，只顾自己红火热闹。人们牛马般劳动一年，似乎ๆ就是为了能快乐这么几天的。
田福军于是很快给老石写了一封信，含蓄地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他在信中向老石提出，看省上有没有什么临时性的工作，他可以在自己浮ด存的这段时间里帮忙去做。
按说，他年轻力壮，一年四季在山里挣命劳动，从来也没有亏过土地，可到เ头来却常常是两手空空。他家现在尽管有三个好劳力，但一家人仍然穷得叮当响。当然，村里的其他人家，除过少数几户，大部分也都不比他们的光景强多少。农民的日子，难道就要永远这样穷下去？这世事难道就不能有个改变？
现在，孙少安更加痛切地感到，这光景日月过得太硒惶了！儿子来到这个ฐ世界上，他作为父亲，能给予他什么呢？别说让他享福了，连口饭都不能给他吃饱！这算什么父亲啊……连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养活不了，庄稼人活得还有什么เ脸面呢？生活是如此无情，它使一个劳动者连起码的尊严å都不能保持！
好在不论怎样选择坝址，看来还不会伤到金家祖坟；如果让那ว一片死人“搬家”，整个姓金的人家都会出来反对的。但让那几家活人搬家又谈何容易！
田福堂越想越激动。尽管这还只是一个带有浪漫色彩的设想，但他好象已经看见了几年以后的壮丽美景。但是，深入一想，一连串问题紧接着就来了。不用说、炸山栏坝应该选择最佳的地方；而最佳的地方也是最叫人头疼的地方。庙坪山这面没有住人家，炸哪儿倒不成问题。可神仙山这面，只能在姓金的几家人那里动土——这地方是个窑的山嘴，与庙坪山的距离最接近。这样一来，这几家人就必须搬家。就是避开这山嘴，这几家人恐怕也无法在这里住下去了——十几吨炸药不把窑洞震垮才怪哩！
眼下高老正在南面几个县搞调查。苗主ว任考虑原西县是高老的故土，又是他这次重点调查的地方แ，因此昨天又亲自赶到เ原西县来。他一到原西，先单独和冯世宽交换了意见；今天又出席了县常委会，和县上的同志们一块研究接待工作的细节。
几天前，黄原地区革委会主任苗凯就亲自给冯世宽打了电话，布置了接待高老的有关事宜。
田福军被现在队长引到家里吃午饭。队长的一孔土窑象个山水洞一般黑暗，大白天进去竟然看不清家里有几个人。他坐在烂席片炕上向生产队长询问村里的情况。队长的老婆在锅灶上做饭。不久他才发现，这家人六个孩子一个比一个ฐ大点，都挤在门圪崂里惊恐地看他。孩子们几乎ๆ不穿什么衣服，也分不清男女，一律剃着光头——大概是怕生虱子。午饭端上来后，田福军拿起一个ฐ玉米面馍。他刚准备吃，发现这黄馍上沾些黑东西。他一下从炕上站起来，走到เ后炕头上揭开锅盖。他看见，锅里只有两个玉米面馍，其它都是糠团子。他的喉咙顿时被堵塞了。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ม在朝夕间就消除。他常想，作为一个基层领导干部ຖ，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筋想新办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样解决不了。那么，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田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是个生产队，属几架山外的一个大队管辖。全村没一个ฐ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一年换一个，每个ฐ男ç劳力几乎都当过了。
他突然想：干脆ะ让我离家一段时间，让润叶一个ฐ人呆着。在她这段独处的时间里，也许就会开始想念他，盼他回来。当他再返回家时，不要他去找她，她自己้说不定就会迫不及待地扑入他的怀抱。
当他耐下心安分守己้地睡在床上好多天以后，他的妻子还没有“克服羞怯”，仍然独个儿睡在墙角的小床上不理他。李向前苦恼得实在没办法了。
白明川和几个ฐ人给每个ฐ圆桌旁加了一把椅子后，迎面碰上了柳岔公社主任周文龙。文龙虽然和他是高中ณ时的同班同学，但文革初期，文龙是造反派，他是保守派，两个人一直很对立。后来他们参加了工ื作，现在又都成了公社主任，因此面子上还能过得去。两个ฐ人在走道里寒喧了几句，互相邀请对方到เ自己的公社来转转，然后就各坐在各的桌子上去了。徐国强和一群老干部挤在一桌上。他们吃不成硬东西，只是喝茶抽烟，说过去的一些事情。当老中医顾健翎到来时，医院领导刘志英亲自扶着他，也来到了这桌上。老干部们都纷纷站起来，迎接这个经常给他们看病的老神仙。他们立刻๑不再拉谈过去的事情，争抢着和顾老先生讨论各自的身体和疾病。
就在这时候，被邀请来参加婚礼的石圪节公社主ว任白明川发现了李主任面临的尴尬局面。他站起来，把旁边他们公社ุ的文书、润叶的同学刘ถ根民拉上，又叫了田福堂的小子润生，到后面的房间里拉出一些椅子来，给每一张圆桌前又加了一把，立刻就把问题解决了。李登云看见了，马上松了一口气，心里说，这小伙子脑แ子就是好！倒说田福军那ว么器重地。本来，他对田福军喜欢的人向来不感冒，现在却对白明川有了好看法——不管他其它方面怎样，但今天他为ฦ我李登云解了围。好小伙子！
这女娃ใ娃给他回答说，她还小，先不想考虑这事……嗨，二十大几的人了，还小？记得他和爱云她妈结婚时，两个人都才十六岁半！现在提倡晚婚，这是政策，他不反对；但不能晚得没边没沿嘛！女人年纪一大，生个娃娃ใ都困难哩！
他问：“那ว倒究是因为什么？”
当她把这意思先给她的好朋友金秀说了以后，金秀马上难过得眼圈都红了，说：“你一定不能退学！如果你们家供不起你上学，我就哭着央求我爸我妈，让我们家供你！”兰香笑了，说：“你憨à了，秀！怎能让你们家供我呢？再说，这上学也不顶事，将来还得劳动，迟回去不如早回去。你和我不一样，你爸在门外工作，高中ณ毕业了，说不定还能在黄原给你寻个工作……”
是啊，她上了这么多年学就已经不错了，不要象母亲和姐姐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回家去吧！出山劳动挣工分，还得学点针线活——将来长大出嫁，一个农村妇女要会做的活计她都得学会……孙兰香于是就在心里决定：她不再继续上那半年学了；歪好把现在这半年上完，她就回家劳动去呀！
他匆匆跟着晓霞走，先不便再问她什么了。看来晓霞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而显然在稠人广众面前也不好说。
国家？国家又出什么เ事了？今年国家真是灾难重重！元月周总理逝世，四月五日发生了“天安门事件”，撤销了邓小平的职务。紧接着，七月六日朱德委员长逝世，前几天又发生了震动全球的唐山大地震……多灾多难的中国啊，你叫人多么忧心和焦虑！
“可不是哩！周主任一上任，王法就硬了。现在会战工地上被劳教的农民有四五十个哩，都是从各村拉来的。”“为ฦ什么劳教这些人？”田à福军问。
“怎么？还有被劳教的民工哩？”田福军皱起眉头问刘ถ志祥。
少安亲热地对她说：“你先回去，春节前我就寻你来！”“再让我住上几天……”她央求说。
她只是不好意思地抠着手指头，红着脸说：“我……舍不得离开你……”
“那ว你还得简单过个事哩！我在路上和秀她妈还说起少安结婚的事。估计要办事，你们现在手头比较紧张。你看需要不需要钱？需要的话，你就开口，我家里能拿出来哩！”孙玉厚一下子对俊海ร夫妻俩能这么入微地体谅人的困难，感动得眼圈都红了。他说：“我正是为这事来的，想不到你也正回来了。还没等我开口，你们就先说这话……唉，我麻烦你们太多了，歪好开不了这口……”
“我不渴……女方提出春节就过门哩。”
秀莲看再留不住他，就向他提出：她也跟他回去！她说她去少安家住几天，然后再返回山西家里。等过春节时，她就和她爸一起来双水村，和少安结婚。秀莲一家人都支持她这意见。
眼看在秀莲家住了快一个月，少安心里焦急不安。他对秀莲和她一家人说，他再不敢耽搁了，无论如何得赶快回家去！
“噢！”孙玉亭几乎ๆ要笑了。他原来以为他哥听见外面有传他和外村女娃娃有不正经关系，才这样盘问他哩，他在这一刹那ว间很紧张，他生怕他哥当着贺凤英的面说出一些不三不四的话来，让他下不了台。原来是这！
“你看那些女娃娃ใ中间，有没有合适给少安说个媳妇的？”孙玉厚接着就把话说明了。
“可是天下没有不要钱的人家啊！”
“我不想掏这些财礼。财礼重的人家我不会娶。咱们不能ม再欠帐债，这样一辈子也翻不起来！”
这一天遇集，全公社的脱产干部和各大队、各生产队的主ว要负责人，都被调到公社院子里，批判五个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生产队长。尽管不是群众大会，但阵势也不小，公社院子里黑鸦鸦坐了一大片人。批判会由徐治功主持，孙少安和另外四个人站在台子前。批判发言的人通过那个ฐ包一块红绸子的话筒，轮流上台照稿子念一遍——话筒因为经常使用，红绸子已经被人试音时用手指头弹得稀巴烂了。此时，在石圪节的街上和全公社每家每户的喇叭匣上，都转播着这个批判ศ会的实况。孙少安和另外这四个人顷刻间就成了全公社ุ家喻户晓的人物。到处都有人在议论他们——从本人议论到家里的其他人直至祖宗三代。
因为ฦ群众大会大费周折，徐治功也同意了。但他又提出，批判ศ会要通过有线喇叭，向全公社ุ现场转播。白明川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只能同意这样做。
他就站在脚๐地上说：“玉亭，我明天想到城里看一下我的气管炎，这几天队里的事你就给咱照ั看着点。罢了见到金俊山，你给他说一声就行了……这几双旧ງ鞋放下你穿去吧！”他说着就把胳膊窝里的鞋放在炕边上。玉亭的三个ฐ孩子一扑上来，从报纸里把鞋拉出来，一人拖拉一双，在烂席片炕上绊绊磕磕跑着，高兴得呜呜直喊叫。
田福堂知道没个好坐处——地上连个凳子也没有，炕上的席片又烂得到处是窟窿眼。
回家后，他在星期天上午给家里砍了一捆柴，结果把那双本来就破烂的黄胶鞋彻底“报销”了，他只好穿了他哥少安的一双同样破烂的鞋。至于那双扔在家里的没有后跟的袜子，父亲说，等秋天分到一点羊毛，再把后跟补上；袜腰是新า的，还不能ม丢，凑合着穿个两三冬还是可以的——要知道，一双新袜子得两块多钱啊！
最后一个星期六，郝红梅还是没给他还书。他也仍然鼓不起勇气问她要。他只好回家去了。他借了金波的自行车，把自己那点破烂铺盖先送回去——下一个星期二就放假，他可以在金波的被窝里一块混几夜，省得放假时背铺盖。
此致
对于类似其他人员的问题，也望你们能慎重处理，严å格执行党的一贯政策，切不可随意行事。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你们二位酌处。
润叶坐在他旁边，没有动筷子，只是亲切地看着他吃。
他赶忙说：“我不会喝酒！你快坐下，也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