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周氏零落,沈氏得存,虽然不乏老爹运作之功,但说到底还是当权者需要。否则,凭周氏一门五侯的滔天权势,岂是老爹一己之力能ม够撼动。
不幸是没能如义兴周氏一样获取足够声望权势谋求自立地位,只能攀附借势。幸运则是,当权者在消เ灭江东隐患时并不将沈家当做首要目标。
一时间,庾怿心中生出与沈充际遇类似,惺惺相惜之感,忍不住感慨道:“今日方知沈士居意趣高洁,只是被时势所误。若时过境迁,他大概ฐ更愿意清风明月之ใ下,独坐松林之中ณ撩琴长啸。”
庾怿仔细咂摸,几乎能够感受到沈充那种被世人误解,郁结于心又难以自辩的矛盾心情。人生于世便如行在泥塘,有几人能ม茕茕孑立,遗世独洁?就像他自己้,何尝不想放达任性,与前贤把臂高歌同入竹林,但为了家族,却只能耽于俗务,担任这浊流卑官。
这话问的有点不客气,虞奋心里正想着沈哲子交待的计划ฐ,并不知哪里得罪了这魏氏子弟。不过对于没落已久的魏家,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淡淡回道:“慈溪房。”压根不问魏兴的具体来历,摆明不想与对方深交。
那ว许县令治通衢之地,迎来送往不乏经验,见状急命仆从移来一面屏风将坐席隔开,那ว魏兴才面色稍霁缓缓落座,只是心里不免对虞奋存了些怨气。一俟落座,他便将麈尾轻轻一甩,气度俨然道:“未知世兄出身虞氏哪一房?”
这种分歧,并没有谁比谁高明,只是各自成长环境以及阅历所造就的。
沈充还在苦思如何跟吴地士族扯皮交涉,从而破除眼下困顿的局面。沈哲子告退离开,心里却沉甸è甸的。他意识到自己在观念上跟老爹有分歧,老爹生长于吴地,大概此生都没有往江北去,所思所想都是如何提升自家门第,维持三吴局面。跟老爹讲北伐,他大概会以为ฦ自己疯了吧?
前方一座营房中突然发生一阵微小骚乱,不旋踵,一队巡营甲â士从营房中ณ行出,有几名年纪不大的士兵被反拧双臂押出来,各自脸色灰败,双唇紧ู抿。行到เ一处竖起的旗幢下,巡营兵中一人挥杆敲响悬挂在旗幢下的小锣,继而喊道:“营禁樗蒲戏,犯者斩ล,从者笞二十。”
大失所望之余,沈哲子心里便生出这样的疑问,只是老爹在前边肃然而行,并没人给他解惑。然而接下来一幕,却给他上了生动一课。
魏晋之际,民风豁达,不乏风流人物。对于儿子的早慧,沈充虽然倍感诧异,但也并不认为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项橐七岁为圣人师,甘罗十二拜上卿,魏曹冲六岁聪慧不逊成人,自己沈家为什么不能ม出一位八岁的神童?
沈充布置之余,也在观察沈哲子,见儿子一副若有所思状,显然是从自己的布置当中ณ窥出几分端倪。他心里颇感欣慰,却也不向沈哲子详细解释自己้的举措深意,所谓言传身教,全凭自悟,言语能ม够描述出来的韵意,已经落了下乘๖。
沈哲子大概ฐ猜到老爹在担心什么,尤其觉得不理解,用区区一个名声试探出王家到底靠谱不靠谱,继而避免无谓的牺牲付出,这有什么难以取舍的?说实话,他一点也不想在这东晋朝廷刷声望,尤其那些名士行径怪癖,想想就觉得恶寒。
若在此前想到这法子试探王氏态度,沈充可能还会没有顾虑的试一试,可是现在见识到儿子少年老成、思虑见解甚至比自己还要深刻๑,沈充却不想让儿子担上一个“妄诞”的污名,因此沉吟不决。
经过对这具身体残留记忆和自己这几天见闻的梳理,沈哲子已๐经大概理清楚自己้当下身处的环境。
沈哲子享受着如此尊崇待遇,心里颇็有些不自在,脑แ海中则回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因为ฦ口渴连唤了几声,侍汤的侍女粗心没有听到,就被驱赶下去一顿体罚,再没见到过。世风如此,却让他这个现代人的灵魂充满了罪恶感。
庾怿则摆摆手,说道:“不可,当下时局莫测。士居你麾下吴中劲旅,才是咱们的立身之本,士居你不可轻离此地。”
“可是,我如果不亲自去拜会令兄,未免有些失礼。”
“事从权益,不必拘泥礼法。我和士居你休戚相关,一定会尽力斡旋争取。”
庾怿这话倒不是虚言,当下形势而言,他的处境反而比沈充更危险。沈充最起码还有强大部曲私兵,他却没有更多依靠,家族如今只有兄长勉力维持,并不能给他更大助力。只有沈充处境更稳,才能ม反过来庇护住他。
不过对于沈充是否真会一心一意与他同谋,庾怿心里也拿捏不准,毕竟眼下主动权并不在他手中。思绪一转,看到侍立在一边的沈哲子,他便说道:“我看哲子小郎君早ຉ慧有谋,知礼能ม任。士居如果不放心,可以让令郎与我同去建康。”
“青雀他年方冲龄,哪里能ม担当大事!”沈充断然拒绝,他哪里看不出庾怿是打算让儿子为质,怎么肯答应。
不能ม担当大任,那还把我诳来?
庾怿心内腹诽,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不满之色,只是略有几分为难。他有此要求,除了自己安心之外,更主要还是为了说服他兄长庾亮。沈充是肯定不能随行,沈家其他人却又似乎不够分量。
“父亲,让我去吧。”
沈哲子毛遂自荐道,他倒不是逞能ม,只担心庾怿无法争取到满意的结果。好不容易达成这样一个局面,如果结果不能尽如人意,以后再想挽回可就难了。他有先觉优势,眼下给老爹争取的资本并不仅只是渡过难关,更要为以后而做准备。
“你不要逞能ม!建康距此数百里之遥,连日奔波,身体怎么เ能禁受住。”
沈充并不担心沈哲子的能力,而是担心他的身体能ม否禁得住长途跋涉的劳累。此前准许沈哲子去会稽乃是存了让他避祸ຖ的打算,现在却已๐经没了这个必要。
庾怿听到เ这话,眸子却是一亮,笑道:“士居若担心小郎君体弱,那ว就更该让他和我去建康了。建康城中ณ名流毕集,不乏精擅导养壮体之术的异士名医,小郎君去了那里,才是得其所宜。”
沈充有些意动,又见儿子跃跃欲试的神情,沉吟少许终于点头,执着庾怿的手殷殷说道:“我儿生来体弱,早前又是大病初ม愈,骨肉相托,请叔预一定要仔细照ั应。”
对于沈充如此郑重其事的托付,庾怿不免觉得有些妇人之仁。不过转念他又想到沈哲子所表现出远异于同龄人的特质,就连自己一时不察都被其摆布,便又理解了沈充的心情。如此神异非常的少年,若是自己的儿子,也肯定视若珍宝。
这么一想,庾怿再看侍立在侧的沈哲子,不免生出琼枝长于别家庭院的遗憾。他也郑重向沈充表示:“士居请放心,此去我定会将小郎君视若己出,不会有任何差错!”
沈充又让沈哲子上前,以长辈之礼拜见庾怿。如此,便算是结下了通家之谊。
接下来,便是商议更具体的筹划。沈充也不隐瞒,将近来与朝廷往来交换的条件都详细讲给庾怿听。庾怿也认可沈充的打算,那就是绝不能ม放弃当下掌握的优势转而去朝廷担任一个无足轻重的郎官。
两人狼狈为奸,很快就达成一个共识,那ว就是一定要为沈充谋求一个方镇之ใ位,同时庾怿也要返回中ณ枢,一方面作为其兄长的臂膀,另一方面也能与沈充内外呼应,如此才能ม达成更为默契的配合。
通过庾怿的谋划ฐ,沈哲子也能看出其本人的诉求,并不想老爹与其兄庾亮达成直接的沟通。毕竟老爹这一强援乃是庾怿舍命搏来的,在符合其家族利ำ益的前提下,庾怿也想凭借这一点来提升自己้在家族中拥有的话语权。
对于庾怿这一点小心思,沈哲子也能理解。世家大族成员彼此之ใ间关系更多是以血脉ำ为ฦ基础搭建起来的利益结合,一旦利益出现冲突的时候,没有谁是不可以舍弃的。
历史上庾怿谋害王允之事败后饮鸩而亡,以当时庾家的权势未必不能保全他,只是也要付出很大代价。而那ว时候的庾怿,显然并不值得家族为之ใ付出那么เ大的牺牲,只能放弃掉。
事实上不只是庾怿,就连当下作乱ກ的王敦,何尝不是被琅琊王氏为保全家族而舍弃。大概ฐ利益太大了,人情反而显得淡薄。为ฦ了维系更大的权柄而罔顾人伦,是好是坏,实在不好评判。
不过有了庾怿这样一个枢纽缓冲,避免与颍川庾氏更深入的纠葛,也很符合沈哲子的设想。北伧南貉,两窝坏种,统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当然也包括他们吴兴沈氏。对于老爹他自然有信心,但绝不肯将前途命运完全系于旁人手中。
宾主尽兴,各自散去。沈充却并不休息,而是拉着沈哲子为他更细致的讲解时局内的人际关系,同时交待此行前往建康需要注意的禁忌。
第二天一早,庾怿便醒来,当看到沈充为此行所做的准备,整个ฐ人都诧异无比。
足足近百辆大车,服饰器具、珍馐时珍、刀剑甲â胄、骏马华车、美姬壮仆、礼乐贵器之类,琳琅满目,绢则数千匹,钱亦过百万。
饶是庾怿家世清贵,见到沈充如此大的手笔,仍是瞠目结舌:“今日始知吴中富实!”他虽然与父兄宦居会稽多年,但其时会稽开垦未足,尚有大片山林河泽荒芜之ใ中。
沈哲子也是肉疼不已,对这个败家老爹颇็怀怨念。不过在看到这唯恐不张扬的架势后,心里便明白老爹这是在下套呢,这些财货今天是注定带不走的。
前不久ื老爹还怪责朝廷币重言甘诱惑他,今天就活学活用,看庾怿怔怔出神的样子,定力比之老爹显然要弱了一筹。这世上清高之人不乏,但是真正堆积如山的财货实物冲击,力量还是很大的。后世行贿者深谙此道,这也是为何贪官被查往往能收缴大量现金。
“叔预此行身担重任,我却不能随行相助,略具薄资,为你壮行。”沈充笑着走到庾怿面前。
“士居用心良苦,不过若就这样出行,只怕是无法平安到达建康。”庾怿面有苦色,当下王氏大军尚在建康城左近与朝廷军马对峙,如此赤、裸裸的诱惑,那ว些悍卒怎么可能禁受住。
沈充又笑道:“叔预请放心,我自会派一军劲卒随行护卫。”
“大事未定,不可分兵。”庾怿权衡再三,才颇为艰难的作出决定。权势不稳,财帛再多,也难消เ受。
“是我考虑不周,叔预且先行,待局势稳定下来,我再着人送到府上。”
听到沈充这么表态,庾怿心中ณ失落稍减。虽然他也明白这些财货是用来打点上下,但其中ณ肯定有预ไ留给自己้的一部分,当即便让仆从接过沈充让人呈上的清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