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小郎君如此称呼，我这些本领算得什么。主人统下龙溪卒五百余人，每一个都有非凡技艺。”刘猛见沈哲子颇感兴趣，便耐着性子讲解起来。
沈哲子暗暗咂舌，又忍不住问道：“咱们家中ณ，像猛叔这么强的卫士还有没有？”
在一干悍卒逼视下，这两名差役不敢怠慢，先唤来一众皂隶弓兵守住仪门，这才想起往后方官邸去通知县令。
两名差役也是久在衙署听用，却从没见过如此气势汹汹来告状之ใ人，看这架势，哪里是告状，分明是在滋事！
沈哲子言辞愈烈，希望老爹赶紧ู做出决断ษ。
“覆巢之ใ下，安有完卵！父亲，眼下实在已经容不得犹豫。若我能ม够成事，家族门庭得以延续。若不能ม成事，便是父子共刑，横竖一个死字，死在哪里不是死！”
吴地士人各自居于乡里，本就有利ำ益上的冲突龃龉，又不乏年代久远的世仇，甚至能够追溯到吴大帝ຓ孙十万坐镇江东时二宫之争种下的旧ງ怨。一朝得势，所思所想便是要把对方往死里整，想要维持一团和气，谈何容易。
当然，以后世之ใ环境论古人之是非本就有失于偏颇็之嫌，以当下环境论，南渡侨姓之所以尚能保持一个其乐่融融的体面，第一是因为ฦ大多出身晋元帝为ฦ琅琊王时征辟的幕僚，即就是所谓的“百六掾”，第二则故乡沦陷，客居异乡，感情上有同病相怜的认同感，利益上有守望相助的要求，因此才有合作的前提。
不过对于老爹的苦心，沈哲子也是颇็为感慨。世风如此，一两代人尚能自持，以功业治世晋阶，但长此以往却很难坚持下去。历史上，吴兴沈家数代之后，也发生沈充口中所说“阿世之弊”的情况，以儒入玄，才完成从地方豪族到เ士族高门的转变。不过这一世自己来到这里，这种情况肯定不会再发生。
有了这样的言传身教，他想对侨姓有好感都难，难怪历史上南北积怨历久弥新。甚至到了南朝刘宋时期，还有吴地士人声言恨不能ม刨了顾荣的祖坟，顾荣就是衣冠南渡的大功臣，身为吴地士人领ๆ袖却引北人南来，在许多吴地士人眼中，顾荣就是一个地奸。
“五兄心有挂碍，舞乐่纵美也难体会精意。我将先前那八名女仕送至府上，五兄闲居无事时，可纵意欣赏咱们吴乐精妙。”沈充笑着解释道。
沈充不愿再多谈，起身送客。沈祯ງ有心再劝，却没有合适的时机，被一路送到门庭之外。将上车之际，只见旁边还有数驾牛车，好奇道：“这是何意？”
“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长百岁。王敦之类，色厉而胆薄，形如猪脬，其势虽大，难禁一锥之力，触之则气泄，大事难成！”
见沈充面色转霁，沈哲子心下稍安。老实说，面对这个颇็具传奇色彩的便宜老爹，他心里也感犯怵。魏晋之ใ际士族传承，家族利益最高，人伦之情反而淡薄，对于这个ฐ跟随王敦一反再反的老爹脾性如何，沈哲子还真不是很清楚。这也是他犹豫良久，实在拖无可拖才横下心来赌上一把的原因。
沈充带着一干亲卫返回中ณ军大帐，待其他人都退下，只剩心腹宗亲幕僚时，他才蓦地抚掌大笑起来：“庾叔预果然有任侠之气，北伧中少有的胆壮之ใ人。”
帐中几人或还有些疑ທ惑，只有从头参与到尾的虞奋深知内情。在看到เ庾怿手刃王氏使者后，他心中ณ之震撼无以复加，他是亲眼看着庾怿从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被一步步诳入局中来，到现在再想抽身已๐经绝无可能。
将这过程再回味一遍，虞奋心中只剩ທ五体投地的佩服，对沈充说道：“明公深谋远虑，算尽人心，让人钦佩，实为当世之贾诩贾文和。”
“我又做了什么，全靠我儿青雀……”
沈充讲到这里，话语蓦地一顿，不想外人知道这计策全是儿子一人筹划ฐ。这倒不是为了保全自己้的颜面，而是沈哲子年方八岁，若负诡谋之ใ名，于长远计，有害无益。
虞奋却不知内情，闻言后也感慨道：“小郎君以冲龄之年，行此周密之策，细微处的把控，某不如也。”
沈充笑笑，不多做解释，心里却是喜忧参半。儿子在此事中显露出来的特质，以他这为父者看来，都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免又担心早慧夭寿，心里暗暗决定，等到เ渡过眼前难关，无论花费什么代价，都要让儿子强健起来。
“对了，怎么不见青雀？”沈充环顾ุ一周后问道，对于后续的计划，他还想征询下沈哲子的意见。
“小郎君还在酣睡。”兵尉刘猛上前禀告道。
沈充听到这话，不免哑然，他可是提心吊胆大半夜，唯恐事态不向预ไ划中发展，却没想到那小子却是睡得酣畅。半晌后才感慨道：“我儿沉静雅量，实在让我羞愧。”
沈哲子倒没想到เ老爹会这么เ评价自己，他何尝不担心，实在精力不济。早ຉ上起来听到这个ฐ消息，乐得一窜三尺多高，旋๙即心里便懊恼没能ม实时看到庾怿的风采。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已经没有什么疑ທ难，沈家可以说已๐经彻底从王敦之乱ກ的动荡中抽身出来。接下来的事情，就要靠颍川ษ庾家在朝廷中上下运作了。
无论庾氏愿不愿意，其实庾怿的举动都提前让他们与琅琊王氏对立起来。就算没有了王敦，琅琊王家当下掌握的力量也绝非颍川庾氏能ม够匹敌。而今沈充所掌握的力量，便成了他们唯一的武力强援。
对于自己้祸水东引的做法，沈哲子并不觉得内疚，所谓的门阀政治，终东晋一朝，无非是一家强一家起，他不过是提前推动庾氏与王氏争锋。
保存自家的力量，还能在未来几年后的兵祸中ณ有所作为，为江南之地多保留แ一些元气。
沈哲子走进中ณ军大帐，看到เ老爹还在跟一干手下谋划不停，双眼隐有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
“青雀来了，昨晚睡得可好？”
沈充见儿子走进来，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边，局势发展总算有了转机，因此他精神很是亢奋，摆摆手让众人先回去休息，而后才征询沈哲子的意见：“庾怿现在已经是泥足深陷，接下来咱们还要做些什么เ？”
以沈充对时局的认识，心里未必没有一个腹案，只是见识到เ沈哲子的手段，没有儿子的认可，他信心难免有些不足。
享受片刻老爹隐含钦佩的态度，沈哲子笑道：“当下应该着急的不是咱们，而是庾怿。究竟把父亲摆在什么เ位置才能对时局最有影响，庾氏肯定更有见解。”
“唉，北伧当国，终究还是身不由己้。”沈充忍不住叹息一声，心里还是有些介怀没能争取到更大的主ว动，但能达成当下的局面，已经远远好于此前吉凶莫测的混沌。
对于老爹急于自立的想法，沈哲子也颇有体会。他虽然选择庾氏破局，但从未想过要跟庾家一条道走到เ黑，庾家起势迅猛，衰落得也快，烜赫一时后却不能换来家族长久的兴盛，这与庾氏兄弟的一些性格和做法关系很大。相对于晚年行愦愦之政的王导，庾家兄弟对时局的把控还是略有逊色。
只不过，沈哲子也不方便说让老爹安心蛰伏几年的话，他能谋求这个局面已属罕见，若说还能洞悉到几年后的兵祸ຖ，那ว就太过骇人听闻了。
与沈充一样夙夜未眠的还有庾怿，一时冲动后待心里的亢奋稍微冷却下来，他不得不考虑后续将要面对的问题。
当然眼下于他而言，最重要的还是人身安全问题。他嘴里说着要学班超班定远，但班超敢为此事那ว是因为背后有一个强盛的大汉帝ຓ国在撑腰，可是对于自家的权势能否震慑住沈充，他心里其实是抱有怀疑ທ的。
眼下这个ฐ局面，最好的发展自然是因使者之死彻底斩断沈充与琅琊王氏的联系，从而将之ใ彻底拉进自家阵营中ณ来。
但眼下明面上的局势却是，王家除了台省内的王导之外，宗亲数人都在外镇执掌一方。可是庾家如今除了他兄长庾亮一人之外，值得称道的力量再也没有。
所以说，沈充完全有可能押住自己้这个杀人凶手，前往王家认错。若真出现这种情况，就算他兄长庾亮也救不了他，自身遭难不止，还要连累家族遭受打击。
庾怿蓦ย地发现，就算他行险一搏，主动权仍然不在自己手中。虽然有些后怕，但是沈家所掌握的力量又实在令他垂涎ๆ。
沈家所拥有的，并不只有江东豪首的部曲私兵，还有庞大的财力，以及深植乡里的宗族力量。这些力量对于无根浮萍一样的颍川庾家而言，都具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在庾怿看来，王敦前次作乱ກ能够进行的那么เ顺利，除了他们这些侨姓保持缄默之ใ外，江东本地士人的支持功不可没。毕竟刘ถ隗、刁协施ๅ政伤害利益最大的，还是这些江东本地士族。
这么เ一想，内察自心，庾怿觉得他这次冒险还是值得的，眼下最担心的还是沈充的选择。
所以，当沈哲子出现在他营房的时候，庾怿已经不复最初ม的意气风发，略带焦虑道：“哲子小郎君，你父亲可是有了决断？”
沈哲子略带抱怨道：“明府欺我年幼，谎言诈我。您哪里是身有小恙，原来是要做这种事情。家父怪我没早送您出营，令他节义แ难保，如果不是家人苦劝，眼下就要杀我祭旗了。家父说若早知道您心有胆气万仞，敢于千军之中ณ弄险，就不该请您入营，如今悔之晚矣。”
“哈哈，我与你父亲虽然相交尚浅，但却早知他卓尔不群，引为ฦ知己。否则，我也不敢犯险。我这万仞胆气，也要遇上你父亲这种如渊气度，才能ม相得益彰啊！”
听到沈哲子的话，庾怿已๐经明白沈充的选择，心中彷徨尽消，几乎要忍不住引吭长啸。一时无法控制情绪，他对沈哲子作揖笑道：“哲子小郎君，昨天是我有心瞒你，在这里向你道歉。你父亲若还怪罪，我替你一力承担！”
“不敢不敢。”
沈哲子连忙欠身道，又对庾怿说：“您胆略过人，孤身入营，迫得万众卸甲，必将名显当时，举ะ世敬仰。营中ณ诸多不便，家父只能略๓备薄酒，着我请您赴宴。”
听到เ这话，庾怿更是大喜过望。
在当下，名声绝对是比权势对人还要重要的东西，他孤身一人解万众之兵，绝对是震惊世人的壮举。行险一搏，名利俱收，实在是平生未有之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