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下次叫他们到เ我们家去玩，好不好？”
“三个小朋友在起，玩得开心吧？”
九八三年秋季开学后的课堂上就有这么番场景：
在大学年级新า生的第节课上，他总要点名，点名的时候总要抓住两个在他看来有歧义的名字，狠狠地发表番议论。
“呵呵——那——我们私底下就叫她‘尛尛’，这不就结了嘛！”
司马红革总跟尚金堂嘀咕，说是定得搬家，否则ท他们这辈子肯定都生不出个ฐ孩子来，因为那个叫钱焱淼的女人是个克星：她克死了丈夫，肯定也会克死周围的邻居。就冲她那个ฐ名字，都够吓人的——焱是大火，淼是大水。尚金堂却并不在意，玩笑说：
李崇霄的家在南京城的河西区。他毕业留校时，父母已经回到南京城，住在民国使馆区天竺路七七号。东方大学有项分房规定：但凡父母家在南京人均面积达到เ六平方米的教职工均不可在东方แ大学享受分房权。他父母住的是三层英式小洋楼ä，他自然是无权在东方大学得到เ住房了。好在，他的妻子康郁敏是建筑学院工会的副主席，在单位分得了个六十平方米的大套，左右邻居都是建筑学院的教师职工。不过，在当时看来，房子挺远，三栋灰白色的楼房孤零零的，走不到五分钟็的路便是农田农舍，再往西，便是长江了。他们的家在最后栋，窗外是片野水和几株大柳树，已经是中秋的时节，到处是野草肥美野花鲜艳野树挂红。
四位研究生在宽绰的楼梯间阵听听嗵嗵，口气登上最高层——五层楼ä上，累得吁吁直喘。这建筑学院盖的五层楼相当于般的七层楼高。他们在门边小憩片刻，这才有位男生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等待片刻，门里似乎没有什么เ动静。他们相互看了看，另位男ç生又稍稍用力地敲了敲，门开了，是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必定是师母了。
“李老师的研究生吧，快进来！”她热情而高亢，回过头喊道，“崇霄，你学生来啦！快出来吧——”
李崇霄此时迎了出来，乐呵呵地，介绍说，那位给他们开门的正是师母康郁๗敏。
“师母好！”四位研究生礼ึ貌，“师母好！师母中秋节快乐่！李老师中秋节快乐！”
“叫她康老师就行了。来来来，随意，都坐下吧。”李崇霄看上去挺高兴。
“饭菜都齐备了，就等着你们啦！”康郁敏看就是个又能干又爱热闹的人。她个头不高，小鼻子小脸，倒是胖胖乎ๆ乎的，特别爱说话，说起话来大大咧咧，无拘无束。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六套碗筷和四个冷盘：碟花生米，碟素什锦，碟盐水鸭，碟盐焗鸡。康郁敏吩咐李崇霄：
“崇霄，你做酒司令，给他们倒酒吧！你们先吃，热菜马上就好。”她神情快乐。
李崇霄给三位男ç生和自己各斟了半杯红酒，却给梦飞泡了杯热茶，龙井。然后，对梦飞说：
“你多吃菜。看我们喝酒——”
李崇霄跟三位男生碰杯对饮。
“这红葡萄酒，嗯——不错。口感很好。这可是读书人炼金的圣水呵！要常喝，但不要多喝。”李崇霄和三位男生热闹地谈论起酒文化。从酿酒的历史到饮酒的习惯，从酒具器皿到文武酒令，相谈甚是欢乐，还你句，我言地吟诵起与酒相关的诗句：琉璃钟，琥珀浓，
小槽酒滴真珠红。
烹龙炮风玉脂泣，
罗帏绣幕围香风。
吹龙笛，击鼍鼓，
皓齿歌，细腰舞。
况是青春日将暮，
桃花乱落红如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
酒不到刘伶坟上土！“你们不会是醉了吧，中唐李贺的这首诗，此时此景，好像不够切题的嘛。”梦飞淡淡的，想这么เ说，却静默地听着，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偶尔，喝上口。
高等学府第十四章2๐
李崇霄跟他们又聊起魏晋时代的竹林七贤之——刘伶，聊起他的酒德颂。这个常常以车载酒之人，自言死的时候要把酒车并埋进坟内。由此，又聊起人生以及历代文人对人生的感悟，说到关键的语词，李崇霄总是要看着梦飞，传递份健康的人生引导，传递份温暖的情感安抚。
梦飞专注而自然地凝视着李崇霄，听着他的话语，看着他的面容，心里是片浓而又浓的感激。
康郁๗敏还真是个能干人，做事利落，烧得手好菜。不多会儿，便把热菜给上齐备了：盘清蒸鲑鱼，盘栗子烧鸡，盘红烧子排，盘油焗南瓜和山药，盘炒青菜，锅牛尾骨小萝卜汤。
康郁๗敏又在厨房间忙活了阵，这才出来，坐在梦飞的旁边：
“他们喝，我们俩多吃菜。”她不住地往梦飞碗里夹菜，“你定要多吃，李老师专门就是要请你来我们家的。你家里的事情，他都跟我说了，没事的，以后，你就把这儿当家好了！”
另外三位男生冷不丁地听师母这么เ番话，不知道梦飞家里发生了什么เ事情，倒是李崇霄灵便地把话题给岔开了，他说师母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天到เ晚最忙的就是她那ว张小嘴，像装ณ配了马达似的，不知道疲倦。他还说，她那张小嘴可以发出永不消失的电波，让各位学生要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康郁敏听着，嘻嘻哈哈，倒真是个畅达而随意的人。
他们六个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吃了餐饭。
吃完了，康郁敏又要忙着洗碗收拾，坚决不让任何人插手，并发出话来：
“你们三个男生愿意在这里玩玩，就留下，不愿意，你们就回学校，随便你们。到我们家里来，你们随意，就跟在自己้家样。你们留下来，不嫌你们多。你们不留下来，不嫌你们少。愿意留下来吃晚饭，不多你们几双筷子，反正还剩了那么大锅牛尾骨小萝卜汤。哎——梦飞，你别急着回去，我要跟你说说话”
三位男生听她这么เ番话，不知道是去是留，整齐而致地转向李崇霄。板楼
“要不，你们都回去吧，看百万\ຒ小!说。”
三位男生连忙转身离开，倒是高高兴兴的。
康郁敏在厨房间洗碗，却把梦飞叫到她的身边，
“梦飞，你爸妈遇到车祸，李老师都跟我说了。这种飞来横祸，谁也不能预ไ见，谁也不能抵挡。你别难过。反正，想着难过的事情是辈子，想着好过的事情也是辈子，干嘛ใ去想难过的事情呢！你高高兴兴的，李老师就放心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我们成天还要为你揪着心，你说是不是啊？我比你整整大二十岁，今年四十，天大的事情，有我给你顶着呢！咱们要是家人，我至少应该是你的小姨ถ妈。今天别走了，就在我家吃晚饭，晚上跟我们起过中ณ秋节，难得。我特别喜欢家里来人，热闹！”
她做事利落，梦飞倒是想帮忙的，还真就是插不上手。
“你不知道，家里不来客人，李老师就跟个木头人似的，说不了几句话。他是我们家的顶梁柱，顶梁柱不就是根木头嘛ใ！哈哈——你看，你们今天来，他的话可真不老少。”说到这里，康郁敏突然抬头看看梦飞，笑呵呵地说，“你别ี说，我们结婚这么多年，我最高兴的事情，就是有人来做客。很喜欢听他说话，好听！”说话时的眼神却是神秘兮兮的。
梦飞还没有完全适应康郁敏的话语方式，也不知道该怎样地跟她对话，却已经对面前的这位师母有了十二分的亲近和怜悯。
高等学府第十四章3๑
“他是干大事的人，我呢，就忙儿子，忙家务。儿子在琅琊路小学读书，住在奶奶家，离得近。我每天上班，还要两边跑，总得给老人儿子买点儿好吃的，其实，我也没有别的什么事，不忙儿子，不忙家务，我肯定闲得要生病”康郁๗敏嘴巴不停，手脚也不停，很快就把小小的厨房间收拾干净了。她解下围裙，便跟梦飞起关了厨房间的门，来到饭厅间。
“我给你添麻烦了，康老师。”在康郁敏的面前，梦飞的话语显得十分柔弱。
“哈哈——你可别叫我老师，我不是老师，我是工会干部，是我们学校工会副主ว席。要不是我沾上个副处级，那ว——连这个郊区的房子都分不到เ，那——我们这家就该喝西北风咯——你看看李老师天到晚的，比总理还忙，就是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穷命，没办法！要照过去，那人家就该说他是个吃软饭的了。现在新社会，男ç女都平等了，再说啦，我比他大六岁呢，要是按月算，比他大六岁十个月呢！差两个ฐ月就七岁，大七岁呢！他是小弟，我是大姐，我不照顾他这个小弟也不行啊”
“梦飞，你别ี这么客气，坐下吧。”李崇霄从卧室走了出来，坐在饭厅间的方แ桌边，看着面前的梦飞，心里却在反反复复：“她简直就像是我的小冤家，我怎么就碰上了她了呢？见到她，就想帮她，就想呵护她，真是还有点儿想宠宠她呢！替代她父母？嗯——说不清”猛然间想起了柳半仙的话语，心里涌过阵热流。
“谢谢李老师！谢谢你们！”梦飞在李崇霄的对面坐下，由á衷地感激。
梦飞刚坐下，康郁敏便麻利地端上两杯茶，杯递给了李崇霄，杯递给了梦飞，笑眯眯地说；“饭后碗茶，医生饿得地下爬，哈哈——这可是上等的铁观音，从老爷子家弄来的。老爷子家的好茶多了去了，要什么有什么，龙井茶普洱茶铁ກ观音碧螺春，要什么เ有什么，你们喝——这铁观音可是安溪的，正宗得很呢！”这么เ说着，她便也坐在了方桌边，“我不喝，省给你们喝！哈哈——”她嘴不大，笑声却豪爽。
“谢谢，谢谢您。”梦飞不知道该怎样地称呼她了。
三个人就这么坐着，梦飞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而此时的康郁๗敏左看看，右看看，李崇霄和梦飞各自都低着头往自己้的茶杯里看，她也莫名地觉得自己坐在那里并不合适。片刻之间，三个人都无语，倒是梦飞开了口，面向李崇霄：
“李老师，您能给我开个书单吗？”梦飞明白，自己毕竟不是哲学专业出身，要多读书才行。
“对的，我也正准备跟你谈这事儿。我的基本思路是：研究西方哲学首先要有非常扎实的中国哲学基础。你要从中国古典哲学开始，读孔孟儒家，注意把握以‘仁’为ฦ核心的儒家思想。读庄子，注意把握他的生死观，他呢，破名破利破生死，天地不灭。我们人就是借段光阴，冠以自己的名字，活出个自我，最终还是要把自己้还给光阴的。”
“我的中国哲学很薄弱，倒是以前读了些德国古典哲学方面的书。”
“可以考虑边思考，边阅读，要进行对比。比方，儒家和道家。比较之后，你会发现，儒道相济。儒，它是社会理想，它是入世的，是以人为中ณ心的。所以，它见秋风，见春风，见夏日鲜花，见冬日雪花，是标准的人文主义。而道呢，它是自然理想，思想极其飞扬，思想极其浩荡。但是，它是出世的。儒道互补是中国思想的基础。另外，还要考虑它们诞生的环境，儒道都诞生在乱世，没有是非，善有恶报，恶无恶报。这点非常重要。其实，儒家最讲究真诚，但是，后代儒家做不到เ，不过，个ฐ个都迫不及待地以儒家进行自我标榜。还要再考虑孔子之后儒家的衍化。孔子死后，儒家分八派。墨子称贱儒，庄子批儒家。另外，还可以再考虑下，为ฦ什么儒家遭遇这么多批评。想想，七十年代，儒家被批得体无完肤，不过，儒家自然不会因为当政者的政治批判需求而改变，它还是它，永远在那里。什么是经典？经典就是恒久的天真的生命状态。”电子书分享平台
高等学府第十四章4
“嗯，好的！我尽可能把这些方แ面给理清楚。”
“哎呀呀——你们说的是中ณ国话吗？我怎么เ听不明白啊？”康郁敏站起身，“晚上，让梦飞就住在我们家，中秋节嘛，免得她个人在宿舍，孤单，你说呢，崇霄？我来重新า缝床被子，再把小床的床单给换了。”不等梦飞李崇霄表态，她已经边说边进到เ了卧室，忙活去了。
梦飞正要开口婉言谢绝，李崇霄继续着他的思路：
“你的研究定要有个性，想象这么个场景：上万只蚂蚁有组织地吞噬只原本已经病入膏肓的大昆虫。当它们为自己的‘成就’举ะ行盛典的时候，当它们的首领宣布它们已๐经征服了这个世界的时候。这其实是很可笑的，但是，大部分研究者都在干着这样的事情。你要注意避免。”
“嗯，好，好的。我会尽力避免的。”
“另外，学哲学，首先对人要有个基本的认识。这个认识是基础。你可以有不同的认识，但是，你的认识定是要以事实或部分事实为基础。比方，你可以认为，人具有无知的狂妄，自以为是的轻浮，以为自己是战无不胜的，而实际上，人的生存方式是卑微的，人的话语方式是无奈的，人的思想方แ式是低俗的。人从来都被欲望驱使并被欲望折磨人性的复杂是有依据的”
李崇霄似乎是想把他对哲学的感悟对学术的感悟对人生的感悟统统地交给梦飞。偏偏康郁敏扯着嗓门高喊：
“梦飞，床铺都准备好了！进来，看看！看看行不行！梦飞，快进来，我弹钢๐琴给你听！”
梦飞心头热，答应着，便站了起来，却遇见李崇霄的目光：
“她那个水平，哪能有听众啊！”李崇霄转向卧室，“唉——我说，你弹得差，那没有什么不对，也没有什么关系，不过，你要用弹钢琴来吓唬人，那ว可就不对了啊！”
梦飞辨不清李崇霄这是在玩笑还是在警告，时间，进退不得。
“你坐着吧，别去听她瞎弹。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谈谈你在哲学方แ面的打算吧。”
“我只有个ฐ大体的想法，可能还不成熟。我——”梦飞刚ธ说了两句，就听得康郁๗敏的钢琴声猛然响起，还伴随着她高亢的歌唱。梦飞忍不住，抿嘴笑了笑，心里就在想：竟然是这么位活泼之人，难怪能在工会当副主席呢！
“你很难想象吧？不知道康老师这么เ热爱艺术。听这声音就知道她脖子上的青筋暴突无比，呵呵——”李崇霄对梦飞似乎ๆ有些难以掩饰的歉疚，起身走进卧室。钢琴声戛然而止，他跟康郁๗敏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好阵儿，才又走出卧室。
“你师母想留你在这儿吃晚饭，留你晚上住在这里”
李崇霄的话还没说完，也还没见康郁敏从卧室走出来，就听得她开腔：
“被子我都缝好了，床单也换过了，你要是在这里吃晚饭，李老师非让我再去买点儿菜什么的，你喜欢吃什么？”
她话说完了，人才走了出来。梦飞突然注意到เ，康郁敏胖嘟็嘟的脸上似乎掠过几许的不安几许的勉强。她刚才说了的，她喜欢听李崇霄说话，可是，如果他的话语是面对另外个女人，而那ว话语里又不无长者的慈爱与宽厚，如果他只跟那另外的女人说话而找个借口把她给支到外面去，那岂不是要夺了她的命！她的心里必定是落寞而暗淡的。凭着女性的直觉，梦飞看了看李崇霄，又看了看康郁敏，嫣然笑，说是这就离开，不再给他们添麻烦了。她说着便走到เ门边。
“也行。其实，你留แ下，也没有多麻烦——”康郁敏声音有些莫名的犹豫，看看李崇霄，又看看梦飞，“下次再来啊——”
梦飞回过身来，朝着康郁敏笑了笑，又低下头，从书包里掏出张小卡片，递给李崇霄：李老师：
您和师母在我悲伤的时刻来到了，温暖我。由衷地感谢！
梦飞九八五年九月中秋“给您添麻烦了，李老师！谢谢师母！”
“这么懂事！”李崇霄的心里念叨，看着梦飞已经稍稍放松的表情，心里又涌ไ过股热流，却脱口说道：“中秋快乐！”突然觉得，梦飞在中秋节之际进入自己้的家庭，似乎有命定的暗示。他再次情不自禁地想起了柳半仙的话语：你的命里不能没有梦，十年之后，你会遭遇场轰轰烈烈的婚外恋情
“哎呀呀——梦飞，我才发现，你这身秋裙，真漂亮！”康郁敏走近梦飞，拉着她的手，不无歉意，“以后，有时间再来！我们晚上要去他父母家过中ณ秋。下次来啊！哎——崇霄，你替我送送梦飞，送她下楼。”其实，她这时才注意到梦飞亭亭玉立，长腿细腰。
康郁敏半开着门，探出半个身子，却只听得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好会儿没有听到他们在楼梯间有什么对话，这才放心地把门给关上了。
走出大门外，梦飞依然客气：
“给您添麻烦了，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