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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天平是怎样倾斜的——1 怪圈

公开逮捕他们的理由是:三人在“四二”反革命暴乱中抢走公安人员“五四”手枪两支、子弹十五发,准备在北京制造出更大的政治事件!

王向东和王洪超这是第二次进京了,算是“轻车熟ງ路”了,下车便直奔设在永定门一带的中办国办信访局接济站。谁知,住下不到เ半点钟,他们就被早已๐埋伏在那里的临泉县公安局派来的警员抓个正着。

在农业部的信访接待站,三人就像回到自己家似的感到亲切与温暖。接待站的同志听了他们反映的问题,看了他们带去的证据,当场就明确表态:白庙镇和王营村的做法是错误的。并主动为他们开出介绍信,要他们回到安徽后,拿着这封信直接去找省农委的一个单位。

于是三人一路问过去,又跑了一趟国家农业部。

于是被害者亲属找到安徽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省高院,他们终于得到了“蚌检刑诉[1998๖]21号”的蚌埠市检察院有关这事的《起诉书》。

固镇一中的高中毕业生张家玉,是小张庄村民代表中读书๰最多的一个,他找来国家颁布的《刑事诉讼法》研究,发现这部ຖ法律的第一百八十二条白纸黑字写着:“被害人其法定代理人不服地方各级人民法院第一审的判决的,自收到เ判决书后五日຅以内,有权请求人民检察院提出抗诉。”依此国法,蚌埠市๦中级人民法院没有理由不将判决书送达被害人家属及其法定代理人的手里。剥夺被害人及其法定代理人的这种合法权利ำ,显然不是可以用“忽略๓”二字能够解释清楚的。

张桂全父子故意杀人案,虽然只是个“个案”,但“张桂全现象”却足以让我们忧心忡忡。在采访中,我们发现,现在农村中“恶人治村”的现象已经触目惊心地凸现出来,张桂全不过是当今中国农村基层公共权力运作中特殊机制产生出的一个生动标本。

严格地说,张桂全这种人的行为方式,已经具有了中国封建社会农村中恶霸的基本特征,但确实又是与那时的恶霸在性质上有着不小的区别,因为那时村中ณ的这类人横行霸道民愤极大,但土地的规模一般都不大,浮ด财也不多,而且,并没有获得法理意义上的村公共权力的位置,然而,张桂全不光能够任意霸占土地、侵吞浮财,并且获有法理意义上的村落公共权力,因此,张桂全这样的村干部,就比封建社会农村中的恶霸对社会造成的危害更大!

守在边上的查账小组的村民,好言相劝丁继营和祝多芳不要太伤心,劝着劝着,忍不住也๣是泪流满面。悲痛地喊道:“作明呀作明,平日你那么聪明,昨天为ฦ啥就那么糊涂ิ?他们这样毒打你,你咋就不叫喊一声呢?……”

丁作明的爱人祝多芳更是难以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早ຉ哭成了泪人。她一边哭,一边喊:“作明呀,他们把你往死里打,你咋就不认那二百块钱呢!钱比命还贵吗?你这样撒手去了,撇下两个浑身是病的老人,三个这么เ小的孩子,大的刚ธ六岁,小的才两周……往后的日子叫我咋过呀?”

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家德怀特·帕金斯曾经说过的一句话,至今值得我们深思:“对于未来的改革者来说,中ณ国经历的政治经验显而易见但又常常被遗忘——改革进程中应该有明确的受益者。”上个世纪改革之初,受益者除了“大包干”的农民,还有个体工商户和深圳特区的拓荒者。但是当改革的中心移向城市,受益者就变成了新生的企业家

因此,可以这样认为ฦ,我们面临的,已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农业问题,或是简单的经济问题,而是新时期执政党面临的最大的社会问题๤。我们确实没有理由,在城市变得日新月异的今天,忘却了广大的农村;没有九๡亿农民兄弟真正的富足,一切乐观的经济统计数字都将失去意义!

一九九四年,农民负担的形势已经十分严峻,中央政府在全国全面推行了国税和地税分税制的改革,由于中央财经的集中,地方政府预算内的财政就出现了空前的困难。农村中ณ的义แ务教育、计划生育、优抚以及民兵训练在内的各项开支都抛给了乡镇一级政府。基层得到的政策就是:“超收不交、超支不补、多收多支。”这就迫使、同时诱使各地县乡政府,不得不依靠占有农业剩余、剥削农民来维持运转。

农民负担便像滚雪球似的,愈加沉重。

据国家农业部统计,一九九五年农业两税(农

业税、农业特产税)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十九点九,向农民征收的“三提五统”费用,也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四十八点三,而承担的行政事业性收费、罚款、集资摊派等各种社ุ会负担,就比上年增长了百分之五十二点二二。这一年全国三分之一省、市、自治区的农民负担,都超过了国家规定的百分之五的“大限”。

这显然还是一个保守的统计数字。

许多民谣俚语,表达了农民的愤懑与无奈:

“七只手,八只手,都向农民来伸手。”

“你集我集他集,农民发急;你筹我筹他筹,农民最愁。”

“催粮催款催性命,防火防盗防干部ຖ。”

一个流传更广的顺口溜,几乎就被农民当做歌唱:“吹牛皮,扯大蛋,村糊乡,乡糊县,一直糊到国务院;国务院,下文件,一层一层往下念,只管传达不兑现。”

安徽省临泉县的“白庙事件”,就在这种背景下发生了。

一九九六年,中ณ共中央、国务院形成了一个最为著名的“十三号文件”,这就是:《关于切实做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决定》。决定十分明确地指出,“凡因加重农民负担,引发严å重事件和死人伤人恶性案件的,要追究乡、村主要负责人和直接负责人的责任,凡涉及地、县领导责任的,要依照有关规定追究地、县党政主要领导的责任,以吸取教训;连续发生严å重事件和死人伤人恶性案件的,省、自治区、直辖市党政主要领导同志要向党中央、国务院做出书面检查;对瞒案、压案、报而不查或打击报复举ะ报人的,一经发现,要从严å处理。要加快农民负担监督管理的立法工作。”

文件要求各级党委政府务必认真贯彻十三条决定,“逐项ำ逐条落到เ实处,决不允许出现任何梗阻现象,决不允许在执行中ณ走样。”甚至还特别指出:“于春节后用一个月时间将决定内容同广大农民群众见面,并反复宣传,做到家喻户晓。”

为了检查中央关于减负政策措施ๅ的落实情况,督促各地进一步做好这项工ื作,国务院还派出了由á农业部、监察部、财政部ຖ、国家计委、国务院法制局及有关新闻单位,分赴河南、湖南、湖北、安徽、山西五省现场检查工作。

其力度之大,参加者之众,都是空前的。

然而,同样不可思议的是,正是这一年,中国农民的负担却比历史上的任何一年都重。

中国的改革是从安徽的农村开始的,那场惊天动地的伟大改革,培养了一批既熟悉农村工作又敢讲真话的干部。

曾在安徽农口担任领导职务长达十七年之久的吴昭仁,是一位对农民有着深厚感情的老党员。他在接受我们的采访时,心情沉重地说:“中央有个‘十三号文件’,其实,安徽省委当时还有个更为严å厉的文件,即一九๡九七年二号文件,明确规定,一个村‘提留统筹’费用突破国家规定人均纯收入百分之五的,县(市)委书记必须向省委、省政府写出书面报告。但是,文件归文件,我们并没见一个ฐ县(市)书๰记、县(市)长写过检查;即便发生了大要案,也全是秘书代笔,党委和政府盖章,说是‘集体承担责任’,其实是没有一个ฐ人承担责任,更没谁可能会去吸取教训。”

“三令五申”,“令不行,禁不止”,这类字眼,这几年不断见诸各种文件和报刊,说者愤愤,听者藐藐。吴昭仁却认为:“我总觉得,这类事光怪下面也未必,恐怕主要还得从上面找原因。为什么เ要三令五申?领导机关要有威信,得自己树权威,讲话就要算数,讲到就要做到,谁不执行就要拿他是问,绝不拖泥带水。让下面禁的,得自己先禁,只管发令,不去督促检查,或查而不处,处而不严å,又如何能禁住上行下效呢?”

曾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那场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改革的漩涡中走过来的陆子修,如今已从省人大副主ว任的岗位上退了下来,可他一天也๣没有停止过对中国农村工ื作的思考。可以说,在安徽,乃ี至在全国,他都是一位排得上号的农村问题๤的专家了。二00一年六月一个炎热的上午,我们在他的家里采访了他。他虽然现在已年届七旬,可一谈到农村工作,就依然像年轻人似的显得有几分激动。

他和我们提到了至今令他耿耿于怀的一次会议。那是安徽省委省政府在阜阳召开的一个全省有关减负工作的汇报会。在汇报减负工作落实情况时,有几个地市委书记都相继谈了自己的苦衷,虽然这些苦衷不是没有一点道理,但陆子修却听不下去。因为几十年的农村工ื作的经历,他早已习惯于站在农民的角度看问题。尽管那几个ฐ地市书记和他都很熟ງ,有的关系还很不错,他还是当场红了脸຀。

既然会议是放在阜阳开的,他首先就拿阜阳市委书记王怀中开了刀。

他没有顾及对方的面子,直呼其名:“你王怀中是只对省委负责,不对农民负责!你不顾农民的实际情况,大搞那些花花哨哨的‘形象工ื程’,摆弄花架子。你搞‘养牛大县’,牛只是养在公路两边做样子,开现场会把花钱租来的牛集中起来给人参观。你把农民坑得还不够吗?”

然后又

直问滁州市委书记张春生:“你张春生衡量干部的标准又是什么呢?乱征,乱罚,乱摊派,最后逼死人,这样的干部还能用吗?你呢,却把这种干部ຖ挪个地方แ,照样易地当官!”

随后又质问蚌埠市委书记方一本:“你方一本属下的怀远县上访不断,如今已๐称得上‘安徽省的上访大县’了。难道全都错在农民身上,你就没有一点问题?”

接着他又把话题๤转向巢湖地委书记胡继锋:“你胡继锋不去掏农民的腰包路就修不成了?那路是该国家花钱的,你怎么เ可以叫老百姓花呢?没有钱就把公路开肠破肚了,谁叫你开的?你这不是只想着要给自己搞‘政绩’吗?”

他指名道姓地点了一圈之后,痛心疾首地冲着各路诸侯嗟叹道:“我们许多干部‘只看楼房一片片,不知谁人做贡献;只看公路直如线,不知谁人来出钱哪!’我们的农民日຅子刚刚过得好一点,大家就把他们当成‘唐僧肉’!农民实在太苦,什么เ人都可以欺负呀!当年我们搞的那个ฐ‘大包干’,轰动了全国,也影响了全国,总结起来就是那么三句话:‘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都是农民自己的。’可是现在呢,‘大包干’带给农民的好处一点一点地又都被各级政府悄悄拿走了,如今是‘交不够国家的,留不足集体的,剩下就没有一点是自己的!’”

说着,他溢出了泪水:“没想到我们的干部,今天这样不熟悉农民,不重视农民,和农民交朋友的干部太少太少。我建议在座的各位能ม不能来一个‘换位思考’,设身处地替农民考虑一下,再这么‘三乱’下去,农民还能不能受得住啦?”

陆子修的话似响锤砸在钢砧上,一声声震在大家心上。

被点名的几位地市书记,因为意外而不免感到诧异。

这时候,六安地委书记颇为侥幸,轻松地说:“我们在农民负担的问题๤上还没出过事。”

他这话不说还好,这样一说,陆子修忍不住又冒了火。他依然没给对方一点面子:“你的农民负担问题,我这儿就有一沓子群众来信!农民才把果木树栽下去,你的村镇干部ຖ就逼上门去收特产税,这是不是事实?”

六安地委书记显得十分尴尬。

会场上鸦雀无声。

其实,正常的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历来就是我们战胜一切困难、克服自身缺点错误的一件“法宝”,曾几何时,却在我们的党章与宪法之外,官场仕途之中,渐渐流行开了一种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其规则之一就是,凡事不可太认真,至少不要于己过不去,话要说得留足余地,甚至已๐经把认认真真说假话也看做是为ฦ官成熟的一个表现。因此,陆子修的快人快语,就使得许多人感到เ唐突。

休会期间,省交通厅一位副厅长有意落在最后,当他走到เ陆子修身边时,突然抓住陆的手,眼里闪着泪光说:“都说你陆主任人好,却不知道你竟然好到เ这个程度!”

会后,主持会议的省委副书记方兆祥找到陆子修的房间,连声说:“讲得好,讲得好啊!”

吃饭时,省委书记卢荣景也走过来夸赞陆子修:“你讲得好,讲得好呀,是要有个‘换位思考’!”

陆子修没好气地说:“好个ฐ屁!你们这些话,会上为什么不说?我是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回你们的‘打手’!”

对于陆子修这种心直口快的性格,当年还是中央办公厅主任的温家宝就已经“领教”过。那时候,陆子修是滁县地委书๰记,一天温家宝来滁视察,陆子修接待时,开门见山地问:“温主任,你要看真的,还是要看‘闪光点’?”

温家宝一听,笑了,幽默地说道:“那ว我都看看。”

那次,陆子修领ๆ着温家宝把“闪光点”和“阴暗面”都看了看,他既总结了滁县地区改革开放中成功的经验,也剖析了依然牵肠挂肚地存在的问题,既报喜,又报忧。

一九九六年,陆子修参加了一个全国扶贫开发工作会,在许多代表中间,温家宝一眼就认出了陆子修。他走到陆子修身边问道:“你认为ฦ现在农业上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陆子修也不绕弯子,他说:“干部ຖ的作风问题๤。当然,这也包括我在内。再好的政策,没人落实也不行,现在的许多干部是‘官做大了,车子坐小了,公路跑多了,离群众太远了’!”

那天他们谈得十分投机,当温家宝知道当地正在做着有关“三农”问题的调查,便表示出极大的热情,话说得同样富有个性。

他说:“过去,毛泽东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现在我看,严重的问题是农民的利益问题。如果农民的利益得不到足够的重视,农村社ุ会就难以发展,农业生产就难以为ฦ继,国家的发展和长治久安就都成了一句空话。”

他还说:“亿万农民当年之所以跟随我们党闹革命,是因为ฦ他们认识到我们党是为他们谋利益的,是带领ๆ他们翻身求解放的。今天如果我们不关心他们的实际利ำ益,反而让他们感到เ不堪重负,他们会是一种什么心态?一千多年前的唐太宗就曾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水,说的就是中国的农民

嘛!唐太宗李世民知道农民的重要,历朝历代没人不知道农民的重要,可赶到一掌握了政权,就很难说再代表农民了,总是反过来剥削农民,甚而镇压农民。以史为鉴,我看中国共产党人同样面临着这个严峻的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