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分外冷静。萧正宇没有多余的解释,无奈的笑了笑。管家不知何时知趣的消失在拐角的暗走廊里,他跟在她身边,朝起居室走过去。这栋屋子实在太大,一个个相似的房间走过去,仿佛永远到不了尽头。费夫人一路无语,萧正宇也不开口,满脑子回想的都是薛苑刚刚的那番谈话。实在分不出心神寻找话题。费夫人看他一脸心不在焉,什么เ都有数了。看着他拿起咖啡壶斟咖啡的动作,淡淡开口:“她是不是叶文捷的女儿?”
“想到你明天又要走了,就睡不着,出来转转,结果看到你跟那个薛苑在一起,于是过来看看。”
那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院子,里面住着四五户人家,院子里有一口井,一位年长的妇女坐在井边洗衣服。她愉快地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把衣服从水里捞出来,使劲一绞,水声哗哗。
说着,他指着白墙上醒目的门牌号,再次强调了一下:“书院巷18号,是这里,没错。”
两人穿过走廊,来到เ出口。出口的广场前接机的人不少。英国天气比国内凉爽的多,有风吹来,人清醒了,身上也冷了,不过萧正宇的手却异常温暖。她偏过头,只看到他直视前方,脸上缓慢的露出一个ฐ笑容,沿着他的视线看去,有人朝他们走过来。
萧正宇看她一眼,握住她的手,低声说:“这边走。”
旁人一堆人哄笑:“要夸自己女朋友也不是这么เ个夸法啊,口说无凭,拿照片来!”
“哎,她也很漂亮的,也跟小薛姐一样是江南水乡的女孩子,”谭瑞两只眼睛亮得象黑夜里的灯笼,“人很温柔,脾气也好,特别有艺术细胞,小提琴拉得可好。”
张玲莉已经一脚踏进了屋门,却忽然停下。她表情轻微变换数次,最后化为长长叹息:“现在想起来,三年前我在达特茅斯ั认识你,又把你挖过来大概ฐ是我平生做的最正确的事情。正宇,我真是无法想象,这几年如果没有了你,我怎么เ熬得过来?”
“那好。”
那是也是这样,天天在图书馆埋头苦读,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在书山画海中ณ寻找什么,只是隐隐有种感觉,不这样做就活不下去——人生也是逆海行舟,停止寻找就会失去。寻找母亲的肖像画是大海ร捞针,但只要肯找,总还有一丝希望。
有时从书山中抬起头,只觉得回到了四年前,仿佛自己还在念大一。
画ฑ廊内有一百多位员工,除了办公室的和几位主ว管,绝大多数她都不认识,结果却要一个ฐ个ฐ通知。她明明还有销售助理的工ื作,却不得不缝针的打电话。
“不等,”李又维继续看着手里的文件,头都没抬,“她在拍卖行那边忙明天拍卖会的事情,暂时不要去打扰她。”
“我们这种小角色,在谁手底下都一样干活,但对张总来说就不一样了,”何韵棠便说边感慨:“所以我一直觉得张总做人真是难得,这么เ多年头衔签上总是挂了个“副”,但却毫无怨言,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换做其他人,早把那个总经理的权利架空自己้顶ะ上去了。”
薛苑勉强一笑:“只知秦汉不知魏晋么。”
“我也不知道,”薛苑苦笑,“我尽量让自己不去想。”
“这么些年,你后悔过吗?我看得出来,你对绘画啊,艺术设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丁依楠看着她,“其实,我也就现在才会问你。”
注视她良久,最后李天明露出个难得的笑容:“正宇,她是你的朋友?”
薛苑觉得头晕。当你找寻一个人,找寻一样东西,并且已经为之付出太多,当他就在你面前并且注视着你的时候,都会有这种轻飘飘的感觉。薛苑稳定了心神,从萧正宇身后闪出一步,带着平静的笑容,承受着李天明的视线,不卑不亢的开口:“李先生,您好。”
“我不认为如此,”他说,“就算真是这样,我相信这些荣誉是辛勤劳动的结果,并不是什么幸运的眷顾ุ。”
“有人说您运气很好,是中国最富裕和最负名声的画家,您自己怎么看?”
“嗯,完全不熟悉,美术学院在另一个区,一般我都不会过来。对市中心相当陌生。”
薛苑透过玻璃窗看向外面的人工湖,颇็觉诧异,萧正宇见状就说:“你才上班没几天,对这里还不熟悉吧。”
这种情况下,脸皮再厚的人恐怕也呆不住,看到几个人头也不回的离开,薛苑这时才用视线寻找着声音的发源地,然后看到人群中ณ正在鼓掌的丁依楠和黄湾,还有那么多不认识的面孔;她心口一热,就像是在夜黑中跋涉的旅人终于找到亮成一片的城市,那是她的依靠和支柱,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番话结束,全场一片静谧,然后掌声从一点响起来,然后以意料不到的速度扩散到了全场。薛苑再次看着那几个法国人,微微欠一欠身,也不再说话,只是打量他们。
“薛苑?”
她拖着腮看着远方,可眼前什么เ都看不到。直到两ä道炫目的车灯光芒停在面前。她眯起眼睛,等着车子自动消失,但似乎事情出乎意料,雪白的灯光中,有道修长的人影朝自己所在的方向走过来。她依然懒得去想车子里是谁,这种时候这种地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认识她。
博艺画廊宽敞得让人震惊。三千多平米的展区和同样大小的四间陈列室,什么作品都有,中国画、油画水彩、抽象画、壁画等等,薛苑想起读大一时,跟同学来参观,当时只觉得目不暇接,几个ฐ人足足走了一个ฐ上午,最后累倒双腿不支。
既然是老总的交待,薛苑哪敢怠慢,匆匆把行李拖回家,洗澡换衣服再乘电梯赶到楼下一路狂奔来到画ฑ廊。
“原来这样,”李又维叹口气,“可惜。”
“可惜什么เ?”
李又维看了一眼薛苑:“线索又断了,是吗。”
这书房让薛苑觉得憋气,一言不发就往外走;李又维知道这个ฐ地方也没什么เ多余的车,她也不可能先离开,也不着急,不紧ู不慢跟庄闻歌领:“你父亲给你留了什么เ?”
“我爸爸没有留下正式的遗嘱,所有我大哥二哥才吵得这么厉害,”庄闻歌顿了顿,客厅的争吵声忽然大了起来,她苦笑,“哎……爸爸在世的时候明明一切都好的,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才没立遗嘱,以为我们几个坐在一起商量商量就解决了……谁想到,他去世当天晚上大家就撕破脸了,钱啊,真不是好东西。”
“钱自然是好东西,”李又维拍拍她的肩膀,“给你一个建议,你父亲的收藏都是好东西,你能拿多少就多少。你的哥哥姐姐恐怕什么都不会留แ给你的。”
这话让庄闻歌一瞬间沉默下来。若是以前,她不会相信,这一个月看下来,什么เ都有数了。李又维伸手指着书架上一套美的瓷器说:“你父亲的收藏,这件最珍贵。”
庄闻歌睁大眼睛:“啊,是吗?前几天来看过这些收藏品的商人都说这个ฐ不值钱啊。”
李又维跟她眨眼睛:“那不是更巧了,既然不值钱,你就收着好了。”
“我记住了。”庄闻歌点点头。
两人再闲聊几句,李又维终于告辞离开,庄闻歌依依不舍的一直送他到了门外,一路上犹如小鹿撞兔,偷偷打量着他。这一带人烟稀少,沿着绿茵小路拐了个弯后,他猛然停下脚步直视前方,她也站住,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
有个单薄的身影临湖而站,暮霭四合,湖里的雾气湿气渐渐上来,她怕冷似的抱住了双臂。她身材均匀,明明很普通甚至寒酸的衣服在她身上有如春水一般,仿佛是从画上走出来的人物。
李又维的目光自从落到她身上后就再没有离开过,仿佛天地之间只有那个一个人一样。他的神态是如此的专注,目光是如此的温柔,在庄闻歌心里带出丝丝的涟漪。她咬着唇,就像鼓足了一辈子的勇气那样,扯了扯李又维的衣角:“李先生,您结婚了吗?”
一句话把李又维叫回了现实。
他不动声色:“没有。”
“那……那ว位薛小姐是你的女朋友吗?”
“女朋友?”李又维微微阖上眼睛,轻声说,“不,不是。”
庄闻歌立刻展颜一笑,拿出手机,满眼期盼的看着他:“那就太好了,你能留个联系方式给我吗?我怕你这一走,以后,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想到她这样直接。李又维看着她,刚刚上大学,刚刚ธ二十岁的小姑娘,年轻而甜美,眼珠漆黑,就像三月份狄花,六月份的樱桃,十二月的飞雪。那是他很熟悉的表情,因为太过熟悉,那些被他刻意的抛之脑后的某些片断和记忆就像冬眠后的动物一样复苏,有那样一个瞬间,眼前的面孔竟然模糊到เ面目不清。
他不动声色的渐渐后退,跟她拉开了一点距离,直到重新看清她的模样,“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这么年轻,我比你大了十岁。”
“这有什么关系,我同学的男ç朋友比她大了二十岁呢,何况你看起来那ว么年轻,就像二十三四岁的人,”庄闻歌脸红得快滴出血来,“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跟人要电话……我知道这样很奇怪,我跟你保证,绝对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你现在保证,但以后就不会了,”李又维用近乎ๆ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世界ศ上没有绝对这种事情。”
庄闻歌的脸慢慢失去血色,头也底下去,仿佛打算永远不再抬起来:“那你要我做什么才肯相信我?”
车子就在旁边,李又维打开车门探身进去在仪表盘上翻了翻,取出张印刷和设计都无可挑剔的名片放到她手心,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微微笑了:“我知道现在跟你说什么都没用,你未必听得进去。你可以先去打听一下我是什么人。”
薛苑被说话声惊动,回头恰好看到庄闻歌拉着李又维的袖子;因为距离远,她听不清楚两人的交谈,直到庄闻歌离开后,才走过去:“回去吧。”
她一上车就闭上眼睛打盹,这样的举动让李又维吃惊,他喃喃念了一声“你还真是相信我”,侧身过去,极近的看着她的侧脸。她有着江南水乡女孩子奠生好皮肤,一点瑕疵都没有,看上去只让人怜惜。
薛苑猛然睁开眼睛,对他停在自己้脸颊旁的手,不予置评,疲惫的开口:“听了你一句话跟你过来,真是错得离谱,不该得到เ的还是得不到เ,不过是再一次无所谓的失望。惯的力量这么大,一时半会改不过来。”
她一脸心如死灰的样子,李又维略一缓和语气:“罗明钰查到了庄东荣的消息,你爸爸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不用再对我隐瞒什么เ。上周末,你跟萧正宇去哪里了?发生了什么事情?”
把目光转向窗外,薛苑牵动嘴角:“我再一次明白了,我爸爸一辈子都活在你爸爸的影下,而我一辈子都活在我爸爸的影下。”
李又维忽然一拍方向盘,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我当是什么,不过如此而已๐。这辈子活在我爸影下的,岂止你们父女。你现在的失意也不是不能理解。不过你看我们,不都过得好好的。”
他猛然发动汽车,并且一瞬间把速度提高到难以想象的速度,薛苑的后背被座椅猛然打了一下,骨节嗡嗡直响,声音在她的身体里回荡。她摇下车窗,被灌进车厢里的风吹得忽然清醒过来,反问:“我们?”
李又维却没有回答,嘴角弯成了微笑:“不过,习惯了就好了。真是有趣,我爸这辈子最大的成就,竟然不是在绘画上,而是折磨人的本领。”
因为开车速度快,很快到เ了市区。李又维没有载她去丁依楠的家里,反而带回了自己的家。薛苑心里有数,李又维不会那么简单放过她,带她来这里她也不奇怪。到屋子的时候恰好钟点工ื恰好饭菜摆上桌子,笑眯眯跟李又维说:“饭菜都做好了,你们回来刚刚可以吃。”
可薛苑捧着碗,完全无心吃饭。
李又维带着有趣的神情凑过去,在她耳边说:“你已经非常苗条,不用再减肥了。如果你不吃饭,我就喂你,你知道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薛苑抬起眼睛看他一眼,不论怎么对这张脸的主ว人不满,都到了这种情况,也只能静观其变了。这桌饭菜非常的丰盛,李又维热情的给她夹菜,完全是不吃也得吃的模样。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领,好容易结束这顿ู漫长的晚饭,薛苑想离开,李又维却拉住了她。
“跟我上楼。”
“你要干什么เ?”
“履行你的承诺,做我的模特。”
薛苑摇头:“李又维,我们说明白吧。我对寻找对那幅画ฑ没有兴趣了,也半点不想再找了。不论有什么线索,以后你都不用再告诉我了。”
李又维携起她的手上楼:“你找不找那幅画是你的决定,但我们之间的关系是由我决定的。这一点,你不要弄错了。”
或许是因为ฦ太疲倦,又或者是因为他说的是毫无疑问的真实,薛苑发现自己居然懒得同他分辨,叹了口气,跟着他上了楼。
他带她来二楼角落的画室,画室里开着一盏很暗的壁灯,黯淡得让人完全察觉不出它的存在。这个房间跟她上次看到的没有任何太大区别,不过窗边的墙角放着一张完成的油画ฑ,安安静静的压在玻璃背后。
薛苑一眼就看出来,那幅油画ฑ是李又维参考她上次在厨房里做饭时候的那张素描稿创作的。画中的女子身体微微倾斜,朝门口看过来,眼睛明亮但眼神却是散的,带着不解和迷惑。在这幅油画ฑ里,整个房间都是灰蒙蒙的,只有她一个ฐ人是明亮的,是那灰蒙蒙的屋子的唯一光芒。上色上的极其细致,层次感极足,头发的颜色都那么分明,衣服的褶皱细微可见。
很漂亮的一张画,在这样昏暗的房间自然也看不出失误,每一笔都看得出画家对笔下的女子充满了深刻的感情。
画的角落有两个很小的字:《纪念》。
如果说李又维之前口头上的言辞和轻佻的言行只是让她觉得困扰和无奈,但这一刻看到那张画后的,她的惊恐终于到达了顶点,竟然在发抖。
李又维拿手在她眼前一晃,笑眯眯开口:“我在等你点评呢。”
“很好,”薛苑艰难的呼吸,“我没想到……”
“怎么?”
“比我漂亮多了。”
“不,我觉得还是你漂亮。影子怎么เ能比真人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