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刚进宫，还未见到皇帝，一个中年宫女就匆匆拦住了我们，向霍去病行礼。
“对不起，我……我……情之一事不由人。”我只能又重重磕了个ฐ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泄露你的身世，我只当从不知道此事。”
侧门半开，守门的两个ฐ男子正躲在阴凉处纳凉。一壶绿豆水，胡天海地地聊着，好不自在。我要进门，两人忙跳起，赔笑道：“小郎君，要看歌舞从正门进，自有姑娘服侍，这里是我们杂役出入的。”
我红着脸啐道：“整日都不知道想些什么เ？”
我嘴边含着丝笑，沉入睡乡。
隔着多年的时间，他似乎变化不大，依旧是匈奴中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已经不是那个满心满眼盯着他看的女孩。我沉默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不是。”
我挥着绢带卷开飞至的箭，笑赞道：“好箭法，难得的是射中的都是马的前额。”
在这一刻๑，我才知道，在点点滴滴中，在无数个不经意中，他早已经固执地将自己刻到了我心上。
伊稚斜最后见我时，我不过十二三岁，如今早已身量长足，身高体形都变化很大，现在又是戴着面纱，侧身对他，伊稚斜ฒ从我身上瞟过一眼后，就只静静打量着引人注目的霍去病。那一眼却让目达朵脸色瞬间煞白，她一面刻意地一眼不看我，一面又会忍不住地从我面上扫过，眼中神情复杂。
他看了眼我的衣裙：“不过应该不是匈奴人，给你寻的女子衣裙有汉人的、西域各国的，也有匈奴的，你却偏偏挑了一件龟兹的衣裙，匈奴的衣裙是第一件被你扔到一旁的，好像颇有些憎恶的样子。”
黑暗中，我的脑子似乎一派清明，过往的事情都一清二楚地慢慢浮现，可又似乎很是糊涂，完全不能控制ๆ自己的所思所想，越不想想起的事情，反倒越发清晰，心里难受无比。
黑暗中伫立的山影看着越来越近，遥遥地传来几声狼啸，在马蹄声中隐隐可闻，我心中一动，紧ู握着霍去病的胳膊，扭头道：“快一点儿好吗？我听到……”我咬了下唇，吞下已在嘴边的话，转回头看向祁แ连山。
人喊马嘶，刀光剑影，湖光山色被一道道划过的寒光撕裂成一片片，支离破碎地重叠在一起。殷红的鲜血溅起，宛若鲜花怒放，花开却只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像消逝的生命。一朵朵殷红的生命之ใ花，缤纷不绝，凄迷艳丽ษ地荡漾在碎裂的寒光中。
我刚欲说话，陈安康匆匆上前行礼，脸色凝重，霍去病沉声问：“还没有公孙敖的消息？”
“你不用担心，我不会逼你随我回长安，不过你也不许偷偷跑回大漠。反正你不是还要教李诚功夫吗？再把马术好好练习一下，我会尽快回来。”
李诚原本还有些束手束脚，几招过后，他握刀的胳膊就差点儿被我折断，而我连眼睛都未眨一下。他再不敢有所保留，被我逼迫得也是招招狠辣，五十一招时，我一个腾起避开他砍向我双腿的刀锋，双指顺势直塞的双眼，他一面后仰，一面尽力挥刀挡避，我脚踢他的手腕，刀脱手飞出。
从早晨练习到天色全黑，除了吃东西时稍微休息了会儿，我一直重复着翻身上马，摔下，再翻上，再摔下……
霍去病的视线在我脸上转了一圈，没有再多问。
车夫笑道：“年纪老大，倒是没什么เ不好意思说的，不瞒姑娘，幼年时家境还算丰裕ษ，也读过几年书，现在终年走南闯北，各种客人接触得多，自己沿途所见，加上从一些客人那里听来的，信口胡说而已。”
一方方绢帕，一日日情思。
我起身后，静静地站了会儿，这一别恐怕再不会相见了，对这个ฐ和自己身世有几分相像的女子，我总是怀着同情和怜悯，不禁真诚地叮咛道：“李妍，照顾好自己，有时间看看医家典籍，学一些调理护养方法，呼吸吐纳对延年益寿很有好处。陛下精于此道，你不妨也跟着学一些，越是孤单，才越要珍惜自己。”
我转身出了院门，缓步向自己的屋子行去。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云淡风轻，日光融和，园子中处处张灯结彩，弥漫在空气中的喜气浓得化不开。
方茹低下头，神情羞涩，虽一字未回答我，可意思已很明白。
李敢的一脸焦急慢慢褪去，却显了心酸之色。她那边生命垂危，他这边却只能坐在这里，苦苦等候一个消息。
我脸上的笑容有些僵，扭转了头，挑起帘子，看向窗外，刻意忽略๓脑后两道灼烫的视线。
文武兼备的李三郎，虽不像霍去病那ว样如阳光般耀眼，但他应该才是长安城中每个少女的梦里人。霍去病锋芒太重，让人觉得不敢接近、不敢依靠，甚至完全不知道这个人将跑向何方，而李敢如一座山，让女子看到他心里就踏实起来。
我犹豫了下，看他兴致高昂，心下不忍拒绝，遂默默地随他而行。
天照侧头看着我问：“你会埋怨我们吗？”
九爷“嗯”了一声：“这杆竹子是下面人特地从九嶷山带回来的，在山石背阴处长了十年，质地密实，不论气候如何变化，音质都不会受影响。它有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叫‘湘妃竹’，音色也比一般竹子更多了一份清丽悠扬。”
晚上，回到园子，心情算不上好，当然也不能说坏，我还不至于被不相干的人影响到เ心情，只是心中多了几分怅然和警惕。
我和霍去病刚从槐树上跳下，几条黑色大狗悄无声息地扑了上来。我绢带一挥，金珠击向它们的脑袋，身后的霍去病忙一拽我，我身子跌入他怀中，他一手揽着我腰，一手扶住我的胳膊把金珠上的力量卸去。
“你后悔吗？”
晚上回到落玉坊，用过饭后，和红姑两人在灯下仔细对了一遍账，发觉从里扫到外，再从外扫到里，一个铜钱都不漏，能挪出来的钱不过三分之一。
九爷的山庄还真如他所说就是农庄，大片的果园和菜田à，房子也是简单的青砖黑瓦房，方方正正地分布在果园菜田间，说不上好看，却实在得一如脚下的黑土地。
我心一慌，急急回答：“我只看了几眼，已๐经都被我烧掉了。”
清晨刚从水缸中汲了水，一转身却无意中扫到窗下去年秋天开的一鞋花圃中的几点嫩绿。我一惊下大喜，喜未上眉头，心里又有几丝哀伤。
寂静，死一般地寂静，静得空气都胶凝在一起，火烛的光都不再跳动，似乎越变越暗。
红姑看我立在门口愣愣发呆，笑着牵起我的手，向外行去：“别胡思乱想了，想些正经事情，我昨日算了一笔账，看余钱可以再买一个园子。你的意思如何？我打算……”我和红姑一面在园子里散步，一面商量着歌舞坊的生意往来。
可我究竟是自己的功夫不能，还是心里不能？
红姑语气惋惜地轻声说：“这就是李家三郎，李敢。”
我拿出铜镜摆在李妍面前：“你母亲教会你歌舞，教会你如何举止行动美丽优雅，但她漏教了你一些东西。你的眼神可以妩媚，可以幽怨，可以哀凄，可以悲伤，但不可以冰冷，更不可以有刀锋之寒。如果你连我都瞒不过，如何去瞒住皇帝？带着它去田间地头多走走，乡野间那些十六七岁的女子是什么样子，仔细观察她们的眼睛，再看看自己的眼睛。我也不是个ฐ正常的十六七岁女子，这些都帮不了你，你要自己用心。”
我想了好一会儿，想着九爷，脑中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念头，最后耸了耸肩膀：“不知道，大概是悲悯。”
我冷哼一声未说话。
他笑着向我拱了拱手：“我就算在外吧！卫大将军眼中，我就是一个ฐ纨绔膏粱子，飞扬跋扈，奢靡浪费，卫大将军恨不得能不认我最好。”
我道：“不好，你找个妥当的托词把他们打发走，这次的钱全部退给他们，然后再答应他们下次来园子，一应费用全免。”
纱窗竹屋，一灯如豆，火光青荧，他的身影映在窗扉上，似乎也带上了夜的寂寞。我坐在墙头听完曲子后，才悄无声息地滑到地上，站了半晌，他依旧坐着一动未动。
方茹继续道：“前方有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没有资格对孙大人说‘不’字。就是园子里的其他姐妹如今实在不愿见的人也都不见，以前勉强自己一是为钱，可我们的歌舞演一日，她们只是扮个ฐ婢女都收入不少，二是当年不敢轻易得罪客人，可现在园子里来过什么人，那些客人心里也清楚，红姑对我们很是维护，反倒是他们不敢轻易得罪我们园子。”
三人行了一礼，转身向楼梯行去。我带着九爷进了一间窄窄的小屋子，说小屋子其实不如说是个木箱子，刚刚ธ容下我和九爷，而且我还站不直身子，所以索ิ性跪坐在九爷身旁。
台下轰然叫好，几个在下面陪客人看歌舞的姑娘，都在用绢帕擦拭眼泪。
红姑道：“卖身契都在你手里，你当然可以走了。”
他们两人再加上掌管石舫账务的石天照，负责着石舫几乎所有的生意。三人每天清晨都会陆续来竹馆向九爷细述生意往来，时间长短不一。小风和另外三个年纪相仿的童子，经常会在屋内旁听，四人名字恰好是风、雨、雷、电。他们谈生意时，我都自觉地远远离开竹馆，有多远避多远。今日因为惦记着红姑她们，索性直接避出了石府。
红姑听后，凝神想了下道：“其实我也知道得很少，因为石舫一直行事低调，我自小就在长安城，也算人面宽泛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舫主。听老人们讲，石舫好像是做玉石生意起家的，那已经是文帝爷在位时的事情。后来石舫生意越做越大，到景帝爷登基，窦太后主持朝政期间，长安城中ณ几乎所有大的宝石玉器行、丝绸香料铺、酒楼、赌馆、歌舞坊，不是由石舫独自开，就是石舫与其他商家合作。后来，石舫突然停止了扩张生意，就是原来的生意都慢慢有些放手，行事也越发低调隐秘，这三四年基本没有听闻石舫的任何动静，若不是每年要去给吴爷报账交钱，我都要忘了自个儿的园子是石舫的了。不过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表面上看着石舫在长安城中大不如前，但也没有商家敢轻易得罪石舫。”
女子惊讶地点点头：“看来是个ฐ聪明人。长安没有亲戚熟人吗？”
小霍一愣后，扬眉笑起来，给了我一袋钱，踌躇着想说些什么，最终却放弃了，极其认真地道：“长安对你而言，不比西域，你一切小心。”我点点头，拿着自己้挣来的钱离去。
没想到只是一个ฐ年纪十六七的少年，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ธ狡骄阳，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正充满探究地盯着我，脸上带着一抹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笑。我避开他刀锋般锐利ำ的目光，低头看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