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我的贫嘴没有把她逗乐，她有些认真地问我：宝钗和黛玉，你喜欢哪个？我瞧着她的眼睛，心里有点打鼓。我明白这个问题的寓意，这就好比个ฐ女孩在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事实上我这次跟她见面，就是想与她分道扬镳，从此她“逝者如斯夫”的河水，不要来侵犯我“波澜誓不起”的井水，我走我的阳关道，她过她的奈何桥，总之是清风明月，两不相干。但没想到会发生这样奇特的变故，变故的结果，是她似乎真对我动心了，这是有些可怕的事。我对她已经“见钟情，再而衰，三而竭”，她对我的好感却与日俱增，鸿鹄已๐翔于寥廓，罗者犹视于沮泽。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也把此事对春晓说了，她建议我不要撞死，因为撞得喋血满地，污染了花花草草是很不好的。可以找碗水，跳进去淹死，这样清洁节能，死后的模样也比撞死好。或者哪个国家试验核武器，我可以报名做志愿者，栖身于爆炸中心，直接人间蒸发，既不用劳烦后人来收拾我的遗体，还可以给核爆试验提供真实场景差点把我的苦胆给挖了出来。
席话说得我哑口无言，才知道春晓的心中，有着这样高尚的理想：为人民利益而死，将比泰山还重。此精神境界非我所及也
我想若干年后，我也会怀念刘邓ฑ。那时的他们已经年华老去，我却还在继续品尝独孤求败的滋味。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其实后浪永远推不着前浪，因为ฦ后浪赶到的时候，前浪已经死在沙滩上。历史不能像钱塘江，会发生海水倒灌，前浪凶猛地杀出回马枪，后浪拍马赶到，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时多少豪杰。
时耶命耶？历史唯物主义是真理，但是无疑，它是很讨厌的真理。
不知为什么，这篇文章大言不惭，牛皮哄哄，却成了我和朱晓禾之间的关系的点石成金的催化剂。她看了之后，开始追着我问这问那。首先问的是历史唯物主义的问题：它真理不真理的，似乎和刘邓没有关系。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每当想到历史唯物主义，我就想到“否定之否定”，想到“否定之否定”，就想到长江后浪推前浪，想到这些浪，就想到大家都很浪，刘邓ฑ们是前浪，我是后浪，且中间隔有几浪ฐ，总是没法亲手把他们拍死在沙滩上。况且，与“长江后浪推前浪”相比，我更喜欢“洪湖水，浪打浪”，大家正面交锋，不从背后下手。记得民国时有个叫熊十力的学者，他援儒入佛，写成新唯识论，在唯识论前加“新”字，意在破斥旧论。此论出，学界鼎沸，保守派们包括他的老师欧阳竟无百口嘲谤，万目睚眦，恨不得把他弄到罗马鲜花广场上烧死。其中ณ人写了本破，矛头直指熊十力。老熊哪会示弱，立刻写出破，就这样破来破去，破之不已。这属于“洪湖水，浪打浪ฐ”，是君子行径。许多年后，“国学大师”张中行写到熊十力，他这样说：现在有人在用大镜子观察宇宙，有人在用小镜子观察原子，在这样的时代，还去大谈本末的关系，心性的底里，还有什么意义呢？——本末的关系，心性的底里，这正是熊十力平生用力所在，张中行釜底抽薪，把他股脑地否定了。然而此时熊十力谢世已久，张中行这属于“长江后浪推前浪”，不是英雄所为。按说他们俩是同时代人，同生在个四海之内，张中行要有胆，当年何不写本破，与熊十力针尖对麦芒，大破番？——然而我说这话，也是在张中行谢世以后，所以也属于“长江后浪推前浪”，不算英雄行径。此又是大恨事。
朱晓禾笑着说，我也看过熊十力则轶事：当年他与废名同住后海岸边，熊十力对佛学有所攻讦，而废名是保守派，两人经常大吵其架，甚而忘记“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古训，竟至于拳脚๐相向。有日，两人又大吵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忽然万籁俱寂，鸦雀无声。毫无征兆的偃旗息鼓让前院人感到奇怪，赶忙跑到后院看，原来两人互相卡住对方的脖子，都发不出声音来了。这真叫“此时无声胜有声”
我哈哈大笑，说，对对，就是这样，我就是想跟刘邓这样掐，可惜他们不干。
朱晓禾问的第二个问题是万俊人是谁。我说内事有疑问百度，外事不决问狗狗，而万俊人，恐怕要百度狗狗齐上阵，因为他既是清华大学哲学系主任，又在国外某机构任职。这样来，他可以给外国人讲周易八卦，给中国人讲希腊ຘ罗马，如此分心二用，左右互搏，便导致了这样的结果：你不知道他是谁。
朱晓禾咯咯笑，说：这就叫“卖了万‘人’，也卖不出个ฐ‘俊’。”
我拍手叫好。
第三个ฐ问题是什么叫“太监体”。我说太监体就是不男不女的文体，也可以叫做“人妖体”。具体表现是，作为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泪流满面”，那眼泪逆流成河，能帮助贾宝玉实现梦想——还记得贾宝玉的梦想否？他希望被众女孩的眼泪漂起来，漂到个红尘飞不到的所在只是如果换成“须眉浊物”的眼泪，不知道贾宝玉愿不愿意。这种文体我是不喜欢的，然而话说，“文无第，武无第二”，操此文体者定要争得个天下第，所以挥刀自宫，猛练神功，这份心劲让我佩服。
第四个问题：那个女生——她的梦中情人是年轻的东邪ิ——是谁？
我嘻嘻笑，说起这个女生，要提到堂课，这堂课上进行了两次举手活动，产生了两个经典，所以是节奇特的课。第次产生的是个男生的外号。那个男生名叫贾因，他在老师点到他的名字时，以迅捷无伦的速度回答了个“到”字。这造成的效果是老师喊出的“贾因”二字与他回答的“到”字中间没有停顿，于是大家听到了这么个连贯的声音：贾因到。从此他的形象就古怪起来，有人怀疑ທ他做过变性手术。
另次举手是进行民意测验，老师问：赞成婚前性行为的同学有哪些？这个女生就以比贾因还快的速度高高地举起了手，大家侧目而视，她的嘴角有着古怪的笑容。
她伤害了我，还笑而过。
朱晓禾呵呵地笑起来，问她如何伤害了我。我说，我并不反对婚前那什么，问题是她如此迫不及待，也太那个了吧？
朱晓禾不置可否，问了我最后个问题：你是个ฐ嘴巴很毒的人，对女孩会温柔吗？
我意识到，真正的考验来了。
略沉思，我这样回答：你知道，王朔同学是枚不折不扣的“毒舌”，逮谁骂谁，个都不宽恕，连自己都不放过。——他说他讨厌男性，因为男人都是野心家，他自己也是，所以他讨厌他自己。但他喜欢女性，所以他肯无私地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女性。他动辄把巨额稿费“裸捐”出来，以人所不知的方式，帮助着那些可怜的女子们。变成穷光蛋之后，他就去找徐某某等吃软饭，并号称：我以吃软饭为荣。我坚决同意，甚至觉得徐某某们不但应该提供软饭，还应该唱首歌，名字叫感谢你给我的光荣他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女子牛。这样的男人，不是女人的理想伴侣吗？
朱晓禾说：你这张嘴啊，真是
后来聊到各自的朋友，我告诉朱晓禾，我有个女性朋友，聪明伶俐，也是枚书虫，你们俩应该能聊到块去。朱晓禾说：你的红颜知己้很不少啊，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呢？我觉得这个话题对我不利，便赶紧转移。我对朱晓禾说，我正在琢磨怎样做月老，把红线拴到马以和焦挺的脚上。朱晓禾说：为什么เ告诉我这个呢，这跟我有关系吗？我说你这句话非常不辩证唯物主义，须知整个世界便是由种种联系交织成的多彩画面，我们都是其中的个纽结，怎么เ能说没有关系？朱晓禾又默不作声了。我发现我的这张嘴啊，真是但她两度沉默，搞得我心神不宁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某句话让她心情不悦了，便再次转移话题，以作试探。我告诉她，我刚买了本恐怖小说，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躺在床上看完它，居然蜷缩在被窝里，不敢去开门她问是什么小说，我说是奥威尔的九八四。她说这不是本恐怖小说啊。我说这是我看过的最恐怖的恐怖小说。她说她只看过他的动物庄园，没看过这本。我问她想不想看，她说想看，我说：那你来我寝室拿吧。她考虑了会，说：不干，你们寝室肯定很臭。我去你们寝室外面，你把书拿给我。
第二天，拿了九八四后，我们顺着学校西边的那条铁路边走边聊。我问她记不记得，在平凡的世界里，有这样个情节：孙少平在做泥瓦匠那会儿，有天，晓霞事前没打招呼，突然去看他。当时他和他的工友们正在屋顶上忙活，满手满脸都是泥土，晓霞就站在下面喊他。于是这帮“土人”眼前亮，看见了个栀子花般的姑娘。这些人都看呆了，忍不住“调戏”起晓霞来，说些粗俗的风话后来晓霞问少平：我是不是太冒昧了？少平说没有，你的到来，让我感觉很骄傲。
朱晓禾说记得，为什么说起这个？
我说刚才你站在我们寝室外面的时候，我理解了少平的感觉。
朱晓禾脸红了，跟晓霞样
，
有美人，在水方
有美人，在水方
我们在铁路边的蓬落叶中坐下来。还有大片的叶子不断ษ落下，朱晓禾随手捏了片，然后双手抱膝，让长裙遮住了秀美的小腿。但毕竟有无法遮住的地方——我发现她的脚与马以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那么小巧可爱。我将九八四递给她，跟她说，这是部反极权主义的小说，它描述了个奇异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切都在党的控制之ใ下，爱情是奢侈的，爱也不被鼓励。党鼓励成立“少年反性同盟”这样的组织，提倡过单身生活；竭力扼杀人的性本能，即使不能扼杀，也要通过宣传，使之ใ不正常，脏脏化。在这样的洗脑下，男ç主人公温斯顿的妻子凯瑟琳，以及成千上万的社会成员，都把性茭看成是种“令人恶心的小手术”。温斯ั顿碰到凯瑟琳，她就仿佛要往后退缩，全身肌肉紧张起来，搂抱她像搂抱木头人样。奇怪的是，甚至在她主动抱紧他的时候，他也觉得她同时在用全部力气推开他我问朱晓禾，后来温斯顿跟个ฐ名叫裘利亚的女人私通，作者就此说了句经典的话，你想不想听？
是什么？朱晓禾脸红红地问。她已经预感到เ那不是句好话。
“他们的拥抱是场战斗，高嘲就是次胜利。这是对党的打击，这是件政治行为。”
朱晓禾对此不发表评论——她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只是选择其中部分说了下，你千万不要把这本书当成情小说。”我笑着说。
我告诉朱晓禾，奥威尔的那ว本动物农庄，也是反极权主义的光辉著作。由于它太像童话，所以付梓之后，遭遇了重大误解，奥威แ尔不得不家家书店跑，将其从儿童文学架搬到成|人文学架上。但误解是必然的，误解也即理解。似乎尼采说过，他最好的继承人，就是他的敌人，也即误解他的人。就我来说，我有个最低纲领，也有个最高纲领，最高纲领便是写出部饱受误解的作品。
最低纲领是什么呢？朱晓禾问。
“拉住个女孩的手，在这条铁路上走来走去。”我说。
朱晓禾赶紧ู把双手藏到背后，还慌张地站了起来。——我发现在她面前，我确实像个坏蛋。
两个ฐ人又沿着铁道往前走。我发现她挨着我这边的左ุ手，紧紧握着九八四——有书做挡箭牌，我就不好实现“最低纲领”了。不知她是无意，还是故意。为了查证这点，我在转弯的时候，不着痕迹地走到了她另边，这时她的书又换到右手来了。我又换到这边来，她的书又赶紧换手。嘿嘿，这小妮子，想跟我斗心眼呀。我眼珠子转，坏主意跳上心头。我又说起九八四，不时装作忘记里面的内容了，让她打开书来查找，如此数次，她终于放松警惕，将书放在右手里了。我害怕错过时机，赶紧把抓住她左手。她发出声低呼，赶紧ู挣扎，但我的手如同钢铁浇铸，她焉能挣脱？我们俩谁也不看谁，就这么无声地较着劲，良久之后，她终于放弃挣扎，小手犹如疲惫的小白兔，无奈地躺在了大灰狼的怀中。
这时我不再那样用力，正是她逃跑的大好时机，然而她不再逃跑。我试图摊开她的手，她柔顺地摊开了，犹如疲倦的鸽子无力地伸开翅膀。此情此景，很像席慕容的那句诗：你若是那ว含泪的射手，我就是那只，决心不再躲闪的白鸟我与她十指相扣，发觉她掌心湿漉漉的，片汗水。刹那间，巨大的幸福感迎面飞来，将我打成严重的内伤，我的心里充满了怜惜，那是种忧伤的情感。我们依旧互相不看对方，就这么晕乎乎地朝前走，似乎要走到遥远的铁轨的尽头后来，我停下来，对她略注视，就把她拥进怀里。而等我终于放开了她，发现她的泪水已经打湿了我的肩膀。“坏蛋，”她低声说，“我只是你的最低纲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可是眼前片模糊，我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热泪盈眶了。我发现了另条通往女孩之心的道路，这道路不是“自下而上”的，而是以心传心，直截了当的“心脏搭桥”。相比而言，自下而上的道路是邪门歪道，只有以心传心，才是正大光明的途径。
我把她拉到เ路边，坐下。她依偎着我，小手放在我手里。她的眼睛里饱含柔情，那是多么温暖的所在。我问她以前是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她说没有。问她是不是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她说没有。这两个答案让我心头狂喜，男人的自私心理得到极度满足。我又问她，从小到大，难道没有某个男生让你印象深刻๑吗？她出了会神，说在初中的时候，有个小男生，他有很多故事，问我想不想听。我既然知道那两个问题的答案没有谈过恋爱，没有喜欢过谁，再多的男生对我也构不成威胁，于是说很想听。
这个男生名叫陈润，他很会写作文，可是经常犯政治错误。有回他参加作文比赛，由于行文的逻辑，自然推导出个ฐ对马克思不利的结论，于是班主任兼语文老师，个五十多岁的纯洁小老头，找他去办公室训话。他这样教训陈润：你再这样大放厥词，我就叫公安局来抓你，治你个ฐ现行反革命罪！在他纯洁的思维里，觉得“公安局”这三个字以及“现行反革命”这个可以扔进历史垃圾堆的罪名，定能把小小年纪的陈润吓得屁滚尿流。陈润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恐吓，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来，表示定回去好好忏悔，再也不那样了。然后，他看见语文老师的脸上流露出宽慰的笑容，就趁热打铁，向他请教了个ฐ语法问题：“我爱毛主席”这个句子，哪是主语，哪是宾语呢？语文老师毫无提防，想也不想，答曰：我是主ว语，毛主席是宾语！于是陈润说：好，那我也找公安局，说在您的观念里，您是主语，毛主席是宾语！语文老师目瞪口呆他坐在晓禾的正后方，经常“调戏”晓禾。有回他站到晓禾的身边，晓禾正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在张草纸上紧张激烈地演算着，对身边的威胁浑然不觉。会之后，陈润突然大叫声：朱晓禾！晓禾吓得浑身抖，笔尖在草纸上“哧啦”下划出道口子。她迷茫地看着陈润。陈润“怒不可遏”地质问：你看我干什么？！晓禾说：谁看你了？陈润说：那你现在在干什么เ？！晓禾就哑口无言了。于是陈润喋喋不休，说现在的女生啊，可真要命，就敢这么白眉赤眼地盯着人家的小脸蛋看，也不管人家受得了受不了。难道男生就没有自尊吗？难道男ç生就不会像女生那样害臊吗？周围同学发出阵阵的哄笑，晓禾觉得很委屈，趴在桌上嘤嘤๒地哭开了
还有次，他跟晓禾说：只有猪才不能证明自己是猪，因为它很笨嘛；但人肯定可以，因为人很聪明。那么เ，请问，你是如何证明自己是猪的呢？这个问题有个逻辑陷阱：如果你不能证明自己是猪，那说明你很笨，就是猪；如果你证明了，那更是猪了——连你自己都证明自己是猪，还有什么可说的？其实对这样的刁难，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或者可以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让他自己来回答这个问题。但朱晓禾被这个玩意迷住了，整整堂课，她都心乱如麻，猪不猪地绕来绕去下课后，陈润俯下身子去看她的脸，看见晓禾眼中盈盈欲滴的泪水，笑了。从此他就喊晓禾“小猪”，晓禾无可反驳。好在晓禾姓朱，别ี人以为ฦ他喊的是“小朱”，其中奥妙，只有他们心照不宣。还有次，春游爬山，晓禾在山脚下，突然看见陈润在山坡上喊：喂，朱晓禾，我找到你最喜欢的花了！于是他举着花朝山下跑，却撞到棵树上
晓禾说，他们那个地方在淮河岸边，老发大水，后来政府决定，将此地人众集体移民。于是大家像颗炸弹那样，“砰”地爆炸，弹片“辞根散作九秋蓬ศ”，飘落到全国各地。而且，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让他们毕业班的学生都改了名字，不但“移民”，而且“易名”。如此折腾，很多人估计此生再难相遇了，纵然遇上，恐怕也“纵使相逢应不识”，因为相貌改变，名字改变，还能凭借什么来认出对方แ呢？
也许可以凭借缘分啊。我笑着说。
晓禾幽幽地笑。
你挺喜欢陈润的嘛ใ。我又说。
晓禾说，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说不上喜欢不喜欢吧。
我出了会神，问晓禾：那时候你是不是扎着两个辫子？
她说：是啊，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还省略了些情节没告诉我。比如有天下午，你站在阳台上，眼神飘忽地看着远方แ，陈润从楼下上来，突然看见了你的侧影。那刻，在他的感觉里，你的白里透红的脸颊像是颗诱人的红苹果，你的苗条的身材多么像棵婀娜的白杨树。还记得不，用白杨树来比喻女孩，是路遥的最爱。而在这些“白杨树”中，陈润最喜欢晓霞。那时候，他刚读完平凡的世界，满脑子都是田晓霞。那是情感最丰富的年代，他满腔的柔情无法排遣，猛然在阳台上邂逅你时，恍恍惚惚就把你当成了晓霞。于是他做梦般走了过去，在你的脸腮上“叭”地亲了口，然后他就愣住了。许多年后，他进了大学法律系，学到了个法学名词：过激犯罪。他想他当年的行为就是过激犯罪：当他在干坏事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เ，等干完了坏事，才发觉大事不妙。你用只手捂住了脸，仿佛那处被他亲吻的部位，被炽热的火焰烫伤了。你的眼睛瞪得如此之大，似乎再用劲，眼珠子就能发射出来，当场把他击毙。你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坏了，陈润也被吓坏了。你们俩用无比惊恐的眼神互相瞪视半晌，同时“啊”地大叫声。陈润拔腿就跑，你则在他身后虚张声势地喊：胆大的别跑啊
陈润在操场角躲了几个ฐ小时，连晚饭都不敢去吃。晚上，当他最终鼓起勇气，决定去上晚自习的时候，第次没有像往常那样，高昂着可笑的头颅，而是深深地垂着脑袋，脚步尽量轻柔，希望全世界的人都不认识他。他在心里残存了线希望：他想，当时楼道里只有你个ฐ人，作为受害者的你，不会把这种有损名节的事情说出去吧？可是你啊，糊涂的小女生，你遇到重大的情况，就知道去找老师。于是，当他走进教室的时候，屋子里异乎寻常的安静让他惊慌失措，忍不住偷偷看了眼你，发现你正满脸通红地看着他。他又悄悄扫视了全班，发现班主任也站在班里，他和所有人都样，脸上都挂着暧昧不清的笑容陈润悲痛地闭上眼睛，心想，完了，世清名毁于旦！他绝望地走到座位上，对同桌说：我不想活了
朱晓禾跳了起来，指着我，说：你你
我也站起来，那ว艰苦跋涉过的千山万水，时涌上心头。我说：还有些情况是你不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吧。那时你很喜欢画画，且独独喜欢画龙。你还五迷三道的，动不动就效仿吴道子，每画好条龙，总在最后才点上眼睛。你希望它能破纸飞去，震撼世界。可惜你的梦想没有成真。你不止次地跟你的同桌说，你很喜欢龙，觉得它的模样太可爱了，要是有条小小的龙儿，像金鱼那ว样养在缸里，该有多好啊。陈润在你的身后，把这切都记在心里。有次他去舅舅家做客，无意间得了条金色的小龙，漂亮极了。他立刻想到了你。于是，有天，你们去河边植树，他走到你身边，说要给你样东西。当你伸手来接的时候，他叫你背过身去，把手伸到背后来接。你直觉他又想作弄你，于是拒绝了。陈润说：好吧，不要算了，但不要后悔噢。听了这句话，你又踌躇起来。——那时候，陈润似乎都把你折腾出心理问题了，你对他总是“欲罢不能ม”，有好多次，明明知道他有可能ม对你搞恶作剧，可总是“心甘情愿”地次次上当。这次也不例外。你依言转过身去，心情忐忑，浑身发抖，眼中ณ含泪，但还是苦苦坚持了下去。等你手里凉，再拿到眼前看，原来是条金光闪闪的小龙。于是你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把把它抛到水里，还连叫带跳，双手乱甩，好像被蛇咬了似的。此情此景，让大家又开心地大笑起来，连班主任都不禁莞尔，他跟陈润说：你呀，怎么老欺负朱翊婷？——在他们眼里，这又是次成功的恶作剧，岂不知陈润心里有多么难过，他是想让你高兴来着，没想到你是“叶公好龙”！
朱晓禾脸色苍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用只手捂住了嘴。
我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好吗，婷婷？
顿了顿，我说：我是陈润。
多么小概率的事件啊，于千万年之中ณ，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步，没有晚步，刚好遇上了，那也别无话说，只能轻轻问句：你也在这里吗？张爱玲这话说得多好啊。如果我们俩没考到同个城市读大学，如果不是邻居，如果她不让马以来我们学校借书金岳霖说：所有可能性的总和，就是必然性。金老此言不虚啊。缘之字，本来是佛家用来论证世界的虚幻性的，可我们的故事多么实在啊，这是不是对浮ด屠的绝妙驳斥呢晓禾——不，婷婷，好看的眼睛里又滚滚涌出了泪水，她又想笑，又想哭，最后喊了声“坏蛋”，便扑到我怀里，紧紧抱住我的脖子。巨เ大的宿命感铺天盖地而来，我终于也没能忍住，眼泪簌簌而下了。
我紧紧抱住她，把她的脑แ袋按压在胸口，似乎想把她按进去，装在心里，判她终身监禁，永远不释放出来。良久良久，我低头去瞧怀里的婷婷，拂了拂她额上的头发，擦干她眼角的泪水。啊，多么娇媚的心上人，她两颊绯红，酡颜如醉，脸蛋儿像是颗诱人的苹果，如当年。那双爱意横溢的美目，是我的葬身之地吗？我俯下头去，吻住了她嫩嫩的唇。这好像打开了心灵的禁忌。噢，我的初夜给了她，初吻给了你
这吻多么漫长，好像由开天辟地吻到了世界末日。当然这是夸张，我们没有吻到天长地久，只是吻得天昏地暗——此时天已黄昏，夜晚正在为白昼准备挽歌，黑暗已经为光明掘好了坟墓。手机铃声突然刺耳地响起，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开了婷婷。是马以的。她似乎是个能掐会算的巫ใ婆，专门在这时候来搞破坏。我不接，将它仍在边，任它响。若她以后就此兴师问罪，我可以说电å话没带在身上，所以不知道。我还想捧住婷婷的脸，寻找她柔美的唇。但她不能对电å话置若罔闻，忍不住拿起手机看了下，脸上登时有了阴霾。我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安慰她说：不要担心，我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说起来，马以还是我们的媒人，没有她我怎么能遇到你。所以我会报答她，给她找到个男ç朋友。“是某某吗？”婷婷问。我说是的，但我不叫他某某，而叫他焦挺。接着给她解释了这个大号的由来，婷婷便“扑哧”下笑了。我看天色不早，就拉她着她回去，起去饭馆吃饭。
这是顿怀旧饭，我们把共有的记忆碎片拼凑起来，居然发现了几多崭新的画面。我记得那时候看过本文集，花开的声音。里面有个女生，在与那ว个年轻的男老师第次相遇时，由于拥挤，她的脚在他的脚上“辗转反侧”，疼得他呲牙咧嘴。有另外个女生，她有着像青春样飞舞的长发，表情冷静而淡漠。踩了男老师的女生最后去了乡下，她给男老师写信，问他现在相信了她的话了吗？他相信了，他真地听到了花开的声音。长头发的女生转到เ另外个学校，认识了个要好的女同学，她请她吃饭，看电影，然后在某时某刻，突然掉下了眼泪这两篇文章我直忘不了，觉得这些女孩的忧伤像天空样，坦坦荡荡，却又是个ฐ蔚蓝的谜。后来上网查，原来此书是张贤亮主编的。而那个长头发的女生，是年少的饶雪漫的杰作——那时候她还不是很著名，但已然功力不凡。那本书在班里传来传去，我至今也不知道是谁的。婷婷笑着说：是我的，我现在还保存着它。她还记得里面的首诗，便背给我听：
黄昏，有过风也有过雨
还有过那支歌
飘在青青的河坡
云也曾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