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函敲响我房门的时候，我已经以鸵鸟的姿态，把自己在枕头堆里埋了将近二十分钟。
敲门声很耐心地“笃笃笃”了十秒钟็，愈发不紧不慢。
苏函那笑得人神共愤的模样，清晰地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我哀叹了一声，猛地从床上弹起，顺便抄起一个枕头，精准地丢到了门上。
果不其然，当双眼终于对焦完毕时，眼前这张幸灾乐祸的脸，和刚刚脑海中ณ的模拟图零误差ๆ成功吻合。我几乎ๆ要给自己้鼓上一回掌。
可是我现在，实在没有这个心情。
这四年，每天看着秒针“滴答滴答”地转过去，恍惚间，自己的每一个细胞仿佛也都随着这些空洞而焦躁的滴答声脱胎换骨。
从震惊到茫然，从茫然到惊惧，从惊惧到เ疑惑，从疑惑到焦虑，从焦虑到เ平静，再一直到现在，我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每一丝神经，都已๐经有了一种无比强大的自嘲精神。
不论是怎样的困境抑或窘境，不论本能在怎样紧张而急迫地捶着我的脑แ袋尖叫，我都能像个不相干的旁观者一般，冷眼瞧着一地鸡毛，并从中找出些莫名的笑点进行自嘲，聊以自娱。
对此，苏函说：“苏小漫，这是病，得治。”
我回敬他：“苏小函，都是病友，何必。”
其实我们都知道，什么病不病的，不过是遭受致命重创น后，大脑的应激自保机制罢了。
不是病，是治病，是无药自医的一种疗法。
我一直以为，在这一领域，凭我的造诣，早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如今看来，果然学海无涯。
因为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可是我那亲爱的病友兼室友，此刻兴致却正是十分的高昂，用乐不可支来形容他，真是一点也不过分。
若不是看在那张脸长得实在天怒人怨的份上，我真想再丢一点尖锐物品或杀伤性武器过去，比如锥子洋葱胡椒面什么的，看他还笑不笑得出来。
可这天底下就是没有什么公平可言，长得好看永远占尽优势，特别是好看成苏函这样。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当年在旧金山那栋看起来快要塌了的小楼ä里，没有身份、没有行李、没有亲友甚至没有手机，只有一只装满了美金，看上去却无比褴褛的背包的我，用了五秒钟就决定，租下他公寓里空余出来的那间卧室。
这可能也是为什么，当他的债主上门，将我们本来已经无法再破败一点的公寓拆得更加七零八落之后，我不仅没有拔腿就跑，反而用我那个破包里的全部ຖ家当，帮目瞪口呆的他还清了所有债务。
因为我是个颜控。后来，我这样和苏函解释。
然而事实上，那时候的他，远没有现在这样好看。
那ว时候的他，与现在这个长身玉立在我房门边，一手抱着被我丢出去的蓬蓬ศ枕头，一手端着一杯柠檬水，正天使一般望着我微笑的男子，竟不似一人。
一模一样的眉眼，却早ຉ已隐去了那时的狂乱和迷惘。
可是我知道，那些疯狂的情绪和记忆依然在某个ฐ地方徘徊，哪怕它们已经模糊得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但噩梦终究是噩梦，它永远都不会彻底放过你。
只需要一个人、一句话、一个不起眼的小物件，抑或一条似曾相识的街道、一缕如同当年一样的阳光，一切就会破土而出，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湮没所有。
因为它是噩梦。万劫不复，就是你轻视它的报应。
而我的报应，已经来了。
也许是我绝望的情绪太过强烈，苏函也渐渐敛了笑意。
他轻声上前，将枕头丢到เ一旁，然后一屁股将我顶到床的另一侧，自己紧挨着我挤了上来。
我怒目相向，最终却只是弱弱地把被遗弃一旁的枕头抱到怀里，往他身边挪了挪。
揉了揉我已经一团糟的头发，苏函将柠檬水塞到我手里，随即换上一副好整以暇的玩味表情。
我没什么气势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默默向他身边蹭了蹭。
苏函用手肘顶了顶我：“怎样，要不要聊一聊？”
“不要。”
“苏小漫，逃避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不要。”
“苏小漫，你这种态度，实在不是夫妻相处之ใ道。”
“就不。怎样。”
“好吧，”苏函温柔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臂轻轻环住我的肩，“不想说就算了，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啜了一口柠檬水，又酸又涩。把乱糟糟的头在苏函的颈窝里蹭了蹭，我想，他是对的。
这时候，增加身体物理上的酸楚，会让心里稍微好受上一点，就那么一点点。
“所以说……”苏函用脸颊在我额头上轻轻摩擦了几下，然后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
心里慢慢变得有些温暖。苏函的声音像是带着些蛊惑，连那些恶灵般萦绕不去的阴影，也就要快被驱散开来。
我渐渐放松
下来：“嗯，什么？”
“原来那ว个人是萧纪。苏小漫，你可以啊。”
“苏小函，你去死！”我把怀中ณ的枕头狠狠拍到他那张讨人嫌的俊脸上，扑到、压住、揉搓。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以泄我心头之愤。
末了，我一手摁着用来镇压苏函的枕头，一手端着剩下的大半杯柠檬水，思考要不要全数浇到这个ฐ恶趣味爆发的人的头上。
而恶趣味爆发的苏函，此时不仅我的魔掌下笑得花枝乱颤，还瓮声瓮气地继续调戏我：“苏小漫，好歹我们也是领ๆ过证的，要不要那个谁谁一出现，你就这样急着谋杀亲夫。”
我内伤到就要吐血，拿杯子的手几乎ๆ已经开始翻转，可是想到เ一杯柠檬水当头浇下虽然解气，却只逞了一时之ใ快，到头来还要自己้洗床单，更是气闷，干脆一口气“咕咚咕咚”把剩下的大半杯水全数灌了下去。
灌完的瞬间便觉得撑得胃疼，我捂着肚子，一时长吁短叹。
苏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又坐回我身边，双手一捞便把我卷到怀里，然后轻轻抚着我的后背和肚皮，帮我顺气：“好了，不闹了，我错了。苏小漫，给苏小函笑一个好不好？”
苏函的声音总让我想起一个非常俗气的比喻，就是像三月和煦的春风。
这个比喻实在是俗气得可以，以至于我十分不好意思将它用在苏函身上。
可是，我又一直没能找到更为贴切、同时又不那么俗气的比喻来形容他。
所以我从来没对苏函说过，唯恐他这样自恋的人听到会泪奔。
只是，唯有这个比喻，才能表达我内心最真实的感受。
那是对我来说，像救命稻草一样的希望，是家的感觉。
我曾以为，这种感觉早在我的世界ศ，被那个不能再荒谬一些的谎言颠覆的时候，就和我永别ี了。
因此，我不知道有多么感激上帝，在那样残酷而惨烈的大棒之后，给了我苏函这样的一根胡萝卜。
【这个理论我倒是曾经和苏函讨论过，但是由于他讨厌胡萝卜，所以嗤之以鼻：“背着一大袋子钱跑来贫民窟租最破的房子，然后那一大袋子钱还全都被拿来给素า昧平生且嗑药滥交的室友还了高利贷。苏小漫，你才是胡萝卜，你全家都是胡萝卜。”
“苏小函，我全家都是胡萝卜，那说来说去，你不还是胡萝卜么？”
苏函回给我一个白眼，顺便把刚刚皱着眉头削完皮的胡萝卜一把塞到我的嘴里：“孕妇要多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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