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节，我饮着一口茶水，兀自淡淡微笑了。
其实也还没有多久，有个人对我说：“此刻๑一起坐着，越过天空看云、说着话，或是沉默，安静享受片刻的平静吧。”
浣ã碧在一旁道：“昨日皇上为小姐差点从轿辇上滑落的事生了大气，小姐怎么不趁热打铁求皇上做主？”
太后抬手刮一刮眉庄的脸颊，笑叹道：“原本实在不想喝了，就瞧着你这点孝心吧。”说着将药汁一饮而尽。眉庄眼明手快，见太后喝完药，取了绢子在手为太后擦拭。太后见我还跪着，道：“倒疏忽了莞妃了，有身子的人还叫跪着。”说着向我招手，“你来服侍哀家漱口。”
我见她今日打扮得精神，神采亦好，上身蜜合色透纱闪银菊纹束衣，月蓝的藻纹绣裙由内外两层颜色稍有深浅的云霏纱重叠而成，眼角眉梢都平添了一段飘逸清雅模样。我益发高兴起来，笑道：“柔仪殿新成，我总想着还缺了你这位贵客，不想你就来了。”一面唤浣碧：“去拿眉姐姐最爱的枣泥山药糕来，茶要碧螺春，快去。”
“不错！他正是赫赫的汗王摩格。早在辉山之日，他已๐揣测我是朝中ณ要人，又恰逢皇兄派我远赴滇南，正好落入他囊中，中ณ他暗算。”玄清暗暗咬牙，长眉紧ู蹙，“他既知我身份，挟我入赫赫，意欲以我亲王身份要挟皇兄，控势滇南。”
我忙扶她起来，含笑道：“皇上的旨ຈ意还没下来呢，姑姑这样说是要折杀我了。”
槿汐掰着指头算道：“不前不后恰好一个ฐ月多上一点儿。”
李长叹了口气道：“年前半个月的时候，皇上纳了名御苑中驯兽的女子为ฦ宫嫔，虽然按宫女晋封的例子一开始只封了更衣，可两ä个月来也已经成了选侍。位份其实倒也不要紧，顶了天也是只能封到嫔位的。只是驯兽女身份何等卑微，如何能侍奉天子？为了这件事，太后也劝了好几回了，皇上只不听劝，对那女子颇为宠幸。或许娘子与皇上相见之ใ后，皇上也会稍稍收敛一些。”
不过是一瞬间心思的转圜，我起身向浣碧道：“去拿我的披风来。”
我心头突地一跳，仿佛被挑动了某根隐秘的神经，微微作痛。
其时中庭里一棵老桃树正开得花朵灿烂如云蒸霞蔚，风吹过乱红缤纷，漫天漫地都是笼着金灿灿阳光的粉色飞花。
男子盘膝而坐，被寒气呛了两口，方定了气息，道：“虽然你救了我的命，可是向来我想要的，一定要得到เ。我虽然中了蛇毒没有完全解去，可要对付你，自然绰绰有余。”
我笑道：“没有，从前的事我总是爱听。过去只是听别人传说太妃和先帝的事，如今可以亲口听太妃追述往事，我十分情愿。”
这一晚睡前，再无挣扎与矛盾的念想，只安然伏枕而卧。睡足醒来时已是次日午后，夏日的阳光是澄明的金色，隔着青竹细帘渺渺的一丝一缕地透进来，仿佛柔软的轻纱迤逦在地上，浓一条浅一条。
杏黄浅金的羽毛，身子小巧，鸣声又清脆，我心下也喜欢，于是养在了房中ณ。那画ฑ眉许是温实初ม着意挑选过的，都活泼得紧ู，一味唧唧喳喳地爱叫，倒也添了不少热闹。
我定一定神，“我并没打算瞒你，听见又有何妨。”我看住她，舌尖有锐利ำ的触觉，“否则ท，你打算让我如何对他说。”浣碧浓密的发间别着一枚珍珠，那ว样雪白润泽的一点，在烛火下有淡淡的流转不定的微红光泽，映照出我心底刹那ว汹涌的灰暗的凄苦与无奈，然而很快被强行平息了下去，“除了这些，我对他说任何话都是错的。”我反握住她的手，似是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浣碧，有些事若一开始就没有希望，总比来日失望要好的多。你别怪我狠心。”
她这样忸怩，我心中倒隐隐有些晓得了，不觉脸上如火烧一般。
我倒抽一口凉气，回过呼吸来竟有一点一点蔓延的暖意。几乎ๆ有一刹那的动摇，终于还是没有再想下去。索性不愿再理他，只说：“精诚所至，或许会有金石为开的一天。只是妾心若如古井；誓不愿意再起波澜；再多精诚，也未必有用的，何必白白用心呢。”
耳边舒贵太妃的声音清软传来，“爹爹？你叫甄远道爹爹？”她略一思量，已๐经了然道：“是了。绵绵的孩子怎么会不是甄远道的呢？因为你母亲是罪臣之后，你自然不能被承认是他的女儿。所以你叫你姐姐作小姐，她也待你如妹妹一般，是么？”
寒冬在群山渺茫之处，总是来得格外早。这一年的冬天，便在落叶缤纷之ใ后如期而至了。玄清的到เ访固定在了每月两三次，为着避嫌，也为着我不为流言所困，他常常在我出去浣洗或是拾柴的时候在山脚长河边等我。
三日后的午后，我特意没有出门做任何事，只打发了浣碧出去。
浣碧问我：“小姐辛苦劳作，为何不告诉芳若姑姑，请她主持公道，或者告诉住持也好。”
槿汐也是失笑，“娘子取笑奴婢呢。娘子一向聪敏，怎不晓得大千世界之事，本就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尤以情爱为ฦ甚。若换做是奴婢陷于情爱之中，此刻也不过是个最最糊涂ิ的人罢了。”
浣ã碧忙拦住了道：“傍晚听两ä个引路的小尼姑说，那里住了个极古怪的姑子，平时无人敢搭理她。还是再去别人那ว里问问。”
浣ã碧眼中泪光闪烁，“流朱说得不错。小姐待咱们不同奴婢，难道还怕一起捱过去么？必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画画本不是我的所长，然而玄凌执意，我也不好推托。灵机一动，只摊开雪白一张宣纸，不落一笔，笑吟吟向他道：“臣妾已经画就，四郎以为如何？”
药粉上时有些疼，端妃却是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只是淡淡如常的容色，沉静如水，道：“稚子无辜。”
他道：“也算有几分道理。”
眉庄仰头看着天，唏嘘道：“或许罢。我明白的太多，不明白的也太多了。”
太后面上微露一缕笑，道：“算你这孩子有孝心。”说着拈了一枚含了，点头道：“果然不错。“
她这样说，我不觉也有些痴怔了。与玄凌这样的情态，便是恩爱与福气么เ？那么这恩爱里，我与他，各自又是怀着几分痴心，几分真意呢？不过是瞬间的痴想，已经回转了神色，推了推玄凌的手臂，笑道：“皇上快去劝和劝和罢，安妹妹这像是吃醋了呢。”
面上还是微笑着，心却开始游离了。
不由腻烦起来，别过头笑道：“皇上真是爱惜臣妾的容颜呀。”
那女子矜持行礼ึ，柔荑轻挥间面纱已๐被掀起，眉如翠羽扫，肌如白雪光，腰若束素，齿似含贝，纤柔有飞燕临风之姿。我微微屏息，心头大震，复又一凉，刹那ว间五味陈杂——不是安陵容又是谁！
我不觉内心苦笑，皙华夫人也算得上用心良苦。如此得宠还嫌不够，让那些娇滴滴的美人晒得乌黑，惟独自己娇养得雪白。玄凌回来，眼中自然只有她一个白如玉的美人了。
“奴婢不记得了，左不过是服侍主ว子们的，只是这个宫那个宫的区别。”
乔姑姑笑着道：“姑娘说的极是呢！娘娘生下了皇子难道还怕没有封贵妃那一日么？宫里头又有谁不知道皇上最疼的就是娘娘呢。”
我静静屏息，尽量不去闻到他身上华妃的气味。
我突然一阵胸ถ闷，心头烦恶不堪，径自扶了流朱的手出去。夜风呼呼作响刮过耳边，耳垂上翡翠耳环的繁复流苏在风里沥沥作响，珠玉相碰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有那么เ一刹那ว，我几乎只听见这样的声音。而不愿再听见周围的动静。
我见是陵容，心里几乎是一惊，想着刚才的话若让她听见，免不了又要伤心，不由脸上就有些讪讪的不好意思。眼中ณ却只留意着他们俩的神色是否异常。
小连子躬身退下，“奴才已经把船停在荷丛深处，小主回来时应当不会惹人注意。”
不是不能体谅他在国事上的苦心，只是他的心思太叫人寒心。
玄凌露出厌恶神色，“皇后看着办。只一条，不许纵容了宫人这种捕风捉影的恶习。”
锦帘轻垂飞扬，酒香与女子的脂粉熏香缠绕出暧昧而迷醉的意味。
陵容细声细气道：“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好，平白叫你们受委屈了。”
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朕在云意殿第一次见你，你虽是依照礼节笑不露齿，又隔得那ว样远，但那容色莞尔，朕一见难忘。所以拟给你封号即是‘莞’，取其笑容明丽，美貌柔婉之意。”
清河王微微一哂，“你没见过我，怎知我是清河？”
采月答应着去了。眉庄看向我，我小声道：“温实初是皇上指了专门侍奉我的太医，最信得过的。万事小心为上，让他看过才好放心。”
我讶异的看着他，并不回避他的目光，道：“四郎怎么知道？嬛嬛那晚曾在园中ณ遇见一陌生男ç子，因是带病外出，更是男女授受不亲，只得扯了谎自称是园中宫女才脱了身。”我“呀”了一声，恍然大悟道：“莫不是那夜的男子……”我惶恐跪下道：“臣妾实在不知是皇上，臣妾失仪，万望皇上恕罪！”说完又是哭泣。
果然不出所料，我道：“采月说你溺水之ใ时曾远远看见一个小内监的身影窜过。原本以为是眼花，据你这么说，看来是真有人故意要你溺毙在千鲤池中ณ。”我轻轻的拍她的背，问：“看清是谁了么？”
“朕已在西室用过了，你且尝尝合不合口。”
玄凌只看着我含笑不语，目光中ณ隐有缠绵之意。我见他笑容颇有些古怪，正闷自不解，一眼瞥见身畔ึ侍立的槿汐红了脸抿嘴微笑，忽然心头大亮，不由á得脸上如火烧一般，直烧得耳根也如浸在沸水之中。
果然，到เ了午后，皇帝下了旨ຈ意，放史氏出“暴室”，加意抚慰，同时责令余氏闭门思过一旬，褫夺“妙音”封号，虽还是正七品娘子，但差了一个封号，地位已是大不如前了。
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宫中也并不是人人都薄情寡义แ！我想了想说：“如今夜里冷了，小允子和小连子在廊上上夜也不是个事儿，给他们一条厚被，让他们守在配殿里，别在廊上了。”两人急忙谢了恩。我站起身一一扶起跪着的人，柔声说：“你们跟着我连一天的福也没享过。我只是个ฐ久病失势的贵人，你们这样待我，我也无法厚待你们。只是有我在的一日，绝不让你们在这宫里受亏待便是了。”众人正色敛容谢了恩。我对流朱浣ã碧说：“你们好好去整治一桌酒菜，今晚棠梨宫的人不分尊卑，一起坐下吃顿饭！”话音刚落，见人人都已热泪盈眶，我也不由得满心感动。
我心中默默：这就是我以后要生存的地方了。我不自禁地抬起头，仰望天空，一群南飞的大雁嘶鸣着飞过碧蓝如水的天空。
旁边有人c嘴提醒安陵容：“你可知你得罪的这位是新涪司士参军的千金林玉菁。”
我半是玩笑道：“事情已然过去多年，姐姐还在生皇上的气么？”
眉庄一向端庄的面容露出一丝浅浅的哀伤与不屑，“生气么？我觉得连为ฦ他生气都不值得。虽然事情过去那ว么多年了，我冷眼旁้观，只是觉得此人越来越叫人心凉。”眉庄的手指在琴弦上无意划过，留แ下一串利ำ落而清浅的音调，“比如你、比如徐婕妤、比如傅如吟，我只觉得对他笑或是哭，都是不值得。”眉庄浅浅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缕清冷的疏淡，“譬如嬛儿你，对他还有多少真心呢？抑或是你可是纯粹为ฦ他而回宫？”
我起身，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姐姐明知，何必再问？我与姐姐都是一样，不值得罢了。唯有不同的是，我对他尚有所求，而姐姐则无欲无求。”
眉庄嗤地一笑，饱满的红唇如一双鲜妍的花瓣，含了一缕微带讥讽的笑意，“我倒是想有欲有求，不过是他给不起罢了。”她紧一紧ู发髻上略有松动的长簪，“这两日我也真是尴尬，偏叫太后支着挤在皇上和徐婕妤中间，多少不自在。我只瞧着徐婕妤对皇上十分上心，而皇上呢，却只对她腹中的孩子上心。”
我粲然一笑，“你也发觉了徐婕妤的心思么？”
“从前我不过觉得她性子平和，不是个ฐ争宠生事的人。如今处得近了，却原来她对皇上大有情意。”眉庄顿一顿，仰起皎洁如月的脸庞，语气中难掩哀戚之ใ情，“只是她到底还年轻，哪里知道痴心错付这四个字的厉害！”
痴心错付！这四个字几乎如针一般扎到心上，若在从前，我或许会因这四字而失声痛哭。然而此时此刻๑，痛楚的感觉不过一瞬，取而代之的已是麻木的感觉。
伤心么？也曾撕心裂ฐ肺，痛不欲生。然而如今，伤心过了，也就不伤心了。只觉得为了这样的人是不值得的，所余的，不过是对往事的麻木而已。
眉庄的容色淡然了下来，伸手拨一拨窗前垂着的吊兰的叶子，“徐婕妤对皇上的情意，我自认是万万做不到的。所以太后无论多想我能再服侍皇上，也不过是想想而已。”
眉庄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好说什么了。然而我到底按捺不住，劝道：“太后毕竟是太后，也是你如今唯一可以倚仗的人，切莫太违逆了太后的意思。”
眉庄眸光在瞬间黯然了下去，如被抛入湖水的烛火，转瞬失去了光芒。她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感情，“我自会把握分寸的。”
而眉庄的分寸，在三天后的一个夜里传到เ了我的耳中。若非李长亲口告诉我，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李长附在我耳边道：“皇上今晚宿在了棠梨宫。”
彼时我换过了家常的杨桃色蝶纹寝衣，正在喝槿汐亲手煨了两个ฐ时辰的七翠羹。李长一说，我差ๆ点没拿稳汤盏，险些泼在了自己้裙上。
自我离宫之后，后宫众人视棠梨宫为不祥之地，连眉庄迁居之后玄凌亦是一步也不肯踏入，偶然对眉庄的召幸，也不过是召到仪元殿东室而已。而如眉庄所言，自我离宫的第一年后，玄凌再未召幸过她。如今陡然一句“宿在了棠梨宫”，别说是我，连曾经侍奉过眉庄的小允子也是暗暗咋舌。
李长笑眉笑眼道：“这是贵嫔娘娘的喜事，也是太后一直盼望的事啊。何况皇上从前不喜欢棠梨宫，如今娘娘已然回来，自然也没什么เ忌讳了。”
李长的一言即刻点醒了我，玄凌与眉庄此举，未尝不是太后长久以来授意的结果。再细想之下，如今徐婕妤与我专心于安胎，安陵容与管文鸳一被冷落一被禁足，玄凌身旁无人，正是眉庄复宠的好时候。
李长若无其事道：“今日皇上去棠梨宫前，惠贵嫔还被太后召去了颐宁宫说话呢。”
李长的话点到为ฦ止，我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本宫倒有一事要请教公公，皇上这样宿在了棠梨宫，不是事先吩咐的，敬事房的彤史可记档了？”
李长一愣，猛地一拍脑袋起身道：“奴才糊涂，奴才可浑忘了。”
我用银匙不经意地拨着汤羹，“本宫是想，皇上宿在了棠梨宫，按理公公也该侍奉在那里的。可如今公公从从容容出来，本宫便猜测或是皇上或贵嫔打发公公出来的。既然公公出来了，又平时事多，或许忘了叫在彤史上记了一笔也未可知，所以提醒一句罢了。”
李长忙陪笑道：“原是惠贵嫔说不用人在外头伺候了，就打发了奴才们出来。贵嫔自和皇上在吃酒，奴才们也就躲懒โ了。幸得娘娘提醒一句，否则奴才可要误事了。”
我忙让道：“彤史误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本宫也不过是想若是这一遭姐姐有幸有了龙种，彤史便是凭证。如今公公为了本宫一句话兴师动众赶去反而不好了，回头叫人在皇上的起居注1上注上一笔也是一样的。”
李长诺诺答允了，自回仪元殿去，只等天亮时分再去棠梨宫迎玄凌早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