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红梅觉察出，有几个女同学已经用鄙夷的目光看她了。
当田福军来到这些村子的时候，村民们几乎都跑出来站在远处观望他，就象来了一个外星人。每到一个ฐ村子，他都是一家一家地看。有些问题马上可以解决的，他当下就和队里的负责人商量着解决了。有些问题是需要公社解决的，他都记在了笔记本上。有些问题公社ุ也解决不了，他准备回到县上后，会同有关部门，争取在短时期内尽快解决。
孙少平热爱自己家里的每一个亲人。但是，他现在也开始对这个家庭充满了烦恼的情绪。一家人整天为一口吃食和基本的生存条件而战，可是连如此可悲而渺小的愿望，也从来没有满足过！在这里谈不到诗情画ฑ意，也不允许有想象的翅膀——一个ฐ人连肚子也填不饱，怎么可能去想别的事呢！
我爱我的干妹妹，狼吃了我也不后悔……经过很长时间的不屈不挠的追求，李向前终于如愿以偿地和润叶结了婚。就象当年他终于开上了汽车一样，他觉得这又是把一个ฐ美梦变成了现实。
这两ä个年轻人太粘了！只是不知为什么，秀莲还没有怀娃。这不要紧，他们两个已经悄悄去石圪节医院检查了一回，医生说两个ฐ人都没病，肯定会生养的，让他们不要着急。不着急！晚生一两年也好，两个人还能干干练练过一段日子呢！
这期间，仍然有新到的客人从餐厅门口走了进来。李登云两口子衣冠楚楚，分别立在大门两ä边，脸上堆着笑容，和进来的客人热情握手，表示ิ欢迎光临ภ他们儿子的婚礼。招待所的院子里停了许多汽车——这是向前的司机朋友们前来参加婚礼；他们有的是本县的，有的是从外地赶来的。不时还有一辆大型拖拉机震耳欲聋般吼叫着开了进来，从驾驶楼里跳下来一些公社的负责人——他们的专车就是这大型拖拉机。
这个脱身计不错！好，明天一早就起身去黄原！
可是他又听爱云说，润叶还没利ำ利索索答应这门亲事。他感到很奇怪。按说，润叶是个ฐ农民家的娃娃，能ม攀这门亲事就很不容易了。不要说人家登云一家人主动提这事，就是人家不主ว动，自家也应该主动一些嘛！听说眼下是向前在追，而这女娃娃还躲人家呢！唉，这倒是为ฦ什么เ呢？
水呀上飘来想起我的哥！
本来兰香已๐经庆幸自己้终于上完了初中。至于高中，她原来就没准备去上——原西城不象石圪节，花销更大！可是这初中ณ，又要延长半年！
正在孙玉厚愁得束手无策的时候，少安已๐经把这问题解决了。
因为宿舍有同学，他不好说什么เ，就只好跟出来了。出了门以后，少平赶紧ู问她：“什么事？是不是我家里又出事了？”他生怕自己家里又有什么灾难——他那个ฐ家常常猛不防就出意外！
“资本主ว义แ倾向用嘴巴就能消灭了？”
志祥很快把县上的两位副主任带到เ公社的客房里，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还拿铁钳子把炉子里的火捅得轰隆隆价响。志祥自己้不抽纸烟，嘴里叼个ฐ旱烟锅子，披一领ๆ不挂面的老羊皮袄，四十来岁的人满脸皱纹，象个饱经风霜的老农民。田福军问他：“文龙呢？”
金俊武和金俊山相跟着过了哭咽河的小桥，过田家圪崂这边来了。他们走过庙坪枣树林中的小路时，看见破庙的外面围了许多村民。金富和金强被父亲一顿老拳打出来，现在就在这里吆喝着不让顽皮的村童进入那个破庙院……在金俊武和金俊山到来之前，田福堂已经打发老婆叫孙玉亭去了。书记在天明时就躺倒在炕上起不来——实际上是真的生了病。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折腾了一夜，又加上闯了大祸，他一下子就被这几重的灾难击倒了，他剧烈地咳嗽ณ和喘息着，并且浑身还发着烧。
少安拗不过她烈火似的感情，也就同意了。
等金俊武三个ฐ人进了大队部的院子时，看见队里的拖拉机已经停在了院子里。公窑里还是只是田福堂一个人。其余的人田福堂已๐让孙玉亭带着，又赶到村前支援金俊山他们加高坝梁去了。
“我刚听秀她妈说，少安从山西找了个媳妇？”司机金俊海ร把工作服脱下，放在炕边上，挽起袖子一边洗手，一边先提起了少安的亲事。
他先来到เ孙玉亭家，让玉亭立刻通知大小队干部，一吃完晚饭就到大队部ຖ来开会。他给玉亭布置完，就一个人先去了大队部ຖ。
孙少安自己也决没有想到，他一见秀莲的面，就看上了这姑娘。这正是他过去想象过的那种媳妇。她身体好，人样不错，看来也还懂事；因为从小没娘，磨练得门里门外的活都能干。尤其是她那丰满的身体很可少安的心。秀莲对他也是一见倾心，马上和他相好得都不愿意他走了。贺耀宗和他的大女儿秀英、女婿常有林也满心喜欢他，这亲事竟然三锤两棒就定了音。少安对秀莲和贺耀宗一家人详细地说明了他家的贫困状况。但贺秀莲对他表示ิ，别说他现在总算还有个家，就是他讨吃要饭，她也愿意跟他去。贺耀宗家里的人看秀莲本人这样坚决，也都不把这当个问题了——反正只要秀莲满意就行；既然她不嫌穷，他们还有什么说的呢？贺耀宗甚至说：“不怕！穷又扎不下根！将来我们帮扶你们过光景！”
“你怎知道呢？”少平问她。
玉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哥，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什么เ意思，就说：“大部ຖ分都认识。”
但一段时间来，这样劳累็一天以后，他忽然睡不着了。润叶在他的眼前扰来扰去，使他无法入眠。他不时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叹息，或者拳头在土炕上狠狠捣一下。
他立刻又把自己从孩子的状态变成大人的状态，对父亲说：“爸爸，你不要难受。我什么เ事也没！我只是一时心里闷得不行，想一个ฐ人消เ散一会。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出边事；我才二十三，还没活人哩，怎么可能往绝路上走呢？你想想，我从十三岁开始和你一块撑扶这个ฐ家，我怎么能丢下这一群人呢？你不要哭了，爸爸。你放心！我的心一点也没松，我还会象往常一样打起精神来的。我年轻，苦一点也没什么เ。咱们受苦人，光景日月就这么个过法，一辈子三灾六难总是免不了的。也许世事总会有个转变，要是天年再好一点，咱们的光景会翻起来的。再说，少平和兰香也快大了，咱两个一定把他们的书供到头。咱家七老八小，就看咱两个撑扶这光景哩。你不要灰心，门里门外的大事总有我承担哩……”
下午，父母亲把她送上过路的公共车。当汽车经过少安家院子下边的时候，她的眼泪忍不住在眼睛里旋๙转起来。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委屈。她怀揣一颗热腾腾的心，扑回村子来，准备交给她心爱的人，结果却连他的面也没有见上。她想不通少安哥为什么เ中午不回来见见她？他应该知道她回来找他是为ฦ了什么เ！
公社普查的结果明朗了，全社ุ一共有五个ฐ生产队扩大了猪饲料é地。让田福堂遗憾ย的是，二队没有扩大——金俊武这小子终究年纪大一点，比少安的城府深，没有让抓住尾巴๒。
顾养民惊讶地说：“没有呀……”
田福堂把这几双旧鞋夹在胳ฑ膊窝里，就去玉亭家了。
郝红梅由于自己坎坷的生活经历，实际上已经懂ฦ得了许多成年人的事——包括爱情和婚姻ี。但她和孙少平开始的交往中，还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她自己้早有盘算：她家成份不好，光景不好，她自己要寻个ฐ好人家，找个有钱男人，将来好改变自己้家庭的命运。父母亲把全家未来的希望都寄托在她身上，但她自己明白，一个ฐ女孩子，成份又不好，上学只能ม到高中就到头了，毕了业还得回乡劳动——至于将来推荐上大学，她家的成份是绝对不可能ม的。因此，她只有寻个ฐ好婆家，好对象，才有可能改变她和全家人的状况——这也许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如此说来，她自己现在穷成这个ฐ样子，怎么可能把命运交给一个和她同样穷的男人呢？
唉！没有想到事情会闹到这种程度。尽管这不能算是恋爱——因为他们实际上没有涉及所谓的爱情，这只是两ä颗少年的心，因为一个ฐ特殊的原因——共同的寒酸，轻轻地靠近了一下，以寻找一些感情上的温热，然而却演出了这样一幕小小的悲剧。
“听说是《南征北战》。”她二妈说。
白明川拆开信，看见上面写着——明川、治功二同志：
小学生活随着童年的逝去而结束了。一九六四年，他和润叶双双考上了石圪节高小。他在全公社的考生中，名列第一。全村人都说他是个念书的好材料。他父亲也很高兴，就让他去了。石圪节离双水村近，可以每天和同村的学生相跟着回家吃饭，花费并不大。那两年，他就象后来的少平和现在的兰香一样，每天下午回家，第二天早上天不明就起身，带一顿ู干粮，和其他娃娃摸黑赶到石圪节。润叶家里光景好，已๐经上了学校的大灶，除过星期六，大部ຖ分都在学校住宿，不天天受罪跑路了。他们仍然是一个ฐ班，还是同桌。他学习好，常给润叶帮助。如果考试的时候，润叶不会，他还偷偷给她看自己的答卷。要是哪个男ç同学敢欺负润叶，他就不怕别人瞎说他和润叶的长长短短，站出来护着润叶。一次，一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故意把篮球往润叶身上扔，他过去把那家伙打得鼻子口里直淌血，让老师把他狠狠训了一顿ู……但是当他上完两年高小，却再不能去县城上中学了。那时石圪节还没有中ณ学，要上初ม中就得到县城去。到เ那里去上学，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再不能跑回家吃饭了，要月月交硬正粮食，还要买菜票，更不要说其它花费也大多了。而同时，弟弟少平也在村里上了学。他父亲再也供不起他了。他已经十三岁，不用父亲说，自己也知道不能ม去城里读书了。他对父亲说：“爸爸，我回来劳动呀。我已经上到了高小，这也不容易了，多少算有了点文化。就是以后在村里劳动，也不睁眼睛受罪了。我回来，咱们两个ฐ人劳动，一定要把少平和兰香的书供成。只要他两个有本事，能考到เ哪里，咱们就把他们供到哪里。哪怕他们出国留洋。咱们也挣命供他们吧！他们念成了，和我念成一样。不过，爸爸，我只是想进一回初ม中的考场；我要给村里村外的人证明，我不上中学，不是因为ฦ我考不上！”
“啊？”少安惊讶地看着她，说：“这……”
少安对他说：“我是双水村的，给队里的牛看病，天晚了，还没寻下个住处……”
“还好！还好！”徐国强点着头，“不过，也不行了，腰腿有点毛病，行走不太方便。岁数不饶人啊！”
徐治功几个ฐ随后就出来了。等徐主任在主席台中ณ央的一把椅子上坐定后，高虎和玉亭也共同坐在旁边的一条长板凳上。这时候，人群的嘈杂声还没有停下来。
这期间，他每年都要到柳林去看一回弟弟。临行前，他老婆总要把玉亭一年的穿戴准备齐全，还做许多茶饭让他给玉亭带去。对于他们来说，玉亭不仅是亲人，也是一家人未来的指望啊！
“就苦了个姐姐……”兰香难受地说。她今年十三岁，身体已经扯开了条，尽管穿一身旧衣服，但乌ไ黑的短头发剪ຘ得整整齐齐，白白的脸盘加上尖俏的下巴๒，一副非常可爱的模样。由于家境贫困，她从小就很懂ฦ事，刚刚四五岁就常提个小篮篮出去拔猪草，捡柴禾。这孩子脑子反应很快，在数学方แ面很有些天资，小时候父亲和哥哥在家里算帐，她在旁้边一口就说出来了，常常把两个大人惊得目瞪口呆……现在，这兄妹俩站在罐子村的公路边上，把他们的姐夫王满银恨得咬牙切齿。
“那就好……回去给你姐说，我什么เ都好着哩！叫她不要急……”他扭头看了看已๐经离远了点的扛枪后生，又悄悄对少平说：“给你姐说，还有剩ທ下的几十包老鼠药，在家里的箱盖上放着，叫你姐藏好，不敢叫娃娃ใ不知道给吃了，叫她把……”
润叶姐敏捷地一把从他手里夺过那ว两个黑馍，问：“哪个ฐ是你的碗？”
少平大声说：“不是猫叫，是劳教！就象学生娃ใ调皮，叫先生训了一顿！”他急中生智，即兴想了个ฐ奶奶可以明白的解释。
孙少平发现，郝红梅实际上是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只是因为她穿戴破烂，再加上一脸菜色，才使得所有的人都没有发现这一点。这种年龄的男青年，又刚刚有了一点文化，往往爱给一些“洋女生”献殷勤。尤其是刚ธ从农村来的男生，在他们的眼里，城里干部的女儿都好象是下凡的仙女。当然，这般年龄的男女青年还说不上正经八板地谈恋爱，但他们无疑ທ已๐经浮浅地懂得了这种事，并且正因为刚ธ懂得，因此比那ว些有过经历的人具有更大的激情。唉，谁没有经过这样的年龄呢？在这个维特式的骚动不安的年龄里，异性之ใ间任何微小的情感，都可能在一个少年的内心掀起狂风巨浪！
好在厨房里准备的主食都是本地的风味小吃，不值什么钱：原来准备酒席完了以后才品尝，现在马主任随机应变，干脆ะ指挥着让把这些东西端上了桌子。
高老这下高兴了，说：“这就对了嘛！我在家里就爱吃咱本地的饭食，花钱少，吃着还可口……你们以后可再不能动不动搞那ว些大吃二喝的酒席。我跑了几个ฐ县，农民的生活还很苦呀！你们怎么能心安理得吃下去这些山珍海味呢？”苗凯现在才松了一口气，连忙说：“我们今后一定纠正这些不正之风！感谢高老对我们的批评……不，这实际上是高老对我们的最大爱护……”
吃完午饭后，高老竟然不休息，兴致勃勃地坐车回他的出生地高店则去了……两天以后，高老已๐经走访了当年他打过仗的许多地方；又到年轻时的老朋友顾ุ健翎家里吃了一顿饭——当年他在本县打仗挂过两ä次花，都是顾先生给他治愈的。
离县的前一天，全县三四十名仍然健在的当年的老战友，都在县招待所聚齐了。几十年没见面，高老和这些年轻时一块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百感交集。大家一个ฐ个都老泪纵横，又由不得喜笑颜开。
中午，高老坚持自己出钱，让招待所备办了几桌饭，请这些老战友一块聚餐。他破例端着杯子，挨桌子一个一个给老战友们敬酒。
饭后，有地县领ๆ导参加的座谈会在县招待所的会议室举行。高老不断地向这些老同志询问他们的生活和农村的其它情况。这些老汉说着说着就哭开了，纷纷张开没牙的嘴，向老首长描述农村的贫困状况和他们缺吃少穿的不幸处境。
高老戴着老花镜，一边往笔记本上记，一边不时摘下眼镜揩眼泪。所有的地县领导都低倾着头，好像被告一般接受这些老汉的审判。
临近会议结束，苗凯和冯世宽先后做了检讨式的发言。他们表示一定要狠批“四人帮”，抓纲治国，继续坚持农业学大寨运动，争取早日实现三年变面貌，五年粮食翻一番……在苗凯和冯世宽发完言后，高老脸抽搐着，说：“我们敬爱的周总理生前非常关心黄原老区人民。他老人家逝世的前一年，听说黄原有的地方农民还饿肚子，都难过得流了泪……”他转过脸看着苗凯和冯世宽，“你们在几年前就给总理做过保证，要三年变面貌，五年粮食翻一番。现在仍然这样说！是不是过五年以后，还这样说？同志们，再不要光在嘴上喊口号了，要真正解决问题！照我看，现在最主ว要的问题是，‘四人帮’的那一套做法还在作怪……”
苗凯和冯世宽连连地给高老点头，表示完全同意老首长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