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看来或许我是在写一本换了位置的自传，或许我现在正住在我的小说所描写的某幢房子里，或许查尔斯就是我乔装的。或许本书只是个玩笑罢了。象莎拉那ว样的现代女人是有的，可是我一向不理解她们。或许我只是在给你一本以小说形式写成的论文集。或许我不应该在每一节前引用卷头语，而应冠以这样的标题：“在生存的水平线上”“进步之梦幻”“小说形式发展史”“论自由á的缘起”“维多利亚时代被遗忘的某些方แ面”等等。
丁尼生《悼亡友》（1้850่）
“噢，哼，他呀！”她鄙夷地嚷道，
一八六七年三月二十九日，查尔斯爬过滨黑湾沿岸的陡峭小路，来到了安德克立夫崖。这儿真是英国的一座伊甸乐园。这个地方的东半部，就叫做康芒岭。
1้玛丽-舍伍德夫人（1้775-1851），英国儿童文学家，她的童话《苏姗-ๅ格雷》和《好孩子家庭的历史》流传很广。
但如今你若想自鸣清高并立即撒手什么เ也不干，最好的遁辞是做一些高深的学问——
“没有，先生。”
“她受过教育吗？”
丁尼生1《悼亡友》（185๓0）
在这块阴森森的领地上，当头目的是一位叫弗尔利ำ夫人的女人，她是波尔蒂尼夫人的女陪伴。她身材瘦小，总是穿一身黑衣服。穿黑的原因与其说是守寡，不如说是习惯。她满脸阴郁，究其原因可能是她已๐看到เ无数可怜虫穿过她的厨房扬长而去了。男管家、男ç仆、园丁、马夫、上房侍女、打杂侍女——他们实在忍受不了波尔蒂尼夫人那么多的规矩，只得逃之夭夭。逃跑固然是一种丢人、懦弱的行为ฦ；可是，人家规定你每天六点起身，从六点半干到เ中午十一点，再从十一点半干到เ下午四点半，接着又从五点干到เ夜里十点，而且每天如此，这样，一个星期就得干一百多个小时，在这种情况下，谁还顾得了什么脸面和勇气？
查尔斯喜欢伯父，伯父也喜欢他，不过他们的这种感情在彼此交往中并不总是显而易见的。查尔斯虽然经常遵照ั伯父的吩附去打猎，射杀鹧鸪、野鸡什么的，可是他无论如何也不射狐狸。那倒不是因为狐狸这种猎物无法食用，主要原因是他对猎人们那种难以言传的残忍十分厌恶。更叫他的伯父不满的是，他不喜欢骑马，倒情愿步行。真是不可思议。要知道，对一位绅士来说，步行作为一种消เ遣，只有在瑞士的阿尔卑斯ั山才得体，实际上他并不反对骑马，只是他生来就热爱自然，对不能近距离、安闲地观察自然而痛恨不已。不过有一次他交上了好运。那是多年前的一个秋天，一只奇异的鸟儿正在他伯父的一块麦田边上跑着。他举枪把它打死了。当他发现自己打中的是一只什么样的鸟儿，而且知道那是一种稀有品种之后，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เ有些恼火，因为这种硕鸨在英国索尔兹伯里平原上已濒临绝种的境地，他打死的这只鸟儿是最后的几只之一了。可是他的伯父却喜不自禁。那只鸟儿被剥制做了标本，放在温斯亚特庄园各厅的玻璃罩里，象一只杂种火鸡，就那么เ永远朝玻璃罩外面呆视着。
“我原以为，您会乘机大大方方แ地挽着我的胳膊，多在这里呆一会儿呢。”
码头近处的防波堤至少在过去的七百年来一直是老样子。对土生土长的莱姆人来说，那防波堤不过是沿海边蜿蜒曲折的堵灰蒙蒙的长墙1，仅此而已。事实上，由á于码头远离镇子，恰似希腊的比雷埃夫斯港远离雅典城一样（当然按城市和港口的规模来讲是差得很远、不好相比的），因此，莱姆人似乎对它是不屑一顾的。自然，因为有时实在看不下去，莱姆人几个世纪以来还是花了不少钱来修缮防波堤。但是，对一个不计较纳税而且很有眼力的人来说，莱姆里吉斯码头却是英国南海岸最美丽的海ร边壁垒。它之所以受到เ重视，倒不仅是因为象导游手册上说的那样，它散发着英国七百年来的历史气息，因为ฦ英国战舰就是从这儿启航去迎击西班牙无敌舰队的2，因为ฦ蒙默思公爵3就是从其侧面登陆的…最重要的是，它是民间艺术的一块瑰宝。
波尔蒂尼夫人本想就这个有趣的问题高谈阔论一番๘，谁知欧内斯蒂娜转身向她介绍查尔斯。查尔斯弯腰吻了吻老太太的手。
“和您在一起真是莫大的快乐，太太。房子真漂亮。”
“对我来说是太大了。只是由于我亲爱的丈夫的缘故，我才住在这里的。我知道他活着希望我住在这儿，现在他死了仍希望我住在这儿。
波尔蒂尼夫人说完后，便凝视着查尔斯身后墙上挂着的那张一家之主ว的画ฑ像。那是她的丈夫弗雷德里克的画像，是一八五一年他去世前两ä年画ฑ的。从画像上看，他显然是位尊贵、精明的基督教徒，人长得也挺漂亮，最重要的是，他的社ุ会地位比大多数人都高。他是至尊至贵的基督教徒，这是不言而喻的。至于其他品质，则是画家的想象。已๐去世多年的波尔蒂尼先生生前尽管十分富有，但在家中却完全无足轻重，他一生真正有意义的行动就是离开了这种形同虚设的地位。查尔斯不无敬意地望着自己面前这位令人扫兴的人物，说道：“噢，说的是，我明白，那是很自然的事。”
“他的愿望是不能违背的。”
“是的，是的。”
特兰特夫人刚才进门时就朝莎拉笑了笑，这时便趁机拿她来岔开这种关于死人的谈话。
“伍德拉夫小姐，见到你真叫人高兴。”她走过去握住莎拉的手，满怀忧虑地望了望她，低声说道：“到เ我家坐坐——待蒂娜走后，好吗？”顷刻间，莎拉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少有的表情。她心里的那件计算机早就算过特兰特夫人，而且还贮存着计算结果的记录。她那种冷淡含蓄，那ว种可怕的、近乎藐视一切的神态在波尔蒂尼夫人面前已经成了一种面具，而这时面具一下子摘掉了。她甚至还笑了笑，虽然这种笑里带着悲切。她微微点了点头：如有可能，定当前往。
随后又是一番相互介绍。两位年轻女子冷淡地相互点点头。查尔斯ั向莎拉鞠了一躬。他细细地观察着，看那姑娘是否会露出前一天他们曾两次相遇的事儿。但是，莎拉的眼睛却有意躲避着他。他极想看看这野性的动物在这禁闭的环境中ณ会如何动作，但不久便大失所望，他看到เ的是彻头彻尾的逆来顺ิ受，胆小拘谨。波尔蒂尼夫人除了叫她拿东西或要热巧ู克力时叫她打铃外，其他时间根本不理睬她。查尔斯看到欧内斯蒂娜也是如此，心中十分不悦。特兰特姨妈竭力叫那姑娘参加他们的谈话，但莎拉总是坐得稍稍离开一点，脸色淡漠。这种态度可以看作她自知地位低下，因此畏畏ั缩缩。查尔斯曾一两ä次有礼貌地转向她，问她是否同意自己的某个看法，但每次都是徒劳。她回答得十分简短，仍然避开他的目光。
查尔斯直到谈话快结束时才看出，这种情势之中有一种新的东西。那ว姑娘沉默不语、逆来顺受的样子与她的本能正好相反。她不过是在表面应付，实际上她完全不愿与她的女主人搭腔，对她的女主人的谈话完全不以为然。波尔蒂尼夫人和特兰特夫人各自一会儿忧郁，一会儿欢快地谈论着。话题数目虽然不多，但讲起来却是滔滔不绝。什么仆人呀，天气呀，就要出生的孩子呀，婚丧嫁娶呀，迪斯ั雷利ำ先生呀，格拉斯通先生呀（这时的话题似乎适合查尔斯ั的胃口，但波尔蒂尼夫人却乘机大骂迪斯雷利的私人信条，大骂格拉斯通的政治信条），随后又谈到เ上个星期天讲道的事，还谈了当地商人的毛病，话题自然最终又回到เ仆人身上。查尔斯时而笑笑，时而扬扬眉毛，时而点点头。同时他发觉，闷声不响的伍德拉夫小姐一直在尽力压抑着内心的不平。精明的旁观者感到เ有趣的是，她并不怎么掩饰这种情绪。
查尔斯还是很有眼力的，他看出了莱姆镇上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看出的东西。不过，要不是他的女主人表现了典型的波尔蒂尼主ว义，他的推理便会仍旧ງ停留在猜测阶段。
这时，波尔蒂尼夫人问道：“我辞退的那个姑娘，她没有给您惹麻烦吧？”
特兰特夫人笑了。“玛丽么？我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离开我的。”
“弗尔利夫人告诉我说，她今天早ຉ晨看见玛丽ษ跟一个男人在说话儿。”波尔蒂尼夫人说一个“男人”正如后来占领ๆ时期两个法国爱国者说“纳粹”一样。“一个年轻男子，弗尔利夫人不认识他。”
欧内斯ั蒂娜责备地瞥了查尔斯一眼，目光锐利。查尔斯一时心急火燎，以为人家指的是他，过了一会他才明白过来。
他微笑着说：“那一定是萨姆，我的仆人，太太。”他说明萨姆是他的仆人，以便得到波尔蒂尼夫人的谅解。
欧内斯蒂娜没有看他，说道：“我本来想告诉你，我昨天也看到他们俩在说话儿。”
“不过，不管怎么说，”查尔斯很不以为然“咱们总不能ม在他们碰到เ一起时禁止他们说话吧。”
欧内斯ั蒂娜开口了：“伦敦和这儿乡下不同，我认为你该说说萨姆，那ว姑娘容易上当。”
特兰特夫人听到“乡下”一词，又听到别人批评玛丽，觉得自己受到เ了伤害。“欧内斯蒂娜，亲爱的…她可能喜欢说说笑笑，但我从来没有发现——”
“我亲爱的、好心的姨妈，我早ຉ知道你非常喜欢她。”
查尔斯听出未婚妻的声音里带着冷冰冰的讽刺味道，便站到เ受伤害的特兰特姨ถ妈一边了。
“我希望有更多的女主人喜欢自己้的女仆。只有女仆感到เ幸福的家庭才是真正幸福的家庭。”
欧内斯蒂娜听后不高兴地撅起嘴唇，垂下眼皮。好心的特兰特夫人听了赞扬，脸微微一红，也垂下了眼皮。波尔蒂尼夫人一直在乐呵呵地听着这场火力交叉的唇枪舌剑。现在，她感到เ非常讨厌查尔斯，觉得到了非奚落他一顿不可的时候了。“史密逊先生，您的未婚妻在这种事情上比您看得准。那姑娘我是有数的，以前我只好辞退她。要是您的阅历再深一些，您就会懂ฦ得，在这种事情上怎样严格也不过分。”
她也垂下了眼皮，那意思是说，对此问题她已๐发表了意见，因而也就有了定论，不必多讲了。
“我尊重您的丰ถ富经验。太太。”查尔斯说，但他的语调里明显地带着冷嘲热讽。
三个女人都垂下眼皮坐着，但她们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特兰特姨妈是因为受到赞扬后十分窘迫；欧内斯蒂娜是因为生自己้的气，原来她并非要查尔斯受到这种冷遇，后悔自己刚才不该插嘴；波尔蒂尼夫人则ท是得意洋洋，暗中ณ高兴。就这样，莎拉和查尔斯终于在她们不注意的当口交换了一下目光。那是短暂的一瞥，但却包含了千言万语。两个陌生人终于发现，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这是她第一次没有那样审视地瞪着他，而是望着他。查尔斯决意对波尔蒂尼夫人报复，并就共同的人性给欧内斯蒂娜上一课，显然这一课对她来说是必要的。
他还想起了跟欧内斯ั蒂娜的父亲最近关于达尔父的一场争论。顽固势力在这个国家十分强大，他不能让这种势力停留在他要娶ດ的姑娘的心中ณ。他是要说说萨姆，是的，老天在上，他是要跟萨姆谈谈。
至于他怎样说，咱们稍等片刻便见分晓。但是这次谈话的大体内容其实已经落在了实际情况的后面，因为ฦ波尔蒂尼夫人所说的“男人”那时已๐经坐在特兰特夫人家楼下的厨房里了。
那天早晨萨姆的确在库姆街碰到เ了玛丽，并故意问她烟灰是不是可以在一个小时内清除掉。这样，他自然知道了特兰特太太和欧内斯蒂娜小姐要到莫尔伯勒府邸作客一事。
厨房里的谈话认真得要命，比波尔蒂尼夫人客厅里的谈话不知认真了多少倍。玛丽倚在食品橱上，白嫩的胳膊交叉在胸ถ前，一绺金黄色的头发从防尘帽下飘了下来。玛丽间或也提一两个问题，但主ว要是萨姆在讲话——讲的主要内容是如何擦洗那张长桌子。两人的目光只是偶尔才碰到一起，随后便各自羞涩地转向一边——w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