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伸长脖子，研究着骆驼的脖子。他本来是来抓我们进教室上课的，但yi见骆驼他也入了迷，如果对动物不入迷，就不是纯粹的高密东北乡人。
她替猴子拉亮了灯，锁好了门。反复推拉证明确实锁好了门，她满怀希望地走，走着，走着，走到儿子的幼儿园。
“三啊三，我的话你难道听不见？常言道‘yi日夫妻百日恩’，我即便有千错万错，到底也与你同床共枕十余年，还为你生了个儿子，‘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咱们儿子的面子上，你也要变回来。你yi变倒轻松了，撇下我和儿子怎么办？我没有了丈夫怨我自作自受，可儿子不能没有爸爸呀。你要是遭了车祸，得了急症，挨了枪崩，横死竖死，也有个讲说，可你变成猴子，有人问起儿子说你爸爸呢？你让他怎么回答？你让他说：我爸爸变成了猴子？三啊三，我承认我不对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点错误？谁还能没点缺点？‘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连他老人家都说过：有缺点错误不要紧，只要改正了就是好同志。三啊三，只要你变回来，我保证痛改前非，像当年在河边追逐时那ว样敬你爱你，你的衣服我来洗，你的饭我来做，儿子的事情我来管，yi切的yi切我负责，我yi定全力以赴地当好后勤，支持你干事业，我这辈子就这么着了。我愿为了你牺牲，让你踩着我的高大肩头，攀登到事业的珠穆朗玛峰上去。到了那ว时候，咱也就有了两室yi厅的单元，甚至装ณ上了电话，甚至在厕所里安装上了热水器，每天你都能ม洗个热水澡。三啊三，幸福的生活在向我们招手，求求你，变回来吧，趁着儿子不在家你快变回来吧”
我坐在葵花地里发愣，潮湿的泥土麻木着我的屁股和下肢，我也不愿站起来。葵花圆盘上睫毛般的花瓣已经发黑c弯曲，圆盘上无数黑色的籽眼像无数黑色眼睛盯着我。没有阳光。因为空中密布着破絮般的灰云。葵花六神无主，悲哀地c杂乱ກ地垂着头。板平的泥地上，黑蚂蚁又筑起了几座城堡，比我那ว天见到的更伟大更壮观，它们不知道将来的急雨会再次轻而易举地把它们的城堡夷平，哪怕它们的巢ิ|岤是蚂蚁王国建筑史上最辉煌的建筑。没有yi点点风，葵花地里沉闷得像个蒸笼，我酷似蒸笼里的yi只肉味鲜美的鸭子。我想起在yi个城市里，发生过的yi个故事：yi个温柔的少妇，杀食年轻男子。股肉红烧，臀肉清蒸，肝和心用白醋生蒜拌之。这个女子吃了许多条男ç子，吃得红颜永驻。我想起在故乡的遥远的历史里，有yi个叫易牙的厨师，把自己亲生的儿子蒸熟了献给齐桓公，据说易牙的儿子肉味鲜美，胜过肥羊羔。我更加明白了，人性脆弱得连薄纸都不如。风来了，粗糙的葵花叶片在我头上粗糙地摩擦着，发出粗糙的声响。粗糙的葵花叶片像砂纸yi样打磨着我的凹凸不平的心，我感到空前的舒适。风停了，能够发声的昆虫都发出它们最美妙的声音给我听。yi个大蚂蚱的背上驮着yi个ฐ小蚂蚱，附在葵花秆上，它们在交配。在某种意义上，它们和人类yi样。它们yi点也不比人类卑贱，人类yi点也不比它们高尚。然而葵花地里毕竟充满希望。无数低垂的花盘，像无数婴孩的脸盘yi样，亲切地注视着我。它们给我安慰，给我感知和认识世界的力量，虽然感知和认识是如此的痛苦不堪。我突然想到小说陆奥偶人的结尾了：作者了解了陆奥地方的溺婴习俗后，在回东京前，偶尔进yi家杂货店，见货架上摆满了闭目合十的木偶，木偶上落满灰尘。由此作者联想到，这些木偶，就是那些没及睁眼c没及啼哭就被溺杀在滚水中的婴儿我无法找yi个这样的象征来寄托我的哀愁，来结束我的文章。葵花？蚂蚱？蚂蚁？蟋蟀？蚯蚓？都非常荒唐。什么都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在我啄出的隧道里，触摸着弃婴的白骨，想着这些并不是不善良，并不是不淳朴，并不是不可爱的人们，发出了无法辨明是哭还是笑的声音。陆奥的弃婴已成为历史了吧？避孕套c避孕环cນ避孕药c结扎输精输卵管道c人工ื流产，可以成为消除陆奥溺婴残忍的有效手段。可是，在这里，在这片盛开着黄花的土地上，问题多复杂。医生和乡政府配合，可以把育龄男女抓到手术床上强行结扎，但谁有妙方，能结扎掉深深植根于故乡人头脑中ณ的十头老牛也拉不转的思想呢？
“你们指导员对你不错嘛！”
“怎么不能ม发财？您怎么可以自己瞧不起自己呢？”爹说，“没准儿走在街上，就有yi块像砖头那般大的金子，从天上掉下来，嘭，砸在您的头上。”
那个穿灰制服的小伙子在草地上转圈，脑袋耷拉在胸前，好像拉着碌碡转圈。打麦场上，yi定忙累着父亲，他孤身yi个人，放下扫帚ຐ拾起杈，落满麦糠的身体，在薄薄的尘土中冲出yi道道七歪八扭的胡同，但尘土立刻就重新填写满了胡同。父亲像yi条大鱼，在澶漫的黄水中游泳。女儿跟在母亲身后，寡淡地走着，海绵小鞋用力擦着地面，她不愿把脚抬起来。父亲顶ะ风扬场，麦粒在空中ณ亮起yi面褐色翅膀，麦糠夹着灰土，疾速地向南飞，医院上空飘着麦场上的尘土和味道。
牛劁了后，必须不停地遛，严防倒卧，但动过手术的牛，又千方百计地想趴下，因此，遛牛是艰苦的劳动，白天连着黑夜，黑夜连着白天，娘和牛，都遛成木头了。我迎着娘走去，我看到娘兴奋的枯脸，yi阵热风把她灰白的乱ກ发吹动，吹得更乱ກ。女儿在娘的身后，提着yi个绿色的长方形小收音机，畏畏缩缩地看着我。
18十千在县城里混了三年，什么买卖也没学会。百万渐入老迈昏聩之境，身边又睡着个妙龄少妇，其实无暇过问十千的业务。绸布庄和杂货店的二掌柜，都清楚地知道十千是百万财产的唯yi继承人，只有拍马逢迎，何来监察管教？所以这三年是十千吃喝玩乐的三年。据说有几位纨绔子弟曾带领十千去烟花巷里盘桓过，十千却最终未表现出对此道的任何留恋———他终身未娶———，在那种时代里，yi个广有财产的青年男子竟能ม不在妓院里沉溺，确是个例外。我想我在前面对十千的所有描述，其实都是主观地猜测，这个在巴山镇yi带流传不衰的异人王十千究竟是个什么人物，恐怕永远是个谜语。除了他有两只大耳朵是确切的，除了他经常独自yi人呼喊布尔什维克等等事实是可以相信的之外，别的我们只能ม猜测，继续往下猜测。
石清道：“你看我像吗？”
民夫们套驴架车，动作十分迅速。父亲找了yi把斧子，剁下了连接在驴皮上那条驴尾巴，薅yi些细草擦干净尾巴上的血迹，攥在手中，来回挥动，挥出yi溜风响。
指导员愤怒地驳斥ม了这些反动言论，然后，剥掉棉军袄，褪掉单裤c布鞋，佝偻着腰站在父亲面前，瘦骨铮铮，好像yi具铁铸的鱼刺。他嘴唇乌紫，牙缝里渗着血，眼珠子灰溜溜的，像两粒冰冷的玻璃球儿。他说：“余代连长，你照顾连队，我下去探河。”
父亲在民夫连里1
我们跟着老许，向杏树下挤去。
钻出来的女人是我们的同学谢兰英，想当年她是我们学校里出身最高贵c模样最漂亮c才华最出众的yi朵鲜花，如今她是“小茅房”的老婆c新า华书店少儿读物专柜的售货员。她穿着yi条紫红色的长裙，脖ๆ子上套着yi串粗大的珍珠项链，耳朵上也悬挂着yi些嘀哩郎当的东西。她的腰身比起当年虽然肥大了许多，但因为个头高，所以看上去还是有点亭亭玉立的意思。身材矮小的“小茅房”弓着腰站在她的面前，就像大树旁้边的yi棵小树，就像大蚂蚱身边的yi只小蚂蚱。
11漫长的c枯燥的白昼又开始啦。孪生兄弟与昨天yi样，躺在稻草上沉沉大睡，嘴里咕噜着连串葡萄似的梦话。梦话的内容是与放牛放羊有关的事，掺杂着那头会说话的漂亮女猪的事。我仔细听了yi会，猜想到他们曾经在年幼时跟随着yi个生黄病的男人到大河滩里去放牧牛羊，那男人教会了他们胡闹。他们闹上瘾来差点送了小命。还有就是他们的爹曾与那头女猪相好的事。还有就是他们的爹逼他们与那女猪胡捣弄，故意让老阮书记看到，老阮捂着心口窝坐在地上。爹指着与猪胡捣弄的孪生兄弟问老阮；看看看，这两个狗儿子怎么样?老阮脸如黄金捂着心口窝蹲在地上，说犯了心脏病啦。沫洛会提着红缨枪去喊女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满脸红锈，挺着个特别大的肚子来了。他们说yi眼就看穿那肚子里有两个小孩，都是女孩。弯着腰，盘着腿，抱着脑袋，闭着眼。
阮书记摇摇头，侧脸对女赤脚医生说：“这样的爹也算个爹?”
爹喝酒，吃猫肉。他们俩坐在灶口，胳膊搂着的膝盖，下巴搁在胳膊上，呆呆地看着，他们的肠胃吱哟吱哟地鸣叫着。
麻奶奶堆着满脸笑说：“都是老大两口子的坏主ว意，杀了他们，正是报应。”
“你们这些生蹼的蛤蟆种!”
天和地对视了yi会，好像在用眼睛交流什么信息。人们都满腹狐疑地打量着这两个对比鲜明的怪客。
你的行为ฦ使我们恐惧1้0
又拖了七天，民兵连长站在村中央那个用圆木搭成的高架子上，用铁皮卷成的喇叭筒子喊话，他告诉我们，晚上粉坊开始制作粉丝，先放四颗手榴弹庆祝，放手榴弹的地点还是在村东头的大苇湾里。
傍晚，我们消เ化着肚子里的红薯趴在墙头上，yi会儿，骆驼yi行来了。然后yi切照旧，唯有树上没往下掉什么怪物。民兵连长站在红灯笼下，满脸严肃。我们看到他拧掉手榴弹木柄上的铁盖子，又用小指头从木柄里小心翼翼地勾出了环儿。他看了yi眼刘书记，刘书记点点头。他猛地把手榴弹扔到苇湾里去了。手榴弹出手的同时民兵连长卧倒在地，我们也跟着趴下去。我们等候着那วyi声惊天动地的巨เ响。等啊等啊，巨响总不来，大家不耐烦起来，但谁也不敢先站起来。
骆驼打了个响鼻，刘书记站起来，质问民兵连长：“你拉弦了没有？”
民兵连长把挂在小手指上的弦给刘ถ书记看。刘书记说：“臭火了，再扔个试试。”
民兵连长又扔了yi颗，不响。
又扔了yi颗，不响。
又yi颗不响。
刘书记愤怒地蹦起来，刘书记说他娘的这些破武器怎么เ能打敌人，下湾去给我拣上来，点上火，烧这些狗杂种，看它们还敢不响。
没有人愿意到湾里去拣手榴弹，民兵连长喊来治保主任，治保主任押来了全村的四类分子：地主分子刘恩光和他老婆c富农分子聂家材和他儿子c伪保长大头于c反革命分子张二林c右派分子孙兔子等等。民兵连长命令道：下湾去把那ว四颗手榴弹摸上来，摸不上来枪毙了你们这些狗杂种！
湾里水深及胸，半枯的芦苇还没收割，看上去挺吓人。四类分子不敢畏惧，稀里唿隆下了湾，像yi群鸭子。芦苇顿时哗啦啦响了，水被搅浑，凉气和淤泥味儿yi齐泛滥上来，冻着我们臭着我们。地主刘恩光的老婆是个小脚女人，yi下湾就陷进淤泥里动弹不得，老地主也不敢去救她。
总算摸上来三颗手榴弹，还差yi颗没摸上来，刘书记说：“算了，算了，就烧这三颗吧！”
第五生产队打谷场上有yi垛豆秸，书记令人yi齐去抱，抱了yi大堆在场中央。书记亲自点上火，民兵连长把手榴弹扔到火堆里，转身就跑。刘书记也骑在骆驼上跑了。
跑了足有半里路，刘书记说：“停住吧，别跑了，三颗手榴弹炸不了多远，又不是三颗原子弹，跑什么？怕什么？”
经他这么yi说，我们都定了心。全村百姓围绕着骆驼站着，远远地望着第五生产队打谷场上熊熊的火光，等待着天崩地裂。豆秸是好柴禾，残存在豆荚中的豆粒儿噼噼啪啪地响着，隔着半里路也能清清楚楚地听到。火大生风，火苗儿地抖着，像风中的红旗。火照得半个村子通红，那株成精老树的古怪枝杈像生铁铸成的，有点狰狞。巨响始终不来。
突然，我们看到yi个通红的女人扑进火堆里。她张着胳ฑ膊，像yi只通红的大蝴蝶扑进火堆里。她也许根本不像蝴蝶顶多像yi只老母鸡扑进火堆里。她扑进火堆里那yi瞬间火堆暗了许多，但立即又亮了起来，亮得发了白。yi会儿，我们就闻到了yi股香喷喷的鸡肉味。
那巨响还不响，无人敢上去添柴的火堆渐渐暗淡了，终于成了yi堆不太鲜ຒ明的灰烬。刘ถ书记骑在骆驼上发泄着对手榴弹的不满。此时天上出现了半块白月亮，已经后半夜了，我们四肢麻木，肩背酸痛，衣服上沾满冰凉的露水。
又拖了七天，我们躲在黑暗里观察着被汽灯照得雪白的粉条儿作坊。粉坊是村庄的第yi项副业，又是开工头yi晚，所以刘书记端坐在正中yi张蒙着狗皮的太师椅上。他的骆驼拴在门前yi棵桂花树上。我们看不清骆驼，但能闻到它嘴巴里喷出来的热烘烘的腐草味儿。
作坊里的情景你也很熟。那时候他已๐经十六岁，跟我们差ๆ不多，他把头伸到เ我们头上往作坊里张望着，我们辨别ี出了他的味道。
“‘骡子’，你是大人啦，怎么不到里边去吃粉条儿？”“耗子”问。
满屋里流动着滑溜的粉条，我们没有资格进去，他有资格进却不进。“耗子”对女记者说：“他从花猪拱出人头的第二天起，就交了好运，刘书记让他住到自家的厢房里，专门饲养那ว匹宝贝骆驼。从此之后，村里几百口人里，只有两个人有资格骑骆驼，yi个ฐ是刘书记，yi个是他。”
“你那时好神气啊！”大家都说刘书记收你做了他的干儿子。你穿着yi身绿色的上衣，上衣口袋里插着yi支金笔，小脸儿白白胖胖。有时你骑着骆驼从我们身边路过，我们感到很不如你。有yi次我亲眼看到“狼”对他点头哈腰，“大金牙”说，“骡子”总是高我们几个头。
现在你算惨透了，兄弟，为了什么事儿你竟敢把它割下来，你爹可就你yi个儿子。
后边的事我们本不愿意对女记者说，但是她老把美国烟卷给我们抽，她还生着四层眼皮，我们便说了。这些事其实我们也弄不十分明白。
据说，“骡子”和刘书记那ว个三十岁刚出头的老婆勾搭上了，第yi次好事就成功在他把头伸到เ我们头上的夜晚。我们是看热闹的，他是看门道。他看刘书记坐在狗皮椅子上精神抖擞地指挥着生产，yi时半晌不会回家，便跑了回去，搂住了他的浪干娘。传说刘书记那个玩意儿yi九四七年被还乡团割去了半截，剩下半截自然不顺手，他还偏偏娶了个比他小二十岁的女人，所以，这事儿也就不奇怪了。为什么偏偏有这样的好事被“骡子”碰上呢？那我们就弄不明白了啦。“骡子”那家伙我们是见过的，啊哈，怪不得叫他“骡子”。他大概也把那浪娘儿们给打发舒坦了，得意忘形，“骡子”倒了霉。
“骡子”被吊在村子中间那栋灰瓦房里挨揍的情景我们亲眼目睹了，“骡子”光着屁股悬在房梁上，刘书记端坐在狗皮椅子上，指挥着民兵连长和两个基干民兵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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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真耐揍，打死他也不吭声。
后来刘书记拿着yi把杀猪刀子要把他那个作孽的玩意儿割下来时他才告了饶。
“他怎么เ告饶？”毫无倦意的女记者逼问着我们。
他苦苦哀求着：干爹，亲爹，开恩饶了我吧，你砍断我yi条腿，也别割掉我的俺爹就我yi个儿子，你不能ม断了老吕家的香火啊
“后来呢？”女记者又点燃yi支烟。
后来我们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把垫脚๐的砖坯蹬倒了，民兵连长在屋里大喊：谁在外边？吓得我们yi溜烟儿窜了。
后来我们就不知道他的音信了，前年才听说他在京城成了大气候。
4有yi个人身穿黑西服，脖ๆ缠红领带，嘴叼洋烟卷，鼻架变色镜，斜垮黑皮包，左手戴yi块黑色电子表，右手戴yi块黄|色电子表，脚蹬高腰塑料雨鞋。他是谁？他是继“骡子”之后我们同学中出现的第二位英雄———“大金牙”。当时，他的头衔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高密东北乡环球计划生育用品开发总公司总经理兼高密东北乡避孕药制造厂厂长。yi年半前的那ว个下午，“大金牙”就是如此威风堂堂地闯进了我们粉丝作坊。
大家看着他，如目睹天神下凡，yi时都成了呆木瓜。他yi张嘴吐出了yi串掺杂着地瓜味儿的京腔：“我代表看你们大家来啦！”
我们yi时被唬住了，怔怔地望着他，不知眼前是个什么人物。他龇牙yi笑，露出马脚。“黄头”冲上去，yi巴掌扇掉了他的变色镜，骂道，“大金牙，你这个驴日的也敢糊弄我们！”
“大金牙”急急忙忙拣起变色镜，仔细察看着，说：“开什么玩笑，这个值yi百多块钱呢！”
“屁！”“黄头”骂道：“你也猴子戴礼帽，充起人物来了。”
“大金牙”严肃地说：“人靠衣裳马靠鞍，穿差了人家瞧不起咱。我现在是农民企业家了，自然跟你们不yi样。”
农民企业家“大金牙”从口袋里摸出yi把名片，分给我们每个人yi张。拿着，好生拿着，会有用处的，他嘱咐我们，今后进城去，要碰到有人欺负你，你就把名片拿出来唬他。
“大金牙”吃了两碗粉条，脱下雨鞋，坐在炕沿上，搓着脚丫泥，给我们讲他这次进京的奇遇。他的雨鞋里散出yi股比屎还难闻的味道，外边大晴的天儿，这英雄却偏要穿高腰雨鞋。
“大金牙”告诉我们，他这次去京城，是去采购机器设备和原料的，避孕药可不是粉条，随便捣鼓就能捣鼓出来的。当然当然，我们连忙说。避孕药是尖端化学，他说，要有技术，你们知道吗？我们知道。你们不要小瞧我，哼，还记得给“狼”当学生那年头吗？那时候吾即是大才子！门门功课总是考百分，县里把吾当典型宣传。我们实在记不起他考过百分，更不知道何年何月县里宣传过他。所以他说“吾即是大才子”时，“黄头”说，你是狗鸡芭！骂他狗鸡芭他也不恼，他撇着京腔继续说：因故辍学后，吾发愤自学，学完中学大学的全部课程，吾省吃俭用，节约了钱购买专业书籍和实验器材，当你们整天为了几个工ื分卖命时，我已研究成功了yi种特效避孕药怪不得你老婆不生孩子，八成是吃了避孕药了。对对，我这种药吃yi片管十年，yi个女人yi辈子只要三片就够了，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京城里那ว么多反动权威花费了成千上万的金钱才研究出了那种越吃生孩子越多的避孕药，还有那么เ大的副作用，吃了后头晕眼花，大便秘结，小便带血，四肢麻木，口舌生疮，头发脱落，牙龈脓ใ肿我这药没孕避孕，有孕打胎，兼治月经不调，芓宫下垂，跌打损伤，口臭狐臭够了够了，大金牙，金牙厂长，别耍贫嘴了，我们早就让马医生劁了，“老婆”没劁但“老婆”的老婆劁了，谁也不会买你的避孕药但是，他们全都不理我，我去国家专利局申请专利，刚yi进大门就被警卫抓起来，他们踢了我三脚扇了我两耳光，还说我是骗子。“活该！”“老婆”说。
“大金牙”说他流落在京城街头，口袋里yi个子儿也没有，身上生了虱子，遍体瘙痒，肚中饥饿，好像只有死路yi条。他忽然神秘地说：伙计们，我跟你们说，天无绝人之路！你们猜我碰到了谁？
难道你碰到了他？
不假。吾流落街头，正是虎落平川遭犬欺。忽然看到yi男yi女两个漂亮青年———那女的比四层眼皮女记者还漂亮———男ç的提着yi桶糨糊，女的夹着yi沓海报。他逢墙就贴。那海报上写着：著名青年歌唱家吕乐之今晚将在首都体育馆演出！良机千载难逢！切莫错过。“骡子”！吾大喝yi声，“骡子”，那yi男yi女气汹汹走上来，男的问：他妈的，你骂谁是“骡子”，女的说：打这个ฐ丫挺的！他们说打就打，打得吾眉头yi皱，计上心来。我从口袋里掏出吾的名片，说：别打吾！吾是高密东北乡特效避孕药制造厂厂长，吕乐่之是吾的同学。他们yi听这话，立刻就不打吾了，反而满脸带笑向吾打听“骡子”的情况，吾说“骡子”身上有几个疤吾都知道，吾正要找他呢！吾要他们带吾去找他，他们说见他可不容易，他忙着呢！吾灵机yi动计上心来，吾说他家的旧房基上挖出了yi坛金元宝，让他回去处理呢！吾略施小计，把那两个ฐ人骗得屁颠地把我带去见“骡子”。
“你见到‘骡子’啦？”我们yi齐问。“骡子”的大名早已震动了高密东北乡，但是他不回来。
“你瞎吹吧！”“耗子”说。
“谁瞎吹？”
“大金牙”yi着急嘴里喷出了粉条渣渣，他说，“谁瞎说谁不是女人生的，谁瞎吹谁是骆驼生的。”
“他还是给刘书记养骆驼时那模样吧？”
你的行为使我们恐惧12
不，绝不，他活像个大人物，他已经就是个大人物对不对？那两个ฐ贴海报的带着吾坐了大车坐小车，七拐八拐，大街小巷，大花园小花园，到处都是冬青树和花草，红的黄的粉的蓝的，什么เ颜色的都有，京城好漂亮，比咱高密东北乡漂亮yi万倍！吾都要转头晕了，才转到他的家。那两个年轻人吩咐我站住，他们去敲门，他的门上装着电钮，根本不用敲，轻轻yi按屋里就唱歌。待了好久，门开了，露出了yi张又白又瘦的脸，吾yi眼就认出了他的眼。这家伙，两只眼还是那ว样贼溜溜的。那两个青年人点头哈腰地说：吕老师，来了yi个ฐ你的乡亲。“骡子”把眼移到我这边来了，吾忙上前两ä步，大喊：“‘骡子’！‘骡子’！好你个马蚤骡子，半辈子没见你了！”他冷冰冰地问：“你是谁？”吾忙说：“我是你的同学大金牙呀！”他摇摇头说：“你找错人啦，我不认识你！”吾正要分辩，他早不理我了，他训那两个年轻人：“以后不要给我添麻烦！”那两个年轻人连连道着歉，门砰yi声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