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已经不远了，走了这么远的路，到最后还是白费。
小舟走出了杂货店，在泥泞的村路上越走越快，顾不上迸溅的泥水把半条裤子都毁了。他跑进住的地方，把随身带来的东西一股脑地丢进一只袋子里，再裹上层层塑料é袋然后塞进背包里。
小舟跑回屋里，浑身已๐经淋透。村里人起得早ຉ，如果是往常这会该有人起来了，但早上这样的大雨，小舟举目远望，村路上也看不到个人影。寂静逼得小舟有些焦躁，这个时间给夏末打电话太早了，而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เ要给夏末打电话。
夏末开着越野车拉小舟往返在两ä个村子里，带着锅碗瓢盆行李被褥油盐酱醋，小舟觉得没脸，自己就是最矫情的支教学生。夏末听了他的话就一怔，“有条件舒服点，反倒找罪受那ว才叫矫情。能办到的事，为ฦ什么不舒服点？我要是会开飞机，就跟师叔借直升飞机了。”
夏末犹豫了一下，小舟看出来夏末不善于向别人倾诉，多半他从前根本不跟人说自己的事。夏末看了一会水面，突然吐了口气，像是喷出胸口积压的沉闷之气。“我只是厌恶这种事。人都已经死了，他已๐经胜得不能再胜了，还有什么可争的？死都死了，那个混账东西还不肯放过。每次看到เ他的嘴脸，我就……无法理解吧。”
“不行。”小舟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才刚上大学，还没有自己้的家，哪有地方养狗呢？我一直计划等我找到工ื作就买一只……”
夏末笑了，看着小舟那双总是格外明亮的眼睛。一阵古怪的沉默之ใ后小舟忽然意识夏末那个厚脸皮竟然难得的脸红了，他连忙低头，突然对摩托车兴趣大增似的在车把上研究来研究去。
“那就是说你怕软体类虫子喽。”夏末毫不客气地戳穿他，“快离远点吧城市小孩，我要开始杀虫子了。”
“你不是说在那ว个岛上祈祷特别灵么？”小舟说，“你在外头打电å话，我就在屋里诅咒你分手，我还干了其他一点我不太有勇气说的事。但是刚ธ才听姥姥ณ说，才知道如果你没失恋，可能就不会出国了。我这人特别倒霉，只要干点混蛋事，就肯定会遭报应。你要是不出国，可能就会去看我。”
夏末在那边怔了一下，抬起脖子迷惑地看他外婆。小舟在老人另一边笑抽过去，“姥ณ姥在模仿你按手机的声音，说你烦人，低头族。”
小舟的脸腾地红了，意识到เ自己干了件蠢事。如果早想到夏末会知道的话，就不该急急忙忙让陶陶把钱转回去。花了就花了，夏末不会在乎，他应该有这个自信才是。要不是他还钱火上浇油，恐怕夏末也不会在见了他以后不咸不淡地损他。
车已经开进了山路上，夏末车开的很稳，没有进村道路平坦时那ว么เ疯了，但对山路却好像很熟ງ悉，车开的轻松自在。“我啊，第二天睡醒觉，突然想起这时候‘轻舟已过万重山’，心情就不是太好。想想还是应该来才对。”
小舟拿着鸡蛋僵硬在那里，在母子的催促下显得有些呆滞，恍惚地说，“可是我……并不是有福的人啊。”
好在适应了几次以后他的神经终于被磨粗了，他实事求是地考量了一下，那厕所修的其实很结实。而且迎风撒尿，一尿三千丈，也挺威风的。
下午两点的时候，小舟终于等到了来接他的人。那ว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瘦弱男人，也可能不到เ四十岁，山里人比较显老。
“我想带小舟出去玩。”夏末说，“冲浪是个不错的选择，是吧小舟？”
“苦恨年年押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胖燕子摇头晃脑แ地吟了这一句。
“什么เ东西？”夏末一下就皱起了眉，“你？你去乡下住一个暑假？别ี扯淡了，赶紧ู告诉他们你不去了，同意书是什么เ东西，又没有契约效力。你就老老实实地跟我走，别去尝试那ว种没劲的东西。”
小舟不理流氓发小，关机回去继续考试。
夏末语塞，梁澜抬起头来望向他们，“你们两个在聊什么เ呢？对了夏末，我记得你说过，工ื作满一年以后就会晋讲师。现在快满一年了吧？”
“没问题，我告诉她小舟二十五跟我同岁。”
这个笑话在师门流传甚广，可是这么多年，他虽然跟老师无话不说，却没想到เ跟老师求证这件事。他忍不住对着城市的夜景笑了起来，才想到自己้对那ว个亦师亦友的老头子很是怀念。
小舟没搭理他。
小舟没听进去，世界仿佛在他周围静了音，他只能看到เ梁澜偶尔打着手势，大概是说到了兴头。他自在地坐着，头不自觉地微微偏向夏末坐着的那一侧，仿佛小时候倚在夏末的怀中ณ，回看世界只觉得满世界都是轻松自在。
小舟和夏末一起抬头，夏末的女朋友梁澜不知什么时候走到面前，她穿了一条前短后长的紫色纱裙，裙摆的褶皱打得很细，门口经过一阵细风，长裙便在她身后摇曳。梁澜皮肤很白，人也很瘦，气质很衬这条裙ำ子。
“结婚？”夏末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想了想，“你说的倒也对，相亲的目的就是结婚。不过半年就结婚那也太草率了吧。再说我现在只想跟你在一起多住一段时间。”
寻常而熟稔的态度，竟然那么熟悉而又自然。迷迷茫茫的记忆里，小舟仿佛听见他在问他“吃了冰淇淋再回家吗？”他可以说好，夏末从不嫌他这些小孩子的要求是麻烦。如果他主动说想要什么，夏末会嘉奖地抱着他去买，撒娇会得到奖励，玩疯会得到奖励，读书会有奖励，唱歌会有奖励，考的好会有奖励，跟d区八栋的小孩打仗打赢了也有奖励……
小舟松开了夏末，抬起头对上他的眼睛，被夏末眼里的柔软吸引。夏末修长的手指滑过他的面颊，轻柔地触碰着他，所有他触碰过的皮肤都痒痒地发烫，浓重而甜蜜的幸福裹挟了他，他的内心被这种感觉胀满，痛苦和自我嫌恶仿佛被温暖的池水带走，连呼吸都变得清甜可口。
不过环顾整间屋子，小舟觉得从这里红砖墙壁的色泽到家具的风格来看，与其说是书房，其实更像工ื作室。小舟猜测这里原先一定是个两室一厅的格局，被夏末完全打通成了一间超级宽敞的大房子。
“今天还要上班？太辛苦就不要……”夏末话说到一半就被小舟抢过去了。
“长……”夏末几乎要昏过去了，他今天本来是去上班的，所以比小舟穿的正式的多，更热。“有树有棚顶的你都看过了吗？”
“以前是博士导。”魏嘉说，“但是数学学院今年说他年纪大身体不好，最近几年论文出的不多，就把他的博士导给拿掉了，空出名额来给了院长的嫡系。”“什么？”夏末惊讶地看着魏嘉ล，“他的名声连咱们学院都知道，他从前发过多少高水准的论文啊！现在衡量学术水平不靠质只靠量？”
“今天你看到的女生是我的前女友，年纪比我大了几岁。”他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说了实话，脸上有些灼烧，“但是上次的两ä个女孩不是，只是朋友，从小就认识。”
夏末的手指交叉在一起，甚至他的腿在桌子底下紧张地移动了一下。
他的两只手插进裤子的口袋，在路边的树底下靠了一会，疲惫得不想直起腰来，干脆ะ就那么待着，一边还默默计算自己้浪ฐ费了多少时间没有去自习室看书。一直到他回过神儿来发现有两个女生在距离不太远的地方แ一眼一眼地瞥他，他不乐意地背过脸去。
相见又能ม如何呢？万一夏末思索了好一阵子，然后恍然大悟，大笑着指着他说，“哦，你就是那ว个孩子。你都长那么大了。”
“初二那年是第一个，高一夏天，高二夏天，高三结束大一开学的夏末，现在又是夏天。”陶陶小声嘀咕着。
“十二岁还不算很大，是不是？”小舟看着玻璃上照出的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没有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