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识分子的不幸3๑
思维的乐趣二
我的精神家园
现在我又想起了另件事，乍看上去离题甚远：八十年代，美国通过了个计划，拨出几百亿美元的资金，要在最短时间之内攻克癌症。结果却不令人满意，有些人甚至说该计划贻人笑柄，因为花了那ว么多钱，也没找出种特效疗法。这件事说明，有了使不尽的钱，也不见得能ม做出突破性的发现。实际上，人类历史上任何种天才的发现都不是金钱直接作用的结果。金钱权力，这在现世上是最重要的东西，是人类生活的面，但还有另面。说到天才的发现，我们就要谈到天才灵感福至心灵灵机动等等，决不会说它们是某些人有了钱升了官，高兴想出来的。我要说的就是：沉默地思索ิ，是人类生活的另外面。就以攻克癌症为例，科学家默默地想科学做科学，不定哪天就做出个发现，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但是，如果要约定个期限，则不管你给多少钱也未必能成功。对于现代科技来说，资金设备等等固然重要，但天才的思想依然是最主ว要的动力。种发现或发明可以赚到เ很多钱，但有了钱也未必能造出所要的发明。思索是道大门，通向现世上没有的东西，通到现在人类想不到的地方。以科学为ฦ例，这个道理就是明明白白的。
科学知识分子很容易把自己的工作看做超越人类的事业，但人文知识分子就很难想到这点。就以文学艺术为例，我们这里要求它面向社会面向生活，甚至要求它对现世的人有益，弘扬民族文化等等，这样就越说越小了。诚然，文学艺术等等，要为现世的人所欣赏，但也不仅限于此。莎士比亚的戏现在还在演，将来也要演。你从莎翁在世时的英国的角度出发，绝想像不到会有这样的事。自然科学的成果，有些现在的人类已经用上了，但据我所知，没用上的还很多。倘若你把没用上的通通取消，科学就不成其为科学。我上大学时，有次我的数学教授在课堂上讲到：我现在所教的数学，你们也许生都用不到，但我还要教，因为这些知识是好的，应该让你们知道。这位老师的胸襟之高远，使我终生佩服。我还要说，像这样的胸ถ襟，在中国人文知识分子中间很少见到。
倘若我说，科学知识分子比人文知识分子人品高尚，肯定是不对的。科学知识分子里也有卑鄙之徒，比方แ说，前苏联的李森科。但我未听到谁对他的学说说过什么太难听的话，更没有听到谁做过这样细致的分析：李森科学说中某个谬误，和他的卑鄙内心的某块是紧密相连的。倘若李森科不值得尊敬，李森科所从事的事业——生物学——依旧值得尊重。在科学上，有错误的学说，没有卑鄙的学说；就是李森科这样卑鄙的人为生物学所做的工作也不能说是卑鄙的行径。这样的道德标准显然不能适用于现在中国的艺术论坛，不信你就看看别人是怎样评论贾平凹先生的废都的。很显然，现在在中国，文学不是种超越现世超越人类的事业。我们评论它的标准，和三姑六婆评价身边发生的琐事的标准，没有什么不同。贾先生写了部废都，就如某位大嫂穿了旗袍出门，我们不但要说衣服不好看，还要想想她的动机是什么เ，是不是想要勾引谁。另外哪位先生或女士写了什么เ好书，称赞他的话必是功在世道人心，就如称赞哪位女士相夫教子孝敬公婆是样的。当然，假如我说现在中国对文艺只有这样种标准，那ว就是恶毒的诽谤。杜拉斯的情人问世不久，下就出了四种译本包括台湾的译本，电å影辛德勒的名单国内尚未见到，好评就不绝于耳。我们说，这些将是传世之作，那ว就不是用现世的标准道德的标准来评判的。这种标准从来不用之于中国人。由此得到个结论，那就是在文学艺术的领域，外国人可以做超越人类的事业，中ณ国人却不能。
在文学艺术及其他人文的领域之ใ内，国人的确是在使用种双重标准，那就是对外国人的作品，用艺术或科学的标准来审评；而对中ณ国人的作品，则用道德的标准来审评。这种想法的背后，是把外国人当成另外个物种，这样对他们的成就就能客观地评价；对本国人则ท当做同种，只有主观的评价，因此我们的文化事业最主要的内容不是它的成就，而是它的界限；此种界限为大家所认同，谁敢越界就要被群起而攻之。当年孟子如此来评价杨朱和墨子：“无君无父，是禽兽也。”现在我们则如此地评价废都和些在国外获奖的电å影。这些作品好不好可以另论，总不能说人家的工作是“禽兽行”，或者是“崇洋媚外”。身为ฦ个中国人，最大的痛苦是忍受别ี人“推己及人”的次数，比世界ศ上任何地方的人都要多。我要说的不是自己不喜欢做中国人这是我最喜欢的事，我要说的是，这对文化事业的发展很是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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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出手掌心2
我认为，当我们认真地评价艺术时，所用的标准和科学上的标准有共通之处，那就是不依据现世的利害得失，只论其对不对科学美不美艺术。此种标准我称为智慧的标准。假设有种人类之ใ外的智能生物，我们当然期望它们除了理解人类在科学上的成就之外，还能理解人类在艺术上的成就，故此，智慧就超越了人类。有些人会以为人类之外的东西能欣赏人类的艺术是不可能ม的，那么我敢和你打赌，此种生物在读到尤瑟纳尔女士的书时，读到某句必会击节赞赏，对人类拥有的胸襟给予肯定；至于它能不能欣赏红楼ä梦，我倒不敢赌。但我敢断言，这种标准是存在的。从这种标准来看，人类侥幸拥有了智慧，就该善用它，成就种种事业，其中就包括了文学艺术在内。用这样的标准来度量，小说家力图写出本前所未有的书，正如科学家力图做出发现，是值得赞美的事。当然，还有别的标准，那就是念念不忘自己是个ฐ人，家住某某胡同某某号，周围有三姑六婆，应该循规蹈矩地过生，倘有余力，就该发大财，当大官，让别人说你好。这后种标准是个人幸福之所系，自然不可忘记，但作为ฦ个现代知识分子，前种标准也该记住些。
个知识分子在面对文化遗产时，必定会觉得它浩浩洋洋，仰之弥高。这些东西是数千年来人类智慧的积累，当然是值得尊重的。不过，我以为它的来源更值得尊重，那就是活着的人们所拥有的智慧。这种东西就如汪活水，所有的文化遗产都是它的沉积物。这些活水之中的小份可以存在于你我的脑แ子里，照我看来，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保存在文化遗产里的智慧让人尊敬，而活人头脑里的智慧更让人抱有无限的期望。我喜欢看到人们取得各种成就，尤其是喜欢看到现在的中国人取得任何种成就。智慧永远指向虚无之境，从虚无中ณ生出知识和美；而不是死死盯住现时现事和现在的人。我认为，把智慧的范围限定在某个小圈子里，换言之，限定在时地些人种文化传统这样种界ศ限之内是不对的；因为假如智慧是为了产生生产或发现现在没有的东西，那么前述的界ศ限就不应当存在。不幸的是，中国最重大的文化遗产，正是这样种界ศ限，就像如来佛的手掌样，谁也跳不出来；而现代的主流文化却诞生在西方。
在中国做知识分子，有种传统的模式，可能是孔孟，也可能是程朱传下来的，那就是自己先去做个循规蹈矩的人，做出了模样，做出了乐่趣，再去管别人。我小的时候，从小学到中学，班上都有这样的好同学，背着手听讲，当上了小班长，再去管别人。现在也是这样，先是好好地求学，当了知名理论家批评家，再去匡正世道人心。当然，这是做人的诀窍。做个知识分子，似乎稍嫌不够；除了把世道和人心匡得正正的，还该干点别的。由这样的模式，自然会产生种学堂式的气氛，先是求学受教，攒到了定程度，就来教别ี人管别人。如此种学堂开办数千年来，总是同些知识在其中ณ循环，并未产生种面向未来超越人类的文化——谁要骂我是民族虚无主义，就骂好了，反正我从小就不是好同学，只产生了个极沉重的传统，无数的聪明才智被白白消磨掉。倘若说到世道人心，我承认没有比中国文化更好的传统——所以我们这里就永远只有世道人心，有不了别的。
总之，说到知识分子的职责，我认为ฦ还有种传统可循：那就是面向未来，取得成就。古往今来的切大智者无不是这样做的。这两种知识分子的形象可以这样分界，前种世的修为，是要做个ฐ如来佛，让别人永世跳不出他的手掌心；后种是想在生世之ใ中，只要能跳出别人的手掌心就满意了。我想说的就是，希望大家都做后种知识分子，因为不管是谁的手掌心，都太小了。
道德堕落与知识分子1
看到东方杂志期上王力雄先生的大作渴望堕落，觉得很有趣。我同意王先生的些论点，但是在本质上，我站在王先生的对立面上，持反对王先生的态度。我喜欢王先生直言不讳的文风，只可惜那种严肃的笔调是我学不来的。
知识分子的罪名之：亵渎神圣
如王先生所言，现在些知识分子放弃了道德职守，摆脱了传统价值观念的束缚，正在“痞”下去，具体的表现是言语粗俗放弃理想厚颜无耻亵渎神圣。我认为，知识分子的语言的确应当斯文些，关心的事情也该和大众有些区别。不过这些事对于知识分子只是末节，他真正的职责在于对科学和文化有所贡献；而这种贡献不是仅从道德上可以评判的，甚至可以说，它和道德根本就不搭界。举例来说，达尔文先生在基督教社ุ会里提出了进化论，所以有好多人说他不道德。我们作为旁观者，当然可以说：个科学理论，你只能ม说它对不对，不能拿道德来评说。但假若你是个教士，必然要说达尔文亵渎神圣。鉴于这个情况，我认为ฦ满脑子神圣教条的人只宜做教士，不适于做知识分子，最起码不适于当流的知识分子。
倘若有人说，对于科学家来说，科学就是神圣的；我也不同意。我的位老师说过，中国人对于科学的认识，经历过若干个阶段。首先，视科学如洪水猛兽，故而砍电杆，毁铁ກ路义和团的作为；继而视科学如巫术，以为学会几个法门，就可以船坚炮利；后来就视科学为神圣的宗教，拜倒在它面前。他老人家成为位有成就的历史学家后，才体会到科学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我认为ฦ他最后的体会是对的，对于每个ฐ知识分子而言，他毕生从事的事业，只能是个不断学习的过程，而不是顶ะ礼膜拜。爱因斯坦身为ฦ物理学家，却不认为牛顿ู力学神圣，所以才有了相对论。这个例子说明，对于知识分子来说，知识不神圣——我们用的字眼是：真实可信完美，到此为止。而不是知识的东西更不神圣。所以，对位知识分子的工ื作而言，亵渎神圣本身不是罪名，要看他有没有理由这样做。
二知识分子罪名之二：厚颜无耻
另个问题是知识分子应不应该比别人更知耻。过去在西方社会里，身为个同性恋者是很可耻的，计算机科学的奠基人图林先生就是个同性恋者，败露后自杀了，死时正在有作为ฦ的年龄。据说柴科夫斯ั基也是这样死的。按王先生的标准，这该算知耻近勇吧。但我要是生于这两位先生的年代，并且认识他们，就会劝他们“无耻”地活下去。我这样做，是出于对科学和音乐的热爱。
在个社ุ会里，大众所信奉的价值观，是不是该成为知识分子的金科玉律呢？我认为这是可以存疑的。当年罗素า先生在纽约教书，有学生问他对同性恋有何看法。他用他那颗伟大学者的头脑考虑后，回答了。这回答流传了出去，招来个ฐ没甚文化的老太太告了他状，说他诲盗诲滛，害得他老人家失了教席，灰头土脸地回英格兰去。这个ฐ故事说明的是：不能强求知识分子与般人在价值观方面致，这是向下拉齐。除了价值观的基本方面，知识分子的价值体系应该有点独特的地方。举例来说，画家画捰体模特，和小流氓爬女浴ภ室窗户不可以等量齐观，虽然在表面上这两种行为有点像。
三知识分子的其他罪名
王先生所举知识分子的罪名，多是从价值观或者道德方面来说的。我觉得多少带点宋明理学或者宗教的气味。至于说知识分子言语粗俗，举的例子是电视片中的人物，或者电å影明星。我以为这些人物不典型，是不是知识分子都有疑问。假如有老外问我，中ณ国哪些人学识渊博，有独立见解，我说出影星歌星的名字来，那我喝的肯定是不止二两啦。
现在有些知识分子下了海，引起了王先生很大的忧虑。其实下了海就不是知识分子了，还说人家干什么。我觉得知识分子就该是喜欢弄点学问的人，为ฦ此不得不受点穷，而非特意地喜欢熬穷。假如说安于清贫安于住筒子楼ä安于营养不良是好品格，恐怕是有点变态。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和自己过不去，就是和爹娘过不去。再说，咱们还有妻子儿女。
王先生文章里提到เ的人物主要是作家，我举这些例子净是科学家，或许显得有点文不对题。作家也是知识分子，但是他们的事业透明度更大：字人人识，话人人懂ฦ虽然意思未必懂，所以格外倒霉。我认为，在知识分子大家庭里，他们最值得同情，也最需要大家帮助。我听说有位老先生对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有如下评价：“国家将亡，必有妖孽。”不管贾先生这本书如何，老先生言重了。真正的妖孽是康生姚文元之辈，只不过他们猖狂时来头甚大，谁也惹不起。将来咱们国家再出妖孽我希望不要再出了，大概还是那种人物。像这样的话我们该攒着，见到那种人再说。
科学家维纳认为，人在做两种不同性质的事，类如棋手，成败由á他的最坏状态决定，也就是说，局里只要犯了错误就全完了。还有类如发明家，只要有天状态好，做成了发明，就成功了，在此之前犯多少次糊涂都可以。贾先生从事的是后类工作，就算废都没写好，将来还可以写出好书。这样看问题，才是知识分子对待知识分子的态度。王先生说，知识分子会腐化社会，我认为是对的，姚â文元也算个知识分子，却喜欢咬别的知识分子，带动了大家互相咬，弄得大家都像野狗。他就是这样腐化了社会。
道德堕落与知识分子2
四知识分子的真实罪孽
如果让我来说中国知识分子的罪状，我也能举出堆：同类相残文人相轻内心压抑口是心非不过这样说话是不对的。首先，不该对别人滥做价值判断。其次，说话要有凭据。所以，我不能ม说这样的话。我认为中国的知识分子只在个ฐ方แ面有欠缺：他们的工作缺少成绩，尤其是缺少流的成果。以人口比例来算，现代切科学文化的成果，就该有四分之出在中国。实际上远达不到这个ฐ比例。学术界就是这样的局面，所以我们劝年轻人从事学术时总要说：要耐得住寂寞！好像劝寡妇守空房样。除了家徒四壁，还有头脑里空空如也，这让人怎么个熬法嘛ใ。
在文学方面，我同意王先生所说的，中国作家已经痞掉了，从语言到思想，不比大众高明。但说大家的人品有问题，我认为是不对的。没有杜拉斯，没有昆德拉，只有王朔的调侃小说。顺便说句，我认为王朔的小说挺好看，但要说那就是r，则是我万难接受万难领会的。痞是不好的，但其根源不在道德上。真正的原因是贫乏。没有感性的天才，就不会有杜拉斯情人那样的杰作；没有犀利的解析，也就没有昆德拉。作家想要写出不同流俗之作，自己的头脑就要在感性和理性两方แ面再丰富些，而不是故作清高就能解决问题的。我国的作家朋友只要提高文学修养，还大有机会。就算遇到了挫折，还可以从头开始嘛。
五知识分子该干什么？
王先生的文章里，我最不能同意的就是结尾的段。他说，中国社会的精神结构已经千疮百孔，知识分子应司重建之责。这个ฐ结构是指道德体系吧。我还真没看见疮在哪里孔在哪里。有些知识分子下了海，不过是挣几个小钱而已，还没创建“王安”“苹果”那样的大公司呢，王先生就说我们“投机逐利”。文章没怎么写，就“厚颜无耻”。还有丧失人格渴望堕落出卖原则亵渎神圣这句话最怪，不知王先生信什么教藐视理想。倘若这些罪名齐成立，也别等红卫兵褐衫队来动手，大伙就齐吊死了吧，别活着现眼。但是我相信，王先生只是顺嘴说说，并没把咱们看得那么เ坏。
最后说说知识分子该干什么。在我看来，知识分子可以干两件事：其，创น造精神财富；其二，不让别人创造精神财富。中国的知识分子后样向来比较出色，我倒希望大伙在前样上也较出色。“重建精神结构”是好事，可别建出个大笼子把大家关进去，再造出些大棍子，把大家揍顿。我们这个ฐ国家最敬重读书人，可是读书人总是不见太平。大家可以静下心来想想原因。
论战与道德1
【论战与道德：本篇最初发表于199๗4年第4期东方杂志。——编者】
知识分子搞学问，除了闭门造车之ใ外，与人讨论问题也常常是免不了的。在讨论时应该取何种态度，是个蛮有意义แ的问题。在这方面我有些见闻，虽然还不够广博，但已๐足够有趣。先父是位逻辑学家，在五十年代曾参加过“逻辑问题大讨论”，所以我虽然对逻辑所知不多，也把当年的论文集找出来细读了番。对于当年的论争各方谁对谁错，我没有什么意见，但是对论战的态度却很有看法。众所周知，逻辑是门严谨的科学，只要能ม争出个对错即可；可实际情况却不是那样，论战的双方都在努力证明对方แ是“资产阶级”，持有“唯心主义”或“形而上学”的思想方法。相形之下，自己是无产阶级，持有辩证唯物主义的思想方แ法。在我看来，逻辑问题是对错真伪的问题，扯上这么多，实属冗余；而且在五十年代被判定为ฦ名资产阶级分子之后，个人的生活肯定不是很愉快的。此种论战的方แ式有恫吓威胁之意。般认为，五十年代的逻辑大讨论还算是次比较平和的讨论，论战各方都没有因为论点前往北大荒，这是必须肯定的。但要说大家表现了多少君子风度，恐怕就说不上了。
我们这个社会里的论战大多要从平等的讨论转为方对另方的批判，这是因讨论的方式决定的；根据我的观察，这些讨论里不是争谁对谁错，而是争谁好谁坏。旦争出了结果，方แ的好人身份既定，另方是坏蛋就昭然若揭；好人方对坏蛋方当然还有些话要说，不但要批判，还要揭发。根据文献，反右斗争后期，主要是研究右派分子在旧社会的作为，女右派结交男ç朋友的方式，男ç右派偷窥女浴室的问题。当然，这个阶段发生的事已经不属讨论的范畴，但还属论战的延续。再以后就是组织处理等等，更不属讨论的范围，但是它和讨论有异常显著的因果关系。
“文化革命”里，我是个小孩子，我住的地方有两派，他们中间的争论不管有没有意义แ，毕竟是种论争。我记得有阵子两派的广播都在朗诵毛主席的光辉著作将革命进行到底。倘若你以为双方แ都在表示自己将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那就错了。大家感兴趣的只是该文中毛主ว席痛斥反动派是毒蛇的段——化成美女的蛇和露出毒牙的蛇，它们虽然已经感到冬天的威胁，但还没有冻僵呢——朗诵这篇文章，当然是希望对方领ๆ会到自己是条毒蛇这事实，并且感到不寒而栗。据我所见，这个希望落空了。后来双方都朗诵另篇光辉著作敦促杜聿明等投降书，这显然是把对方看成了反动派，准备接受他们的投降，但是对方又没有这种自觉性。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刀兵相见，打了起来。这以后的事虽然有趣，但已出了本文的范围。
“文化革命”里的两派之争，有个阶段，虽不属论战，但也非常有趣，那就是两派都想证明对方成分不纯或者道德败坏，要么发现对方庇护了大叛徒走资派，要么เ逮住他们干了有亏德行的事。在后个方面，只要有某派的对青年男女呆在个屋子里，对立面必派出支精悍队伍埋伏在外面，觉得里面火候差不多了，就踹门进去。我住的地方知识分子成堆，而这些事又都是知识分子所为。从表面上看，双方都是斯ั文人，其实凶蛮得很。这使我感到，仅用言辞来证明自己比对方道德优越，实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因此有时候人们的确很难抑制自己的行动欲望。
现在，任何个有理智的人都不会认为，讨论问题的正当方式是把对方说成反动派毒蛇，并且设法去捉他们的，然而，假如是有关谁好谁坏的争论，假如不是因外力而中止，就会得到这种结果。因为你觉得自己是好的，对方是坏的，而对方持有相反的看法，每句辩驳都会加深恶意。恶意到了定程度，就会诉诸行动：假设你有权力，就给对方组织处理；有武力，就让对方头破血流；什么都没有的也会恫吓检举。般来说，真理是越辩越明，但以这种方式争论，总是越辩越不明，你在哪个领域争论，哪个领域就遭到损害。争论的结果既然是有人好，有人坏，那么好人该有好报，坏人该有坏下场，当然是不言自明。前苏联曾在遗传学方แ面展开了这种争论，给生物学和生物学家带来了很大的损害。我国在文化领域里有过好多次这种论争，得到了什么结果，也很容易看出来。
现在我已是个中年人，我们社会里新的轰轰烈烈的文化事件也很少发生了，但我发现人们的论战方แ式并没有大的改变，还是要争谁好谁坏。很难听的话是不说了，但是骂人也可以不带脏字。现在最大规模的文化事件就是上演了部新的电å视剧ຕ或是电影，到底该为此表示悲哀，还是为ฦ之庆幸，我还拿不准，但是围绕着这种文化事件发生的争论之中ณ，还有让人大吃惊的言论。举例来说，前不久上演了部ຖ电视剧唐明皇，有部分人说不好看，剧组的成员和部分记者就开了个研讨会，会议纪要登在中国电视报上。我记得制片人的发言探讨了反对唐剧者的民族精神国学修为道德水准诸方面，甚至认为那些朋友的智商都不高——惟令人庆幸的是，还没有探讨那些朋友的先人祖宗。从此之后，我再不敢去看任何部国产电视剧，我怕我白发苍苍的老母亲忽然知道自己生了个傻儿子而伤心——因为学习成绩好，我妈直以为我很聪明。去看电影，尤其是国产电影，也有类似的危险。这种危险表现在两个方面：看了好电影不觉得好，你就不够好；看了坏电影不觉得坏，你就成了坏蛋。有些电å影在国际上得了奖，我看了以后也觉得不坏，但有些评论者说，这些电影简直是在卖国，如此说来，我也有背叛祖国的情绪了——谁敢拿自己的人品去冒这种风险？
论战与道德2
我现在既不看国产电影，也不看国产电视剧，而且不看中国当代作家的小说。比方说，贾平凹先生的废都，我就坚决不肯看，生怕看了以后会喜欢——虽然我在性道德上是无懈可击的，但我深知，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老婆那样了解我。事实上，你只要关心文化领域的事，就可能介入了论战的某方，自身也不得清白，这种事最好还是避免。假如人人都像我这样，我国的文化事业前景堪虞，不过我也管不了这么เ多。不管影视也好，文学也罢，倘若属于艺术的范畴，人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欣赏，至不济落个欣赏水平低的评价；扯到道德问题，就让人裹足不前了。这种怯懦并不是因为我们不重视道德问题，而恰恰是因为我们很重视道德问题。假如我干了不道德的事，我乐于受到指责，并且负起责任；但这种不道德决不能是喜欢或不喜欢某个电影。
假如我不看电影，不看小说，还可以关心下正经学问，读点理论文章学术论文。文科的文章往往要说，作者以马列主义为指南，以辩证唯物主义为指导思想，为了什么เ什么等等。篇文章我往往只敢看到这里，因为我害怕看完后不能ม同意作者的观点，就要冒反对马列主义的危险。诚然，我可以努力证明作者口称赞同马列主义，实质上在反对马列，但我又于心不忍，我和任何人都没有这么大的仇恨。
其实，不光是理论文章，就是电å视剧小说作者也会把自己的动机神圣化，然后把自己的作品神圣化，最后把自己也神圣化；这样来，他就像天兄下凡时的杨秀清。我对这些人原本有些敬意，直到去年秋天在北方แ小城市里遇到了批耍猴子的人。他们也用杨秀清的口吻说：为了繁荣社会主义文化，满足大家的精神需求，等等，现在给大家耍场猴戏。我听了以后几乎要气死——猴戏我当然没看。我怕看到เ猴子翻跟头不喜欢，就背上了反对繁荣社会主义文化的罪名，而且我也希望有人把这些顺嘴就圣化自己的人管管——电影电视小说理论文章都可以强我喜欢只要你不强我去看，我可以喜欢，连猴戏也要强我喜欢，实在太过分了——我最讨厌的动物就是猴子，尤其是见不得它做鬼脸。
现在有很多文人下了海，不再从事文化事业。不管在商界产业界还是科技界，人们以聪明才智辛勤劳动来进行竞争。惟独在文化界，赌的是人品爱国心羞耻心。照我看来，这有点像赌命，甚至比赌命还严重。这种危险的游戏有何奖品？只是点小小的文名。所以，你不要怪文人下海。
假设文化领域里的切论争都是道德之ใ争神圣之争，那么เ争论的结果就该是出人命，重大的论争就该有重大的结果，但这实在令人伤心。假若重大的论争没有重大的结果，那就更让人伤心——些人不道德没廉耻，还那么正常地活着，正如孟子所说：无耻之耻，无耻矣！我实在不敢相信，文化界ศ还有这么多二皮脸之人。除了这两种结果，还有第三种结果，那ว就是大家急赤白脸地争论道德廉耻，争完了就忘了；这就是说，从起头上就没把廉耻当廉耻，道德当道德。像这样的道德标准，绝不是像我这样的人能接受的。
我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不在少数：我们热爱艺术热爱科学，认为它们是崇高的事业，但是不希望这些领域里的事同我为人处事的态度我对别ี人的责任我的爱憎感情发生关系，更不愿因此触犯社会的禁忌。这是因为，这两个ฐ方面不在个论域里，而且后个论域比前者要严重。打个比方，我像本世纪初年的个爪哇土著人，此种人生来勇敢，不畏惧战争，但是更重视清洁。换言之，生死和清洁两ä个领域里，他们更看重后者，因为这个缘故，他们敢于面对枪林弹雨猛冲，却不敢朝着秽物冲杀。荷兰殖民军和他们作战时，就把屎橛子劈面掷去，使他们望风而逃。当我和别人讨论文化问题时，我以为自己的审美情趣文化修养在经受挑战，这方แ面的反对意见就如飞来的子弹，不能使我惧怕；而道德方面的非难就如飞来的粪便那样使我胆寒。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现在文化的领ๆ域是个屎橛纷飞的场所，臭气熏天——绝不是的；我只是说，它还有让我胆寒的气味。所以，假如有人以这种态度论争，我要做的第件事，就是逃到安全距离之外，然后再好言相劝：算了吧，何必呢？
道德保守主义แ及其他1
【道德保守主ว义及其他：本篇最初ม发表于1994๒年第5期东方杂志。——编者】
为东方的社会伦理漫谈专栏写文章时，我怀有种特殊的责任感，期待自己的工作能为提高社ุ会的道德水平做出点贡献。然而作为中国的知识分子，随时保持内省的状态是我们的传统，不能ม丢掉。
我记得在我之前写这个ฐ专栏的何怀宏先生，写过篇讨论全社会的道德水平能否随经济发展提高的文章，得出了“可以存疑”的结论。对于某些人来说，何先生的结论不能令人满意。结论似乎应当是可以提高而且必须提高。如果是这样，那篇文章就和大多数文章样，得到种号召积极行动的结论。
号召积极行动的结论虽好，但不定合理。再说，篇文章还没有读，结论就已知道，也不大有趣。我认为ฦ，目前文化界ศ存在着种“道德保守主义แ”，其表现之就是多数文章都会得到เ这种结论。
在道德这个论域，假如不持保守的立场，就不会味地鼓吹提高全社ุ会的道德水平。举例言之，假如你持宋儒的观点，就会认为，全社会没有了再醮的寡妇，所有的女孩子都躲在家里等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道德水平就是很高的，应该马上朝这个ฐ方向努力；而假设你是“五四”之后的文化人，就会认为这种做法道德水平有多高是有问题的，也就不急于朝那个方面努力。这个例子想要说明的是，当你急于提高全社会道德水平时，也许已经忽略了社会伦理方面发生的变革，而且这种变革往往受到了别的因素า的影响，实际上是不可避免的。事实上，因为我们国家很大部分人的生活方式正在改变，这种变革也正在发生，所以如何去提高道德水平是个最复杂的问题；而当我们这样提出问题时，也就丧失了提高道德水平的急迫感。
前年夏天，我到外地开个会——在此声明，我很少去开会，这个ฐ会议的伙食标准也不高，看到位男会友穿了件文化衫，上面用龙飞凤舞的笔迹写着串英文：，！总的来说，这个口号让人振奋，因为它带有积极振奋的语调，这正是我们都想听到的。但是这个是什么意思不大明白，我觉得这个ฐ字念起来不大对头。回来查，果不出我所料，是尿尿的意思。搞明白了全句的意思，我就觉得这话不那ว么激动人心了。众所周知，我们已过了要人催尿的年龄，在小便这件事上无须别人的鼓励。
我提到这件事，不是要讨论如何小便的问题，而是想指出，在做件事之前，首先要弄明白是在干什么，然后再决定是不是需要积极和振奋。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当然，有些人在这类事情上向以为，无论干的是什么，积极和振奋总是好的。假如倒回几年，到了“文化革命”里，连我也是这样的人。当年我坚信，切方向问题都已解决，只剩ທ下件事，“毛主席挥手我前进”，所以在回忆年轻时代的所作所为之ใ时，惟可以感到เ自豪的事就是：那段时间我直积极而振奋，其他的事都只能ม令我伤心。
我个ฐ人认为，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取决于两个方面，是价值取向，二是在这些取向上取得的成就；很显然，第个方面是根本。倘若取向都变了，成就也就说不上，而且还会适得其反。因此，要提高社ุ会的道德水准就要解决两方แ面的问题。弄清哪种价值取向比较可取；二以积极进取的态度来推进它。坦白地说，我只关心第个问题。换言之，我最关心是要干什么，在搞明白它是什么意思之ใ前，对，中包含的强烈语气无动于衷。我知道自己是个挺极端的例子；另种极端的例子是对干什么เ毫不关心，只关心积极进取，狂热推动。我觉得自己所处的这个ฐ极端比较符合知识分子的身份，并为ฦ处于另极端的朋友捏把冷汗。假如他们凑巧持种有益无害的价值取向，行为ฦ就会很好；假如不那么凑巧，就要成为种很大的祸害。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生是否能于社会有益于人类有益，就不再取决于自己้，而是取决于机遇。正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思考何种社会伦理可取的人的责任就更重大了。
我本人关心社会伦理问题，是从研究同性恋始。我做社会学研究，但是这样个研究题目当然和社ุ会伦理问题有关系。现在有人说，同性恋是种社会丑恶现象，我反对这种说法，但不想在此详加讨论——我的看法是，同性恋是指些人和他们的生活，说人家是种社会现象很不郑重。我要是说女人是种社会现象，大家以为如何？——我只想转述位万事通先生在澡堂里对这个ฐ问题发表的宏论，他说：“同性恋那是外国的高级玩艺儿，我们这里有些人就会赶时髦这艾滋病也不是谁想得就配得的！”在他说这些话时，我的位调查对象就在边坐着。后者告诉我说，他的同性恋倾向是与生俱来的。他既不是想赶时髦，也不是想得艾滋病。他还认为ฦ，生为ฦ个同性恋者，是世间最沉重的事。我想，假如这位万事通先生知道这切，也不会对同性恋做出轻浮赶时髦这样的价值评判ศ，除非他对自己说出的话是对是错也不关心。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伦理道德的论域也和其他论域样，你也需要先明白有关事实才能下结论，而并非像某些人想像的那样，只要你是个好人，或者说，站对了立场，切都可以不言自明。不管你学物理也好，学数学也罢，都得想破了脑袋，才能ม得到点成绩；假设有个领域，你在其中ณ想都不用想就能ม得到大批的成绩，那倒是很开心的事。不过，假如我有了这样的感觉，定要先心理医生。
道德保守主义及其他2
在本文开始的时候，提出了“道德保守主义”这样种说法。我以为“道德保守主义”和不问价值取向是否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