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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 第7节

沟渠里的水温暖柔软,泡在里边非常舒服。我本想泅渡沟渠之后走陆路,但下水之ใ后改变了主意。沟渠里的水从表面上看似乎凝滞不动,但下去后才知道,水以每分钟起码五米的速度往北流淌。北边,就是那条滔滔的运粮大河,那条为满清政府运送过粮米的大河,那些为皇帝的后妃们运载着荔枝树的木船也曾在这大河上航行,沟渠里的水就流向这条大河。河道两ä侧,曾经有拉纤的汉子们弓腰蹬腿,腿上的腓肠肌绷得像钢๐铁一样硬,汗水滴落土地。“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是毛泽东说的。“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这也是毛泽东说的。游泳在这样温暖的沟渠里,因为水的流动和身体的浮力,所以毫不费力。只要轻轻划动几下前爪,我感到身体就像鲨鱼๠一样快速向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小花,小家伙紧紧地跟随着我,四条小腿在水里紧着扑腾,仰着头,小眼放光,鼻孔咻咻出气。

我抱着树枝,迎着彤云缝隙中的太阳,张大嘴巴,又发出一轮曲折回旋的防空警报。聚拢到杏树下的人都气喘吁吁,脸຀上挂着哭笑不得的尴尬表情。一个王姓老者忧心忡忡地说:“国要败,出妖怪啊!”

我如愿以偿地加入了我哥的红卫兵组织,并在《红灯记》中扮演了王连举。每当李玉和义正词严地斥责我“你这个叛徒”时,我马上就会联想到เ爹对我的斥责。我越来越感到,我的入社ุ,是对爹的背叛。我非常担心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但爹没有悬梁也没有跳河,他从那间屋子里搬出,睡在了牛棚里。他在牛棚的角落里垒了一个土灶,用一个钢๐盔权充铁锅。在后来的漫长岁月里,没有牛拉犁耕田,他就用镢头刨า地。一个人无法使用那辆独轮车往地里运粪,他就用扁担箩筐搬运。没有耧播种,他就用小镢刨出沟,用葫芦头做成播种器点播。从19๗67年至1981้年,我爹那一亩六分地,像一枚眼中ณ钉,如一根r_ou_中刺,cນ-h-a在人民公社广阔的土地中央。我爹的存在,既荒诞,又庄严å;既令人可怜,又让人尊重。在七十年代的一段时间里,重新当了支部书记的洪泰岳还动过几次消灭最后一个单干户的念头,但每次都被我爹顶ะ回来。我爹每次都把那根绳子扔到他的面前๩,说:“把我吊到เ大杏树上吧!”

我用手中的半截缰绳抽打着他们,高声叫骂着:“放开我的牛,你们这些土匪,放开我的牛!”

1955年1月24日,是农历乙未年正月初一。莫言那小子后来把这天当做自己的生日຅。进入八十年代后,官员们为了多当几年官或是为了当更大的官,都把年龄往小里改,都把学历往高里填,没想到เ啥官也不是的莫言也跟着凑热闹。这是个ฐ好天气,一大早就有鸽群在空中盘旋,悠扬的鸽哨,响过去又响回来。我的主人,停下手中ณ的活儿仰望鸽群,半边蓝ณ脸,煞是好看。

迎春——西门闹二姨太太,解放后改嫁蓝脸。

她不但把我们抱上了热炕头,还把我们的狗娘๤放进了屋。

我们看到,你的爹蓝脸,蹲在灶门口烧火。外边风狂雪骤,烟囱抽劲超猛,灶膛里火焰熊熊,发出呜呜的声响,一点烟也๣不外溢,室内散发着燃烧桑树枝条时的奇香。他的脸色如古铜,白发上闪烁着金黄的光泽。他身穿厚厚的棉衣,抽着旱烟,已经是一个幸福大爷的模样。自从分田到เ户后,农民自家做自家的主,实际上恢复到了当年单干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你爹与你娘,又吃在一个ฐ锅里,睡在了一个炕上。

炕头非常温暖,我们冻僵的身体很快缓过来。我们在炕上爬动。从我的狗哥狗姐身上,我知道了自己的模样,这跟我初生为猪时的情况一样。我们动作笨拙,毛茸茸的,应该非常可爱。炕上有四个小孩,都三岁左右。一女三男。我们四条小狗,三公一母。你娘惊喜地说:“他爹,你说巧不巧啊,就像对应着生的一样!”

蓝脸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从灶膛中掏出一个烧焦的桑螵蛸,掰开,两排螳螂卵冒着白气散着香气。“谁尿床?”你爹问,“谁尿床吃了它。”

“我尿床!”两个男ç孩和一个女孩相跟着说。

唯有一个ฐ男孩不吭声。他生着两扇肥嘟็嘟的耳朵,瞪着两只大眼,咕嘟着小嘴,好像生气的模样。你当然知道,他是西门金龙与黄互助领ๆ养的孩子,据说孩子的父母是一对高中ณ一年级的学生。金龙钱๥能ม通神,势力广大,买຀通了一切,疏通了一切。为此互助还提前几个ฐ月用海绵充起了假肚子,但屯里人都知道真相。这孩子名叫西门欢,昵称欢欢,被西门金龙夫妇视为ฦ掌上明珠。

“尿床的不说,不尿床的瞎吆喝。”迎春说着,将那热螵蛸放在双手里来回倒着,用嘴巴๒吹着,然后递给西门欢,说,“欢欢,吃了它。”

西门欢从迎春手里挖过螵蛸,看都没看,就扔到炕下,恰巧ู落在我们的狗娘面前。狗娘๤毫不客气地吃了它。

“这孩子!”迎春对着蓝脸说。

蓝ณ脸摇摇头,说:“谁家的孩子肖谁!”

四个孩子,好奇地看着我们四个小狗,不时地伸出小手触摸我们。迎春道:“每人一个,不多不少,正好。”

——四个月后,西门家院子里那棵杏树蓓蕾初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