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心而论，杜嫣的这个条件并不过分，京师权贵众多，无论权贵们怎么宠溺妾室，最起码的规矩还是要懂的，妾室只给大妇斟ต杯茶叫声姐姐，简直是宾至如归的待遇了。
秦堪只能无奈的理解，并且接受这个事实。
十四年的正德朝，是功是过，是善是恶，朱厚照说了不算。秦堪说了也不算，甚至连史官笔下的《正德实录》也不算，这个问题，只能ม留给后人来评断，后人才是最公正的，最客观的，因为ฦ他们没有亲身经历过正德朝的风风雨雨，也没有亲眼见过这位传奇皇帝荒诞嬉玩外皮下的孤独和无奈。
朱厚照还年轻。秦堪也年轻。他们都处在一个男人最黄金的壮年，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细心在这张纸上构画出他们想要构画的一切美景，流传后世。自是旷世妙笔。
更绝的是，钱宁心思缜密，留下线索让东厂去发现所谓的“白莲教余孽”，然后一路顺ิ藤摸瓜，将线索引到王鉴之身上，这件事里完全将锦衣卫撇开，不引人怀疑ທ，给秦堪和钱宁自保留了余地，哪怕事情败露也可以摘得干干净净……
秦堪心念电转，这时他才觉得钱宁的可怕，今日这事他办得漂亮干脆。但若来日他反过来与自己้为敌呢？毕竟自己้打压了他整整十年，他怎能对自己没有怨气？
杨廷和被秦堪几句话煽得颇为意动，捋着长须阖目沉吟不已。
秦堪也向杨慎投去惺惺相惜的目光，并且用眼神告诉他，没错，我家老丈人就是靠我用这种不要脸的说辞蛮横地当上了左都御史，原本介绍他去司礼监工作的。老头儿不干……
“钱宁……”秦堪打破沉默，慢悠悠开口。
“这些年你辛苦了。按说赏功罚过本是应有之义，以你的功绩早该将你升调镇抚使甚至都佥事，可我一直按着你没动，实非我本意。毕竟锦衣卫的职位是固定不变的。而且除了功绩。资历亦不可缺，故意压你在南城千户这个ฐ位置上待了十年，亦有我的一番苦心。你可莫要怨我……”
几年时间过去，唐子禾终究没有踏入秦家一步，她说她不想让杜嫣伤心，更不愿与她为争丈夫宠爱而冲突。唐子禾永远是骄傲的，她学经天纬地治世权谋之ใ道，却从来不屑计较一家之宠辱。
秦堪脸色有些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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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信了这个事实，这才有了满朝文武出城十里恭迎皇帝凯旋的举ะ动，这是名副其实的大胜，可谓实至名归，如此大捷若朝臣不迎，无疑大失臣子礼ึ仪，皇帝若较真的话。厂卫少不得会从朝臣中拎几个反面典型出来，专治他们各种不服，包死。
权贵们造船与各国贸易一事就这样被大臣们无奈默许了。于是只能ม眼睁睁看着权贵们大赚特赚，朱厚照的内库一天比一天膨胀，朝会时的底气无形中ณ也硬了许多。遇到เ廷议过不了的政事，朱厚照ั一拍胸脯“朕出钱”，表情和语气横得比暴发户更暴，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十年来，外廷大臣们的气焰渐渐低迷许多。
正德八年十月，天津水师在朝鲜海ร域拦截下了一支民间船队，扣下了十船货物和一个名叫盛宏的宁波商人。
秦堪笑着扶起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张字条递过来。叹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件私事，日本国的皇室实在太不讲究了，昨日费尽力气帮他忙，按理应有重礼ึ奉上。结果知仁亲王囊中羞涩，刚才登门拜谢竟给我打了张白条，说是欠我二万两ä银子来日奉还，简直比我还……咳，简直无耻之极，你到了日本后帮我办妥此事。”
秦堪连连摆手：“粗鲁，太粗鲁了，咱们是天朝宗主ว上国，怎能如此野蛮？若他们实在拿不出银子我也不强求，我听说日本有个ฐ地方叫岛根县，县外有山，名曰‘石见山’，那座山目前处于大内氏的势力范围内，你让天皇陛下下个条子，就说把石见山送我了，再跟大内氏谈谈交接，谈不拢就打……”
杨廷和笑道：“勋贵确实不能参与朝政，不过此事例外，毕竟如今这个ฐ局面可以说完全是天津水师引起的，而天下皆知天津水师不属任何都司衙门。只归陛下直接统属，由宁国公你具体统率。这事无论怎么说都绕不开你。故而陛下和老夫等臣僚有所请。”
杨廷和没来得及说话，梁储很是不耐地重重一哼，道：“日本如今战乱ກ不休，国内诸侯四起，皇室日渐势微，势力最大的大内氏和细川氏已๐渐成气候，而皇室根本孱弱不堪，随时有被取而代之的可能，如此危急之时，皇室使臣请我大明派兵驻守，他们根本没存好心，必是想将我大明也拉进浑水里，老臣以为，派兵之事万万不可行。”
第二天一大早，宁国公府便挤满了前来道贺的人群。连豹房都派了一位小宦官，不仅带来了一个大得足够谋财害命的大金锁，还宣了一道朱厚照的旨意，旨意很直白，显然是朱厚照临时下的，并未经过秉笔太监的润色，原话是“叫你家夫人好好安养。来日孩子出生，朕必有厚待。”
…………
秦堪却很清楚这种谦卑的外皮下隐藏着怎样的野心。
停顿片刻，秦堪一句话又将他从深渊里拉了上来：“不过……此事若能权宜改动一番๘，亦未尝不可行……”
静静的，一个时辰过去了，箱子搬进国公府后，府门再也没见打开过，一直紧紧闭着。门上两个ฐ黄铜兽环冷冷地注视着他们，仿佛充满了嘲讽。
“走，去找礼ึ部ຖ官员告状！大明国不能这么เ欺负我们！八噶！”
“陛下此言差矣，日本人所图甚大，臣以为ฦ万不可掉以轻心，若真对日本有求必应，朝中君臣一旦形成了这种思路，往后可就渐成大患了。”秦堪不死心地继续苦口婆心劝道。
“那倒没有，臣的目的很单纯，纯粹看他们不顺眼而已。”
丁顺ิ似懂非懂，睁着茫然的眼睛楞神许久ื，最后重重点头，虽然还是没怎么明白公爷的话，不过公爷既然如此敌视日本，丁顺以后自然不会对他们太客气。
秦堪笑了：“好吃好喝招待他们，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没必要对几个使者撒气，我要的是日本数十年甚至百年内的颓靡不振。”
“天津府八百里急报——”
“宣。”
一席话说得殿内群臣冷汗潸潸，虽未喝骂指斥，但每个人脸上都觉得羞愧难当，比指着自己鼻子骂娘还难受。
话音刚落，又是那ว道熟悉的令群臣脆弱心脏直抽抽的声音冒出来。
诡异啊……
正德四年的第一次大朝会自然与往常的朝会不一样，百官入奉天殿，未多时，殿外虎豹吟啸，大象长嘶，两ä排大汉将军引头开道，后面无数太监少监宦官紧ู随，手中捧着节杖，如意，金瓜，香炉等各式仪仗用具，接着便是皇帝的金黄色御辇，由á八十一名魁梧禁卫抬在肩上徐徐而行，每行三步一顿，前方净鞭三响，然后继续前行三步，声势浩é大，威แ严庄重，一声声净鞭炸响里，尽显至尊无上的帝ຓ王气象。
秦堪坐在前堂，静静看着杨一清和王守仁满脸笑容走进来，秦堪眉梢挑了挑，既ຂ不请他们落座，也不叫人奉茶，劈头便问道：“来看我笑话的？”
“那就是提前来参加我的葬礼？”
“甚好……”张永忽然坐直了身子，白净的脸上杀机毕露：“杂家与秦公爷可是铁ກ打的交情，如今秦公爷落难，杂家怎能袖手旁观？这不是教天下人戳杂家的脊梁骨么？杂家今日倒想称称文官们的斤两ä！”
平静的海面上，八艘巨เ舰在微波中ณ摇曳而行。
另一名黑脸汉子沉下脸冷冷道：“风声还没过去，多躲几日终归没错的，你可别忘了咱们干过什么เ勾当，天子脚下刺杀当朝国公，这可不仅是玩自己้的命，还是玩咱们九族亲人的命，老五老六失了手，被逼得当场自尽，咱们命好跑远了，可如今城中锦衣卫和东厂可没放过咱们，稍一露头便是被拿下狱的下场。”
黑脸汉子怒道：“老二你收敛一点！厂卫岂是浪ฐ得虚名？若非他们不懂ฦ江湖门道，再加上老五老六抹了脖子没漏半点口风，你以为咱们今日还能ม安安稳稳坐在这里喝酒吃菜？早被厂卫顺藤摸瓜寻上门来一锅端了。”
“叫一队人散布京师各大街小巷敲锣打鼓，挑嗓门大的人反复喊一句话，‘天津故人速至北镇抚司一会’，快去！”
片刻之后，激烈的打斗声忽然一静，未多时，一名侍卫匆匆下楼ä跑到เ秦堪面前抱拳禀道：“公爷，两名刺๐客突围无望，自刎而死，他们的穿着和兵刃皆为寻常之物，看不出端倪，属下已召卫中刑名百户查验刺客尸首。”
秦堪笑了，朝空荡的墙壁喊道：“如果你吃得不多，我可以考虑一下……”
“好，我养你。”
大明最高学府的校长，里面的学子无论谁中了状元或榜眼探花，都得拎上礼物登门毕恭毕敬以师礼相谢，这还只是表面上的。祭酒一职若多任几年，将来桃李满天下，其潜在的势力不知夸张到何种地步，哪怕唐寅想学螃蟹满天下横着走，都有无数门生弟子为ฦ他鸣锣净街开道。
秦堪含笑点头：“不错，国子监祭酒，唐兄有意否？”
“我……能行吗？”唐寅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唐兄学识不如人？”
唐寅急了：“寒窗二十余载苦读圣贤书，我哪里不如人？”
“唐兄才名不如人？”
“江南风流才子之ใ名天下皆知！”
“唐兄道德文章不如人？”
“无论经义，策论还是诗词，谁能与我相比？当年科考若非被弊案所累。我必是当朝状元公。”
秦堪冷冷道：“那你心虚什么？”
唐寅脸一垮：“我输在资历……国子监祭酒，非德高望重者不可任，我今年才四十许，离德高望重还差了一点点……”
秦堪撇嘴：“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差ๆ的何止一点点。”
唐寅老脸一黑。
秦堪又展颜笑道：“不过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你想当国子监祭酒，我就帮你当上。”
唐寅脸上顿ู时布满了一种很欠抽的怆然：“好黑暗的朝堂……”
“没办法，你就长了一张走后门的脸。”
嘴上说着黑暗，唐寅欣喜的表情却深深出卖了他的内心。
风流才子进了官场便不风流了，向上钻营是官场中人的天性，才子自然也想当官的，不然当年何必进京科考？
尽管很欣喜，唐寅仍端起读书人的臭架子，一本正经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我本欲独善其身，奈何时势选我兼济天下……”
秦堪冷冷打断了他：“放心，你最后的结局一定是独善其身。”
“为何？”
“因为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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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
京师夜里下了一场暴雨，豹房外的平湖水位略涨了尺许。
午后的阳光颇为毒辣，湖面上折射出来的光线令湖中央的凉亭更平添几分炎热。
刘良女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衽裙，瀑布般的黑发高高挽成一朵乌ไ黑的宫髻，她半伏在凉亭内的白玉栏杆上，纤白如嫩藕般的玉手轻轻拨弄着湖水，一双秋水般的美眸无意识地注视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๐步声，刘良女回过神，听到เ那熟悉的脚步，单薄的身躯轻轻一颤，咬着下唇却没有回头。
一双坚实有力的臂膀从身后抱住了她单薄的肩膀，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良女，这里太热，别中ณ暑了，回大殿里去吧，朕让宫女准备了冰块消暑……”
刘良女摇头：“陛下，臣妾喜欢这个亭子，四面环水，顾ุ盼苍茫，无所倚托亦无所牵挂……”
朱厚照急了，使劲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过身来，看着她的眼睛道：“你怎么就无所倚托了？朕不是你的倚托吗？”
刘良女凄然一笑：“今日或许是，明日便不是了。”
朱厚照怒道：“你在说什么昏话！热糊涂了吗？朕永远是你的倚托，从朕将你迎娶进豹房的那一日起，你就是朕的人，朕为你一生遮风挡雨。”
刘良女眼圈一红，却使劲憋回了眼眶里的泪水，强颜笑道：“陛下别ี怪臣妾，也许今日太热，臣妾被太阳晒晕头了，所以胡言乱语。”
朱厚照脸色稍霁，沉默半晌，叹道：“良女，朕知道对不住你，最近朝中大臣屡屡上疏ຕ，说朕年近三十而无后，愧对祖宗基业，此为ฦ大不孝也，本来朕对这种奏疏向来不理会的，但这一次不同，半月之内，类似劝朕选妃的奏疏几近数千道，连地方官府和都指挥使司的武将们都将奏疏送进了京师，这股势头显然是背后有人刻意发动，朕虽贵为ฦ天子，但……实在无法将天下文武官员的劝谏抛诸脑后。”
刘良女眼圈愈红，垂头低声道：“陛下别说了，臣妾都懂，臣妾并无不虞，只怪臣妾这些年来太不争气，没能ม给陛下添个龙子，大明江山社稷不可无后，臣妾若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怎配做这后宫一人之ใ下的贵妃？”
朱厚照ั苦笑道：“你别骗朕，朕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其实朕的心里也不好受，朕此生真正想要的，想去倾尽全力疼她怜她的女子，只有你一人，当年迎娶你入宫时，朕曾向你许诺必效父皇一生独宠母后一人，让你我今生的姻缘亦成为ฦ一段千古佳话，令无数后人仰望羡慕，可是……朕偏偏是皇帝，连娶妻生子都不由自己้的皇帝……”
“朕登基十四年了，这十四年来，朕做过无数荒诞荒唐，甚至令万世唾骂之事，随着年岁渐长，朕的心性日渐沉稳，年少轻狂时的诸多毛病，有的改了，有的没改，朕一直以父皇为榜样，想像他一样中ณ兴大明，像他一样治下盛世江山，甚至连娶妻也要像一样专一不移，朕多想做一个ฐ好皇帝，好丈夫，好父亲……”
朱厚照的笑容充满苦涩：“可是，朕什么都做不好，朝中臣工ื视我如仇寇，国中流民草寇土司频频๗造反，鞑靼瓦剌年年犯边至今不能剪除，如今就连要不要妃子这种事也由不得朕不答应……”
“朕这十四年，负了天下，负了臣民，亦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