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罗先生,幸会。我想我们之间,或许有些福缘,不妨借步聊聊如何?”
他嘴唇嚅动了几下,彼得和尚稍微往前凑了凑,道:“罗先生声音太小,可否再说一遍?”
秦宜闻言,眨眨眼睛,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粉色的梳妆盒,旁若无人地开始补妆,一边悠然说道:“我也想不出好理由打架。我这是刚加完班,回家前来买点夜宵吃,你呢?”
这具丰ถ满身体里隐藏的,是张华的麟角笔,博极万物,孳茸报春。
颜政赶紧ู俯下身子喊道:“喂,还活着?”双手作势想去搀扶,又在半途停住,不敢近前。罗中夏听到呼唤,勉强抬起头来“这要看你的标准是什么…”说完他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直了直腰——颜政注意到他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以外,全身倒没什么异样之处。
“什么…难道青莲遗笔竟已经…”黑暗中的人发出惊叹。
罗中夏霍地站起身来:“他也笔灵入体?”
小榕的表情似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说完她又转过身望着天空,口中喃喃说道:“这个ฐ秦宜究竟是什么来头,居然收有两枝笔灵…”
“我没误会。”罗中夏冷冷回答:“笔僮如行尸走肉,不是奴隶是什么?”
“我是罗家的。”
“当然,你还想知道什么?”
“笔灵是极为个人的东西,彼此之间个性迥异,每一枝笔灵运用的法门也是独一无二,不能复制。所以没有人能教你,只能去自己体会。我所能告诉你的,只是多去读文。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能吟,这本集子里你多看诗就好,后面的赋、铭、碑文什么的暂时不用理。”
“这么说来,小…呃,韦小姐应该就是神会的了?”
罗中ณ夏转头看小榕怯怯弱弱,带着几丝淡雅,倒也和传说中的谢道韫有几分相似。
可惜师范大学的学生们比他更熟悉环境,他刚刚ธ踏入通向北门的林荫大路,就有两票人马从前方左右杀出,挡住了去路。罗中夏见状不妙,横眼瞥见斜右侧一处小山包旁有一条幽静小路,深深不知通往何处。是时情势危急,他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去,沿着小路闭眼狂奔。
罗中夏急忙想往后退,可远处已经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嚷声。他跑到图书馆门口,门是锁着的,一楼也没有能打开的窗户。一句话,这就是兵家所谓的“绝地”。
罗中夏正屏息静听,屋中突然响起一阵音乐,倒把他吓了一跳,急忙朝旁边躲了一步,几秒钟后才反应过来这是手机铃声。
郑和的声音大喜“赵叔叔的情报管道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查得这么清楚。”
来人双手抱拳,略施一礼ึ:“在下乃是笔冢主人,特来找先生炼笔。”
“人有元神,诗有精魄。先生诗才丰沛,寄寓魂魄之ใ间,如今若随身而死,岂非可惜?在下欲将先生元神炼就成笔,收入笔冢永世留存。”笔冢主人淡淡说道,声无起伏,似是在说一件平常之事。
“彼得师傅这招却很不错。”颜政赞道,曾桂芬却瞪了他一眼“这个ฐ屏障脆弱得紧,全靠彼得一口真气维持,不要乱说话。”颜政缩了缩脖子,本想对罗中ณ夏说几句话,也咽回肚子里去了。
这边刚刚隐去,那边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很快三个人出现在古碑附近的碎石小路。为首的是个平头小青年,他西装革履,右手还拽着另外一个男子。那个被拽的人佝偻着腰,不时喘息不已,双腿几乎不会挪动,似已受了极重的伤。但那年轻人丝毫不理会,只是一味硬拖着朝前走去。他们俩后面还跟着一个ฐ中年人,那人戴着个鸭舌帽,面相白白净净,如婴孩般的娇嫩,颇有些宦官风范。
年轻人走到张翥古碑前,仰头看了看碑文,还用手掌贴在碑面挪动几寸。他嘴边露出一丝阴鸷的微笑,随手松开那ว男子。那男子失去支持,立时如同一摊软泥倒在地上,弯曲的身体活像一尾小龙虾。
“诸葛淳,果然就是这里。”他对身后的方脸男子喊道。中年男子走过来,闭目细细体会,深深吸了一口气,右手轻拍,喜道:“是了是了,我一路走过来,只觉得笔灵逐渐沉滞,这里果然是重灵之ใ地。”
“在这儿就不怕收笔不成。”年轻人用脚踢了踢倒地之人。
罗中夏躲在彼得和尚屏障之后,只觉得浑身发凉。那ว一脸狠劲的年轻人他记得太清楚了,正是前两天直闯长椿旧货店,让他卷入这一连串诡异事件的始作俑者欧子龙。
欧子龙不知道那个在旧货店里的毛头小子正在旁边看着他,他蹲下身子麻利地把那ว人翻过来,解开上衣拉锁,仰头对诸葛淳道:“一会儿宗教协会的人就上班了,咱们抓紧点。”
诸葛淳不徐不急地把两只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拍拍自己的脸颊,忽然笑道:“老李若是知道我们居然杀人取笔,只怕你我都完了。”
“你怕了?”
“哦,不,只是有些感慨。”诸葛淳道。
欧子龙不耐烦地直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刀来晃了晃:“你快点准备吧,我一会儿扎他的心脏,半秒内就会死亡,你可留神着笔灵的去向。”
诸葛淳从怀里掏出一个与秦宜类似的笔筒,打开口对准那个ฐ不幸的家伙,另外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拈起一个笔挂。这个笔挂由琉璃制ๆ成,通体琥珀颜色,笔梁两端是两个鳌龙头,看起来狰狞凶悍。
只见诸葛淳的手指慢慢流出一道光芒,这光芒逐渐爬满笔架。笔架仿佛一只被唤醒的屋头坐兽,张牙舞爪,竟似活了一般。欧子龙向空中一抛,笔挂飞到半空停住,悠悠悬在那里,双龙头居高临下,睥睨着那倒地之ใ人的胸中ณ之笔。
古人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良笔择挂而息。笔为君子,笔挂就是君子之范,是以收笔必以笔挂为ฦ范,方能系住笔灵,而后才好纳入笔筒。
诸葛淳又取出一块墨,摊开手掌,以手心为砚磨了几转。不一会儿掌心雾气蒸腾,竟有墨汁微微聚起。他随手一甩,墨汁划成一条弧线飞出去,恰好洒了那人周围一圈,如黑蛇盘旋。
“我已经准备好,你可以动手了。”诸葛淳道。
欧子龙反握着尖刀,逐渐逼近那人右边眼球。被害者已经是半昏迷的状态,动弹不得,只能坐以待毙。
三厘米,两厘米,一厘米。
当刀子的尖刃刚刚ธ触及瞳孔之时,有三个声音同时吼道:“住手!”
罗中夏、颜政和二柱子同时直身高喝,彼得和尚的屏障登时失去了作用。他们虽然或怯懦、或随性、或憨à直,但面对这等凶残之ใ事,都无法坐视不理。
这几个人突然凭空出来,欧子龙却只是眉毛一挑,面色仍旧不变。他收回刀锋,从容起身道:“几位藏得好隐蔽,佩服佩服。”
曾桂芬此时也现了身,她双手笼在袖子里,冷冷说道:“杀人取笔,诸葛家教出来的好门人,我才真是佩服佩服。”
欧子龙听了她的话,眼中一下子凶光大盛,他用狼一般的目光扫了一圈眼前这五个ฐ人,最后把视线停留แ在了罗中ณ夏脸上。
“你不就是…”
罗中夏料想躲无可躲,索性挺直了胸膛“不错,青莲遗笔就在我这里。”
“好的很,好的很。”欧子龙哈哈大笑,把自己的西装脱下去,露出一身黑衬衫和衬衫下的肌肉“左右寻你不着,你却自动送上门来,这很好。”
罗中夏反唇相讥:“败军之将,还敢言勇?”
“当日不知虚实,才放过你和韦家小姐,今天你却没那么เ幸运了。”
“你就尽管说大话吧,我们有五个ฐ人,你们只有两个。”
“一个ฐ一个杀掉,就是二比零了。”欧子龙随意捏了捏拳头,发出嘎ะ吧嘎吧的响声。
彼得和尚悄悄问道:“这就是那个把笔打入你体内的欧子龙?”罗中ณ夏点了点头。彼得和尚叹道:“不想诸葛家出世日久ื,竟然堕落如斯。”
“还轮不着你来评论!”
话音刚落,欧子龙一拳已经冲着罗中ณ夏打过来,动如雷霆,虎虎生风。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二柱子,他一步踏到เ欧子龙和罗中夏之间,双手去夹欧子龙的手臂两侧。不料欧子龙中途一变,凌云笔毫无征兆地自灵台暴起,一道罡风吹入二柱子眼中。二柱子没有提防,双眼一下子被迷倒,招式突滞。欧子龙的拳头毫不放松,仍旧朝着罗中夏捣去。
罗中夏呆在原地,反应不及。彼得和尚见状不妙,第一时间横挡在他面前,十指一弯,面前聚起一道气盾。欧子龙的拳头撞到盾上,铿锵有声,两个人各自退了几步,身后的草丛沙沙作响。
欧子龙晃了晃手腕,颇有些意外“你这人没有笔灵,却也有几分能耐。”罗中夏一愣,忙问曾桂芬:“彼得和尚自己没有笔灵吗?”
曾桂芬道:“笔灵可不是人尽可得,能做宿主的都是有福缘的人,如颜政和你这样的。我们自知德薄,却从未奢望过——不过放心,我们总归是笔冢后人,不会任人欺负。”
她故意宽慰罗中ณ夏,暗地里却颇有些担心。罗中ณ夏、颜政这样半路出家的,实力终究是不纯;但看欧子龙刚才的动作洗练,笔灵收发自如,显然练的是正宗法门,实在不可小觑。当年韦情刚能ม击杀功力高出其数筹的韦家几位长老,也是依仗裴剑笔的威力所致。笔冢吏持笔与否,实力能有几段的差异。
这边欧子龙已经再度发难,瞄着罗中夏连续发出十几拳,拳拳都刚ธ健威猛。彼得和尚牢牢护在他身前,取了十成守势,周身半米内被一层气罩牢牢包裹,生生顶着欧子龙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一时不落下风,却也没有反击的余裕。
罗中夏心中ณ起急,想发动笔灵却无从使力。曾桂芬明白他什么疑问,在一旁้道:“彼得专擅守势,却从来不攻。”罗中夏急道:“不攻如何制胜?”“攻自有人。”
话音刚ธ落,二柱子已经冲了上去。欧子龙知道这个憨小子拳沉力大,不想与他硬拼,就往后稍退了两步。彼得和尚窥见这一间隙,朝前疾走两步,周身气盾恰好罩住二柱子。欧子龙再想反击,二柱子已经被纳入气盾保护之内。等到他一迟疑,二柱子抢身而出,暴发一拳,彼得和尚紧ู跟其后,再度把他罩入圈内。
两个人配合起来默契无比,步步紧逼。欧子龙只得连连后退,眼见背后已๐经快靠到เ了一堵青墙,退无可退,这人一身悍勇之气反被激得大起。他低吼一声,原本在身后若隐若现的凌云笔现出了本尊。
一枝巨เ大刚直的大笔凛然浮现于众人头顶,烟云缭绕,间有风啸。
欧子龙虽然狂傲,却不粗疏,他知道这三个ฐ人都非泛泛之辈,于是一唤出灵笔即使出全力。
只见古碑上空方寸之间骤然风云突变,层层翳云翻涌而至,将刚刚升起的太阳完全遮蔽,一片愁云惨淡,四下如坠阴墟。彼得和尚一见,不由á赞道:“汉赋以相如为最高,今日一见,凌云笔果然有凌云之象。”欧子龙咧开嘴笑了笑,眼神中的凶光越来越浓。
罗中夏看看颜政,后者伸开十指,无奈地晃了晃脑袋。他的十根指头中ณ只有左手中指略显出微微红光,显然还未恢复。99cນsw。
空中ณ突然狂风大作,裹挟着片片阴云缠绕上欧子龙的右臂,两ä道猋风遮云蔽日,变幻无方,风云间仿佛幻成“红杳渺以眩愍兮,猋风涌ไ而云浮”数列飘飘大字,颇有〈大人赋〉中的境界。昔日司马相如作〈大人赋〉,武帝见之而赞曰:“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意。”凌云笔名即出自此意。所以欧子龙一经使出,威力却非寻常辞赋所能比拟。
“再来试试这一拳吧!”
欧子龙又飞起一拳,这回是真正的挟风恃雷。彼得和尚不敢托大,全力迎上。不料欧子龙的这一拳的拳劲如汉赋骈词,绵绵不断。数十秒钟以后,气盾终于抵受不住,砰的一声碎成几丝乱气,彼得和尚袍袖一挥推开二柱子,自己้双肩剧震,连连倒退了数十步方才站定,嘴角流出一丝鲜ຒ血。
“开!”
一声尖啸突然硬生生切入阵中,阻断ษ了欧子龙的连绵攻势。然而汉赋以气势贯穿始终,于韵律却不十分讲究。曾桂芬这一啸只稍稍扰动了一下云流,风云稍散,随即便恢复了原状。
但这轻轻一击,已经让欧子龙吃惊不小。他没想到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他连忙收手,警惕地循啸声望去。
曾桂芬双眉微皱,双手慢慢从袖子里伸出来。一串清音自双唇之间激越而出,俨然是大鼓名篇〈玲珑塔〉。曾桂芬虽无笔灵在身,年轻时却从西河大鼓中ณ领悟到了以气御声、以韵御气的法门,能借字吐力,字越急,力越猛。〈玲珑塔〉绕口令本来就是声声干脆,字字频๗急,再加上她一身修为,那可真是应了“大珠小珠落玉盘”。
“玲珑塔,塔玲珑,玲珑宝塔第一层…”垫词一过,曾桂芬的声音登时如滚油爆豆,泼面而来。一个ฐ个脆音噼啪飞出,纷纷击在欧子龙的云障之上,形成无数小小气流旋涡。韦家的长老级人物,毕竟能力不凡,她以无笔之ใ身,竟能和凌云笔分庭抗礼。
欧子龙的云气本来一气呵成,现在却被打成旋涡,声势大减。彼得和尚和二柱子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伺机上前再作缠斗。
这三人各司其职,眼看要取得优势。不料玲珑宝塔数到第三层的时候,声音却戛然而止。曾桂芬面色骤然大变,不由á得手按左ุ胸弯下腰去。
“不好!她心脏病又犯了!”罗中夏大惊,曾桂芬是这群人的主ว心骨,怎么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犯了病。
他环顾四周,忽然发现诸葛淳正站在不远处,神态轻松,仿佛对刚ธ才的剧战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