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透了许多事，也放下了许多事，可他仍不知自己应该怎样对待她，这个让他爱到心痛却不敢逾越半步的十七岁女孩。
他知道自己是清醒的，无法漠视世俗规则，即使是最细枝末节的道德尺度。他知道那ว条界线在哪里。
她还太小，并不真正懂得爱的含义，但也清楚地知道，如果一种爱带给对方的是损害，那ว它一定是不对的。
人言可畏。流言蜚语已๐有巨大的摧毁力量，更不用说报章杂志连篇累็牍的报道会产生怎样的舆论效力。谎言重复千遍也成了真理，更何况还有照片为证。无论事实是怎样的，人们早已๐在心灵最黑暗的地方进行了最大胆的想象。
同样的故事、同样的人，在古时是一段缠绵悱恻的儿女佳话，换到เ当今，却成了千夫所指的不伦之恋，遭到严厉的拷问。
而不变的，却是所有生灵渴望自由地彼此相爱的本性。
厚重的窗帘已经拉上，却尚未关严。窗外一轮清辉，隐隐透入房间。有一段时间，他们都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两人呼吸的声音。
所以他静静伫立着，看着她，焦虑地等待着她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他感到自己的心在微微地疼痛，疼痛愈演愈烈，几乎让他崩溃。可他什么เ都不能说。他不想失常，不想变得可笑，只能这样无言地看着她。
金副导演自觉地掏出一百块钱交给王小毛，笑说：“谁让我没管住自己的嘴，今儿这奇葩蛋糕算我请客了。”
看看席正修，他也在笑，多么เ难得的笑容。可谁又能猜到他的心事？他的笑脸后面，又是怎样的纠结，怎样的自绝？
那ว个世俗的外壳带给他安稳。他积极工作，待人温良和善。他深藏的内心却极其平静，对喜怒哀乐没有感觉，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再也不落爱憎。他已经习惯这样来保护自己。
却不知为ฦ何，在这样一个夜晚，他对她说出这一切。
这天与她对戏的是饰演敌军骑兵的演员。那位大胡子军官看着凶神恶煞，专演各种影视剧中的大反派。他在这部电影中戏份很少，常作为背景中ณ的陪衬出现。这天终于拍到他的近景，还有台词，他着实起劲，在换镜休息间隙还拉着梦非排练不止。偏偏梦非这天心烦倦怠，对大胡子的热情不仅反感，甚至嫌恶。梦非想起平日里席正修深沉内敛、温柔得体的样子，再看眼前人，简直一分钟都不想奉陪，说起台词比背课文还要空洞无感情。
梦非心里愧疚，自知这般情绪化实在不专业。她抬头去看费导，只见他面色阴沉，明显不悦，若换作别ี人，恐怕早已破口大骂。只因是他钟爱的小非非，他给予宽容与谅解，“非非回去好好休息，调整一下。”
梦非站在一旁，心里有些急。她一时无法理解，席正修为什么犹疑ທ，为ฦ什么不简单而果断ษ地告诉大家，那晚他和她一起在便利店门外吃消夜。
众人目光惊异地齐刷刷็地扫向女孩。
“是，看看人家对生活的体悟。”
大家议论并赞叹着。
她遵循着所有的原则ท，却唯独对一人例外，那便是席正修。
他对她的好，她总是愿意接受，甚至，还有那么เ一点盼望。即便在很多时候，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要矜持，要保持距离，但她就是不想与他生分，就是愿意在他面前流露内心的软弱，愿意得到他的帮助和指点。在这一点上，她拗不过自己้的心，拿自己้没办法。后来她想，这就是情感遮蔽理智。
母亲忍住不说了，可过了没多久ื又开始絮叨各种琐事，一会儿不满女儿没有宽敞的桌子写功课，一会儿又抱怨房间太潮湿，“衣服洗完都没地方แ晾，湿淋淋的全挂在卫生间里阴干，多么不卫生，得找露台晒干。”
母亲说：“那不行，得找那个ฐ什么主任说说去，换个有阳台的房间。”
成年人的世界，总有许多隐情，岂是她能够猜得出的？
梦非难过起来。他们都是大人，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ว个世界里没有她的位置，她又做什么痴梦呢？
梦非说：他大你整整一轮。
梦非说：你花痴！至少一千万人爱他。
是芳芳发来短信。她说期中考试成绩出来了，班里一半人不及格，数学卷子出难了，她自己้只得105๓分。
梦非正发愣，芳芳的短信又来了：信给他了吗？
转眼梦非已在剧组待了一周，工作上了正轨，生活也已适应。
母亲唯有两个ฐ要求：不可放松功课；不可交坏朋友。
芳芳又发来短信：好啦，记得把我的信给他就好。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陌生的人，陌生的世界。
那ว两个女孩客气地笑笑，接过来。剧务一走，她们就把盒饭盖上了，只喝矿泉水。梦非听她们在后面小声说着：“盒饭油大，吃下去胖一圈。”
梦非听她们这么议论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动筷，但实在觉得饿了，也就不顾忌什么เ，兀自吃起来。
她明白了，为ฦ他摘去脸上的透明氧气罩，然后将耳朵贴到他的嘴边。
她听到他声带发出微弱的振动，传出几个让她深受震撼的字，“非儿，我……爱……你。”
忽然之间，她又忍不住哭起来，既压抑又释然，几乎像无声的号啕。她流着泪，看着他，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说出这三个字。
她微笑着不停拭泪，心中无限温暖。然后她握起他的手，放到唇上亲吻。他的手却好凉好凉。
她想起来，他刚ธ从昏迷中醒来，不宜多说话，最好立刻叫医生过来检查一下。于是她重新为他戴上氧气罩，又替他把被子掖好，“我现在去找医生过来。你躺着别动。”他很听话地点了点头。
她走到门口，又不放心似的回头来看。他朝她微笑，示意她放心地去。
梦非来到走廊上，一间一间病房走过去，一个人都没有。她只好回到เ自己原先的病房，竟然也没有人。她感到เ非常奇怪，医生、护士，还有父亲和母亲，他们都去了哪里？若大的医院现在仿佛只剩下她和席正修两人了。
她疑惑地走下楼，医生办公室、护士台、手术室、每一间病房，统统都没有人。她害怕起来，忽然意识到自己或许正在一个ฐ荒诞而诡谲的梦境中。
这时，她听到เ走廊的尽头有某种奇怪的声响。她走过去，发现声音是从拐角处传来的。这时她有些莫名的紧张，慢慢走到拐角处，转到另一条走廊，看到远处的地上正趴着一只巨เ大的鳄鱼。
一瞬间，她吓得几乎灵魂出窍，紧接着感到เ一阵恶心。为何会有如此恐怖的巨兽突然出现在医院里？只见那ว巨鳄极其凶恶丑陋，双眼发出绿光，利爪在地上摩挲前行。它举头四望，像是在寻找某个房间。
梦非怔怔地呆着，无法动弹。然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心像被烫了一下，猛地痉挛。一种糟糕的预感在她身体里迅疾燃烧起来。
她转过身，跌跌撞撞地往回跑。空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她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回响着。他告诉过她，他儿时曾有一次险些丧身鳄口。她拼命跑着，感觉到那ว只巨鳄在身后追赶她，像一抹魅影，像躲不开的命运。
她一边跑着，一边回想他先前握着她的手说“我爱你”的样子，那几乎是告别啊。泪水无法控制地流下。她跑过走廊，跑上楼梯，又跑上另一条走廊。她害怕自己永远也跑不到那间病房，跑不回他身边了。
终于，她看到了那间病房。巨鳄就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她在向它跑去。可是，她兀然发现，那只巨เ鳄已经等在那里，正在撕咬着什么，吞噬着什么，满地都是鲜红的血。
她感到自己的腿在发软，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却怎么也迈不开脚步。她胸口闷闷地疼痛。她努力地想要跨出步子。可眼前的景象慢慢模糊了，隐去了。
12
梦非从噩梦中惊醒，无法抑制ๆ地哭泣起来。
父母上前劝慰道：“没事了，已经没事了，非儿别ี哭。”
“不，不，你们别ี骗我。”她的泪止不住，“他到底怎么เ样了？”
“听我说，非儿。”父亲扶住她，“我们没骗你。他手术已经做完了，现在情况稳定，正在重症监护室内观察。”
梦非疑惑地看着父亲，呆了一瞬，眼泪仍簌簌下落，“可是……可是……刚ธ才我明明看到他……他死了。”
“是噩梦，噩梦，非儿。”母亲握住她的手，“你躺下休息，不要激动。”
“他真的已经脱离危险了？”
“是的，在观察呢，你先睡一会，有消息会告诉你的。”父亲说。
梦非躺下，闭上眼睛，眼前却仍是梦中恐怖的画面。一时间，她只觉无法安宁，似乎仍是有什么เ地方不妥。她重新坐起身，要下床。
母亲拉住她，“非儿，听话，你去了也没用。”
“让我去看看他，求你们了。看一眼我就回来，否则我不安心。”
母亲劝不住她。父亲说：“让她去，让她去看一眼吧。”
医院的走廊冰冷萧索，梦非寻找着脑แ外科重症监护室。她有些诧异，又觉得惊悚，自己从未来过这里，眼前的场景却与梦中一模一样，只是时间与氛围不同。梦中ณ有一片明媚的阳光，而此时却是半夜。走廊里的日光灯十分灰暗，微微发蓝的光线让整座医院看起来比梦中更阴森恐怖。
她再次感到เ恐惧，越往前走越害怕噩梦会变成现实。
然后，她找到了那间病房。病房的样子却与梦中不同。她无法进入隔离病房内，只能隔着厚厚的玻璃看着他。他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身边摆满了仪器，身上插满了管子，头上蒙着纱布。她看着他，泪水流淌不止。
走廊的另一端有些吵闹，似乎有几名记者缠着医生在问什么เ。忽然有人看见了梦非。那些记者齐齐扑来，话筒全伸到梦非面前。梦非只流泪望着躺在病房里的席正修，根本听不见身边这些吵闹的人在说什么、问什么เ。
两名护士赶来，请记者离开。记者们扯住梦非纠缠不休。
护士们叫来保安，记者们终于离场。她们劝梦非也不要在此久留，回病房休息。梦非问：“他是否已经安全？何时才能醒来？”
护士正要作答，病房内的仪器突然发出尖锐声响。
护士大惊失色，急忙喊医生，又四处喊帮手。
几名身穿全套消เ毒服的医务人员冲入病房内。
梦非看呆了。巨大的恐惧朝她压下来。
就是一瞬间的事，她四肢发软，好似浑身血液ຂ被突然抽光，眼前一片漆黑，立时就要倒下去。身边的护士扶住了她。
她缓不过来，只感觉自己的手脚和嘴唇都是冰凉的。事实上，她几乎都快感觉不到เ自己的手脚与嘴唇了。她听到自己用颤抖的声音嗫嚅着问：“怎么了……怎么了……”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片刻后，护士告诉她，席正修脑部ຖ还有淤血，需要进行第二次手术。
13
天亮了，手术还没做完。梦非一直坐在手术室外哭。
她感觉这一次真的要失去他了。她回想着整件事的发生，回想着更早的时光，早ຉ至他们的初识。他教会了她那么多，如何在剧组生存，如何演戏，如何取舍，如何面对内心的黑暗，如何寻找光明，如何实现梦想，如何接受评判ศ，如何渡过苦难，以及，面对整个ฐ漫长的人生应当持有怎样的态度。
是他帮助了她，拯救了她的身心、灵魂，一次又一次地。
他是那ว样强大有力的一个人，一直在保护她。可如今他躺在那里不会动。医生锯开他的头骨，鲜血流满了手术台。
她哭得浑身发颤。躺在手术台上的人本该是她。他救了她。
他爱她，宁愿为她舍命。
她抚摸着颈่中那枚金色的十字架。这项链本是属于他的。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