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袖怔怔地看着武茗暄,眼眶红了又红,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这些,武茗暄全都瞧在眼里,一面好言宽慰;一面暗想,经此一事,她倒更加稳重,这或许便是福祸两相依吧。
一番收拾妥当,已是寅时,武茗暄唤来简芯、陈禄简单交代两句,便带着青浅出去。
“我与姐姐亲近不改,哪有生分?”武茗暄笑道,“可宫中规矩还得遵循,免得人捏了话柄。”
武茗暄笑着应承,与她并行入了正厅。
因着规矩,四人不能说话,只相互颔作礼ึ,随后桑清与顾氏一同抬手:“尔等免礼。”
未等她多想,候在一旁的内侍已๐抬过四顶ะ花梨步辇,请她们上辇。
“既是皇上中意……”太后瞥一眼垂候在一旁้的李炳福。
桑清叩谢恩,起身时,脚步已有些虚浮。她将头垂得极低,以掩饰苍白的脸色,紧盯着自己双足之间的眼神像是要把地面戳出个ฐ洞来。
年轻的皇帝步下御车,抬眼便往府门上高悬的匾额看去,负手凝望久ื久不移目。
竹意俯跪在陈氏身后,那双明黄色的九爪龙靴就这么撞入视线,刺疼双眼。水气氤氲的双眼失去焦距,思绪逐渐飘远,光阴的利刃剖开她深埋于心的记忆。
岚夏见她神色有异,忙往窗外扫视一眼,怒声问:“怎么回事,不是回府吗?”
洛怜苏心头打了个突,扯过岚夏附耳道:“快,去开后厢!”
听了这话,武茗暄莫名地有些感触,低声问:“姐姐,可是觉得我变了?”
“这样才好。”桑清撇唇摇头,“我本不愿入宫,你是知道的。至于你心底是个什么想法,我却不知。”
武茗暄微怔,张口欲言。
桑清抬手制止,自顾接下去:“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说木已成舟,是好是坏,咱们没法左右。”话锋顿住,直直地望入武茗暄的清澈双眸,“宫中ณ阴暗险恶,远不止你眼见这些。可是,暄儿,我相信,只要你我携手共进,就绝不会被阴暗吞噬!”
“姐姐……”武茗暄嚅嚅一声,终究什么也没说,郑重地点了头。
阳光从柏木漏窗的镂空雕花处投入厅内,照暖了二人紧紧ู交握的手,也照ั暖两颗挣扎的心。
见被遣至厅门外守着的香兰、青浅入内,武茗暄与桑清对看一眼,松了手,端坐。
青浅对桑清欠身一礼后,低声对武茗暄道:“娘娘,适才陈公公来报,长乐宫邹公公已๐入西六宫宫门。”
武茗暄微一蹙眉:“陈禄呢?”
“娘娘放心,陈公公机灵着呢!”一旁的香兰接过话去,“他来报了消เ息便回鸣筝宫去了,只让奴婢们请娘娘尽快回宫。”
武茗暄点点头,偏头对桑清道:“若论身份,姐姐在西六宫最尊,邹公公定是先来华音宫。”站起身来,“我也先回去了,明日再过来与姐姐说话。”
“明日,你就不必过来了,待探明各宫的赏赐,我到你鸣筝宫来吧。”桑清一边说着,一边起身相送。
“姐姐留แ步。”武茗暄微微一笑,施了礼,领着青浅回鸣筝宫。
赐居西六宫的新晋妃嫔中,除桑清外,便是武茗暄品阶最高。约莫半个时辰后,邹兴庭便领着一众内监入了鸣筝宫。
“白玉如意平安扣一枚、碧玺玲珑手钏一串、流莹雕花金钗一对、黄铜雕花镀金耳瓶一只、百蝶穿花象牙柄宫扇一对、狐皮二、绮云锦一匹、宫绸两ä匹、纤花绫五匹、雨浣ã纱五匹、金线五绺。”邹้兴庭高声唱着赏赐物名,内监们依次上前将物件交予陈禄。
武茗暄行着屈膝礼ึ,站在邹兴庭身前安静地听着。
“因是皇上钦点,皇后娘娘体恤,特加赐翡翠梅如意一柄。”末了,邹兴庭将物器名册一拢,交到武茗暄手上。
武茗暄谢过礼,将早就备好的锦囊递上,笑着道:“本宫欲请公公用盏茶水,可又怕耽误公公正事,只好如此略表薄意了。”
“好说,好说。”邹兴庭接过锦囊,拇指一划,已知里边是十片金叶,脸上浮ด起笑意,拂尘一搭将锦囊收好,拱手道,“贵嫔娘娘有心了。奴才还得去绮霞宫,就先告退了。”
武茗暄颔一礼,陪着邹้兴庭出了正厅,让青浅将他送出宫门。
武茗暄转回正厅,不甚感兴趣地一眼扫过条桌上琳琅满目的赏赐,捻起那翡翠如意翻看。皇后娘娘倒是大方,不知道要多大一块冰种正阳绿的翡翠原石才能做出这翡翠如意。不过,钦๔点是两位,翡翠如意却不可能两柄,白氏又会得赐何物?
武茗暄随意地扯了扯唇角,把玉如意放回檀木盒内,对一旁点验、入册的陈禄吩咐道:“陈禄,这些都另起名册记下。稍后,把皇后娘娘的赏赐和原物器名册一起存入宝阁。”
陈禄恭敬地施ๅ礼应下,唤了一名内监去取新的簿册来。
忽然,厅外响起通报声。
“翎嫣宫容德夫人礼到……”
“锦合宫和淑夫人礼到……”
这两位送的新晋礼,怎的撞一块来了?武茗暄微怔一瞬,连忙领着众人至前庭迎礼。和淑夫人为人谦和,她宫里的人也恭谨得很。锦合宫执事太监肖瑞德候在一旁,一直等翎嫣宫执事太监柳全海送完礼离开后,才上前。
容德、和淑二位夫人送来的新า晋礼倒没什么เ出奇,不过是按照ั规制,循例比照皇后的赏赐递减罢了。
点验入册的事情,都交给了陈禄和青浅一同负责,但凡送人,武茗暄便让简芯去。这厢简芯刚送走柳全海,珍妃的礼就到เ了。
“千年老参一支、花鹿茸两对、嘉山冬虫夏草两盒、韶山制地精五支……”
待承露宫执事太监王晋喜报完一长串礼名,同来的大宫女思怜笑着上前:“贵嫔娘娘,您瞧瞧,珍妃娘娘对您多上心啊!”抬手指向那支老参,“这千年老参还是珍妃娘娘刚入宫时,皇上赏的,娘娘自个儿都没舍得用,看您身子虚、畏寒,赶着就给您送来了。”
武茗暄走上前,捧起装着老参的檀木盒,欣喜地道:“呀,这参都近人形了。”小心翼翼地将盒盖盖好,对思怜颔,“麻烦思怜姑娘替本宫带句话,就说,妾感念珍妃娘娘的厚爱,愿娘娘福润安康。”
思怜欠身应下,等新晋礼交接完,与王晋喜一起领着内监、宫女们离开。
待承露宫的一众宫人走后,武茗暄抬眼看过数量夸张的珍贵药材,黛眉渐渐蹙起。珍妃没有送她别的东西,可是这样多的药材,实在太惹眼。只怕不消明日,各宫都会知晓她是珍妃亲近之人。如此一来,旁人顾忌着珍妃,便不敢轻易欺她。但珍妃深受盛宠,难免有些眼红之人动不得她,便会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来。往后,言行得更加谨慎了。
武茗暄暗叹一口气,放下一直捧在怀中的老参,刚吩咐陈禄好生收起来,便闻宫门处又响起通报声。
“馨墨宫慈修仪为妍贵嫔进礼……”
武茗暄看着锦禾捧着的两个小匣子,无比头疼。慈修仪真不愧是盐运使的妹妹,这对足金金镯和金钗,成色极好,式样也是极尽奢华。可是,这样的东西,真能戴?
武茗暄揉揉额,敛去唇畔ึ苦笑,命陈禄照例收好。
随后,其他各宫也陆续送来新晋礼,大多只是走个场面,送点饰略表心意,只絮风轩颜才人与华音宫西殿的愉德媛送的礼ึ有些奇特。
颜才人送了一副棋,红酸枝棋盘不是什么稀罕物,可那两盒黑白玛瑙的棋子却是黑白玛瑙所制,足够新า意。
愉德媛也不曾送饰、摆件之类的俗物,亲自送来一套经史古籍,黄缃缎面的封,一看就是书香世家才能拿得出的。
至晚膳时,武茗暄只用了些清粥小菜便没了胃口。膳后,太皇太后、太后的赏赐和其他各宫各殿的新า晋贺礼纷至沓来。
正如简芯所说,太皇太后潜心礼佛,给的赏赐也就是檀香木佛珠一串。武茗暄心中清楚,太皇太后并不是真如青浅所说,是按自己的喜好行赏,而是借佛珠提醒各新晋妃嫔要安守本份,静心伺候皇上。
无独有偶,太皇太后这看似简单的赏赐含了别的意思,太后的赏赐也是暗藏隐喻。一套女四书,叮嘱各新晋恪守四德,一个ฐ黄花梨百鸟朝凤的镜台更是警告她们一切应以皇后为ฦ尊,不可逾矩、僭越。
武茗暄想了想,唤人来撤去了寝殿的楠木镜台,将太后的赏赐换上,至于太皇太后赏的佛珠,她则ท取来捻在手中。
如今的后宫,武茗暄的品阶也算高的了,各宫各殿都来送新晋贺礼,虽说不需要她迎来送往,可这一日的微笑寒暄下来,也是累得够呛。
待到亥时,终于不再有贺礼送入,武茗暄便想歇息了。
简芯提醒,让她晚些休息,说是刚ธ去打听了,皇上还未定今夜由哪位新晋侍寝。
循例,其他妃嫔再受宠,这几日,都会歇歇,由新า晋侍寝。一众新晋妃嫔也都准备妥当,盼着、候着。可这批新า晋,贵有裕妃顾氏,美有嫣德媛白氏,怎么เ说,第一夜也轮不到她。武茗暄笑着摇摇头,挥手让简芯退下,由青浅、锦禾伺候着梳洗完毕,入寝殿歇息。
刚要躺下,武茗暄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青浅,莫不是本宫记错了,今日收的礼ึ,没有文婕妤的?”
青浅一怔,撇了嘴:“娘娘,您没记错。照说,西殿那ว位应该亲自过正殿献礼。”偏头轻啐一口,“这倒好,就连使个人来送礼都懒得做么เ?”
仍在寝殿养伤的翠袖听了,忿然道:“娘娘,您可不能ม就这么由á着她!若被旁人知晓,岂不是要笑话您?”
看武茗暄面色不虞,青浅悄悄递过一个眼色。翠袖偏头瞄一眼武茗暄的神色,恹恹地敛了口。
好歹她也是鸣筝宫主位,别ี宫都送了东西来,自己宫里的人却没送,这……武茗暄面色一沉,眸中渐渐涌起怒意。
凭借这几日对宫中诸事的了解,武茗暄知道,像文婕妤、颜才人这样的人,既ຂ不可太过亲近,以免她们爬得高跌得重的时候,自己受牵连;但也不能随意得罪,更不可与之为敌。她本想着,以后与这二人见面时谦和以待,做个淡淡之交也未尝不可。哪知文婕妤如此张狂,竟是半点没将她这主位放在眼里!
武茗暄侧依着床柱,正想着明日是不是唤文婕妤过来请安,却听简芯来报,文婕妤使人送礼来了。微一沉吟,她让青浅和简芯去正厅把文婕妤送的贺礼拿进寝殿来瞧,吩咐她们跟文婕妤的人说她已歇下了。
很快,青浅抱着一个长条锦盒回来,打开锦盒将盒内的卷轴呈给武茗暄,嘴上说道:“文婕妤的字确实写得好。奴婢在府里时,见过不少名家墨宝,竟还不如文婕妤写的这诗……”
话音未落,武茗暄面色骤变,扬手将卷轴狠狠砸向地面。
“哐当”一声响,吓得青浅立马捂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