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饶公，朕看得这田牟的奏折许久了，还是看不出文饶公所言的不妥之ใ处在哪里。”（李德裕，字文饶）
原来，回鹘阿跌部的贵族嗢没斯与宰相赤心于会昌元年八月率部请降归唐，是时新า帝登基不久ื，众臣生怕回鹘人假以投诚之名入侵北境，纷纷谏言不可受降。惟有李德裕直言上陈：“嗢没斯在去年九月就已经与其他诸部分裂，本年三月南下的回鹘十三部才奉乌希特勤为可汗，他俩毫无君臣之义，他们来附并不能算作叛国。况且回鹘屡建大功，今为邻国所破，部落离散，穷无所归，自当以怀柔之策安抚他们，以观其变。”最后武宗采纳李德裕的建议，让他们屯兵天德周近，后来还拨粮赈济他们度过荒年。但嗢没斯深知宰相赤心桀黠奸猾、反复无常，故今年三月，他觉赤心意图带兵入侵唐境，就抢先领ๆ亲兵诱杀了赤心，向唐廷表明了归降的诚意。不料乌介大军随后6๔续进逼天德，教田牟心惊不已，生怕他会与嗢没斯来个左ุ右夹击，故抢先率羌氐、吐谷浑诸部北击乌介前锋，以解困城之厄。谁料他这份捷报送到京师，李德裕ษ的第一句话却是“这小子糊涂”，倒让皇帝与诸大臣俱是不解起来。
这场惊心动魄的事变过去得月余，京畿中的民众才从惊惶恐慌中稍稍恢复过来。可今天一大早，就有三骑黄衫侍者飞马自北面的景曜门奔入禁苑，沿着永安渠奔向渭水岸边。守门的士兵一见他们这身内侍省的装束，一声也不敢吱就放他们过去了。只不过在这三骑奔出城门时，有几个ฐ城卫无意中看到：他们每人马后都负着一捆扎得严严实实的牛皮革布，似乎ๆ包裹着什么เ东西。
但那被唤作“卫公”的内侍头领ๆ却一脸谨慎：“咱们还是再走远一些比较好。仇公公恨王涯李训他们得要死，居然违背陛下的诏令命咱们把王涯他们的骨头都偷偷地掘出来抛在这河里。咱们不照做的话，万一被他知道了，可就……”
“二哥说对了。”颍王得意地笑着：“不过，刚ธ溜出玄武门时却撞上了李逢吉与回朝奏事的王智兴（当时的武宁节度使）那帮人，可把他俩吓坏了。呐，李逢吉赶紧叫王智兴派几个亲兵牙将护着我过来！嘿，这些人哪有我的马快！四个亲兵一眨眼就被我甩下三个！不过剩下的这个ฐ家伙可真是难缠！”
颍王笑道：“这家伙跑得还真快！本来他的坐骑是与那三个牙兵的一齐被我甩下了，谁知他瞧他的马儿没我的快，竟然干脆跳下马、一路跑着撵过来了！跑了这么久，才落下这么点距离！嘿，咱们大唐的士兵若人人都有这能耐，何愁不能收复那河湟四镇十八州！”
这个背负青竹箬笠、蓑á衣芒鞋的年青人脸上也带上了忧色：“听说这李师道豢养了许多的刺客，专门从事暗杀朝臣或将领这等见不得光的事。前不久ื他还令数十人偷袭河阳的转运院，不仅杀伤了十余人，还纵火烧掉了价值三十余万钱帛ຑ的缗匹，以及三万余斛谷子，令得军民惊惧惶恐之极。如今朝上的大臣差不多个ฐ个都请皇帝ຓ罢兵，但皇帝就是坚决削藩、不许罢兵。而在这些一力支持皇帝ຓ削藩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大臣中，就数这位裴中书以及另一位相爷武元衡立场最为鲜明了。只可惜打了这许久，还不见有什么振奋人心的捷报，恐怕裴中ณ书和武相爷也很难压掉那些人的偏安求和之声！”
年青人没想到师父会这样问自己，他沉吟一下，断然道：“我马上杀了这个信使，并想法子让裴中书封锁住消เ息、不让皇帝ຓ或外面的人知道！”
十二月，暴风雪急袭云、朔、五原一带，令得草木皆死、牛马无食，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故大唐与回鹘双双休兵，以待来春决战。
本年正月伊始，乌介大军兵临ภ振武城。振武告急。
……
“石大哥，还没有休息吗？”
一声问询自帐外传来，随即帐门帘ຈ儿一掀，一股子冷风立马钻了进来，一个ฐ人也闪了进来：此人是他的下属、麟州都知兵马使王逢。
王逢走到他案前，瞧清案上的东西，惊讶地问：“还在看书记官的记录？你不是看过许多遍了吗？”
石雄沉吟后道：“是看过许多遍了，但是有些地方却是越看越有些不明白。”
前番他调去天德之ใ后没多久，乌介果然兵临天德，幸好他得刘沔提醒、早早地着人布置，才令乌介的突袭没有奏效；而后乌介趁刘沔为安置嗢没斯一部、去了太原之机领兵转攻云州，幸而云州刺史张献节闭城坚守不出，一直挨到刘沔领兵赶来才解了围。但如今刘沔在太原与云州之间走脱不开，反而使乌介瞅见机会兵围振武城。现在振武为回鹘军包围，里面只余千把人；且一场风雪使得士兵们缺粮少衣、牛马无食，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被乌介攻下。而一旦振武落到乌ไ介手里，振武城高墙坚，易守难攻，他回鹘大军进驻城内，城外又是莽莽平川，往来敌军动静可一览无余，再围攻他们就不容易了。
“哦？什么地方？”王逢亦侧看去。
“第一，乌介这几次进击，全都只在天德振武一带打转，但入侵云朔二州的这几次，却都只像是打个幌子，最多是掳得大批牛羊就退走了。现在看来，他们是想把咱们的兵力牵制在这一带、使咱们顾不到天德振武。但这也有可疑：他们转战一路，只为掠粮却不攻城？以乌介的作风，一旦有了甜头令军心大振，他必会趁势再击，但他却马上就走了，倒真是令人意外。”
王逢点头：“对。若只是想分散咱们的注意力，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只许着小股散骑时不时地扰边就可以了。他来势涵汹汹、神气十足，退走时又如此急不可待，倒像是底气不足的样子。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己的这些部落在生乱子，就是他对自己后方有顾虑，却不知他顾忌的是谁。”
“第二，这次刘ถ老移军来了云州ะ后，李思忠明明又一次大败回鹘，但他居然这么เ快就屯兵振武、大军压城，令振武告急吗？”石雄皱眉：“而且这一次看来，乌介对振武是志在必得，不像前几次。他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强硬，又是凭的什么เ？”
王逢道：“说得也是。因为暴风雪忽至，我们两方人马粮草补给都成了问题；但他居然在这么เ短的时间内就有能力兵临振武，说不定是暗中得了别ี人的资助。可谁会支持他？甘州回鹘人依附了吐蕃，不敢怎么相助；西州回鹘部落就算有心，也隔得太远；吐蕃如今占了陇右，当然更不会想乌介壮大了。难不成……”他忽然一惊：“石大哥，难道会是咱们大唐的藩镇里有谁在暗助他不成？”
石雄却摇头：“也许有，但应不可能在咱们这次出动的人里面。刘老他们不用说了，张仲武素来仇视回鹘人，自然不会是他；而李思忠若是假投诚，也不会一直拖到现在才现形：毕竟之前他数度领兵反击回鹘，乌介他们恨他恨得要命，再假也假不到这份儿上。我想，可能有人希望利用乌介牵制住咱们，令得咱们关注不到เ其他的地方；所以他才数度暗助其入侵。而他又不想真的让乌ไ介一部ຖ壮大，故见他可能成势，就停止援助，使得乌介后顾重重，所以几次扰边都成了雷声大、雨点小。但这回乌介可能ม识破了这些人的用心，故意利用他们对自己的援助，假意侵云州，却乘机将大军移到เ了振武；而他此番下定决心夺取振武，也就是因为他不想再游击作战、而改为据城为帐，方便今后复国。”
他话音刚落，却听得有人笑道：“果然经得这几番磨练后，长了许多见识，没有白费刘大哥的苦心栽培。”
王逢一惊，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镔铁刀；石雄在一怔之后便笑道：“宗政先生？你什么时候来的？”他自知以宗政箬的轻功，就算是自己也未必察觉到得他的到来，他既ຂ然说这话，想来应是到了好一会儿了。
一条人影飘然而入，灯下他那满头的白银须ี更是得耀眼。他打量了一下两人，倒是笑了：“怎么？刘大哥没告诉你，他这回请的那个‘影子军师’是谁么？”
石雄一笑：他早就隐隐约约地猜到了。而王逢不知宗政箬的名头，却瞪大双眼，有些莫明其妙。
宗政箬见得石雄眼中ณ的沉稳与淡定，心里却是一赞：这家伙如今果真隐有大将风范了，不再只是那个只会拼命杀敌的愣小子，却多了份泰山崩于眼前亦不变色的沉着，与不图短利、却长远略的眼见。他当下一笑：“石雄，这次大反攻你有什么好的建议？三方兵马都压不得乌介的气势，此番振武他是志在必得啊！”
石雄略一凝神，便道得四个字：“出奇制胜！”
“哦？”宗政箬心里赞得声“好”，却问道：“你准备怎么เ个‘出奇’法？你可知道，这次乌介仍旧ງ着人带上了太和公主。先前皇帝已经在国书中流露出要公主以大局为重，并不再理会乌介拿公主作借口了——这分明是要公主ว为全大义，在必要时自尽殉国！所以乌ไ介这次带上公主本应是个包袱的，但他还是将公主挟至军中，你说他目的何在？”
石雄想了想：“他对振武志在必得，以他现在的兵力，攻下振武最慢不过三天；而咱们三方人马需要调动安排，各路兵马来得不一致，其中还有许多异族骑兵，所以全部调整完毕起码也得花个四五天，这足够他拿下振武了。一旦他据城而守，如果我们大军临城，他第一个就会杀公主ว祭旗，以壮军威并激励士气。而他却可以将不顾公主安危的罪名推到เ咱们身上，只说自己是被迫为之，这样对咱们军心的影响就会很大。所以我准备领一支骁骑劲旅๓，先突破乌介的包围圈，进入振武城以作支援，拖到刘老的大军过来。我想带两ä三千人进去应是足够了，也可以多拖个四五天。”
宗政箬却摇：“你可知乌ไ介着人凿断了清水河，又拦截了入城的大小水道吗？你是奇袭入城，这一拼死冲进去，每个人能ม带多少天的食水？还要抢救城里伤残的士兵助你守城。这水源一断，只怕你再会拼杀也撑不了多久吧？”
“什么？振武的水源被凿断了？那城内的守军只怕连三天都撑不住了！”石雄王逢大惊失色，但石雄转念却问道：“先生又怎会知道这事？咱们的探子都没有回来报告呢！难不成，先生是从振武那边赶来的？”
宗政箬点头：“你脑筋转得倒很快！没错，我是从那边赶过来的。但你们的军探却赶不过来了。唉，其中的一个现在就在刘大哥的大帐里，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石雄王逢一惊，却见宗政箬已经闪身出了帐门，他俩也连忙抢步撵了上去。
中军大帐。
军帐内自然应是严肃整齐，但此时的帐中ณ却多了些森然冷酷的气息，因帐前伏着一具尸体，正是派去振武的一名探子。宗政箬赶去时，亦只抢得这一具不完整的尸体回来。此人的面带震惊且容颜扭曲，身上遍布大大小小的血洞，翻开的皮肉因鲜血流尽而泛白，有些地方甚至见着大段的森森白骨。而当石雄抬起他的四肢时，却现他全身瘫软如绵，若不是被人以掌力震碎了骨骼，便是以指力捏碎或打断了各处关节。
石雄顿时脸色一变：“好霸道的功夫！宗政先生，你瞧见是谁做的吗？”
宗政箬摇了摇头：“我赶去时正好见得一大群奇怪的乌ไ鸦正在啄食这几名士兵的尸体，却不见其他人。想来是有人暗中劫下了突围出来报信的探子，把他们打成这个样子，却召来一些怪鸦活活地将他们啄食而死，却不知是谁有这个本事。”
刘沔担忧地说：“乌介手下有这等高手，石雄，就算让你突袭进得了城，若此人潜在城中，只怕也会是……”
石雄倒不担心这等高手会来行刺自己，而是担心如今振武城断ษ了水源，自己就算进了城也撑不到เ刘沔的大军赶到。但他转眼看见宗政箬不慌不忙的眼神，心里一动：“刘将军，石雄请命：请准我率领ๆ先行来报到的沙陀朱邪赤心三部，以及契苾跖跋等部共三千骑兵，即日突袭乌介大军、进入振武城以待将军率军来救！”
刘沔一惊：“什么？石雄你……”他话音未落，却听石雄又请道：
“不过，末将还得向将军请借一人。”
“借人？”刘沔一怔，随即明白：“借谁？”他笑看了宗政箬一眼。
果然，石雄恭声答道：“‘影子军师’、宗政箬！”
两天后。子夜。
振武城防墙上。
“军师，现在你总该说实话了吧？”
一名手抚墙垛、正远眺城外那密密麻麻的回鹘军营的将官突然轻声问得一声，他问的是身侧站着的那名白箬笠客：“不然，这回军师可真会与咱们一起活活渴死在这振武城里了：你也是看见的，我们这支骑兵带来的水，刚才差不多已经被城里的兄弟分得精光了。”他的声音里居然没有焦急、却带了丝笑谑的意味——他自然就是先锋官石雄。
当晚刘沔准了他的请命，他马上就着人只带得三日的食水，飞骑抢往这振武城。乌介等回鹘部众没料到他们来得这么迅，一时措手不及；同时他们亦因断了振武的水源，认为他们这几千人就算进来，也根本不能成什么事，更不可能撑得了多久，居然没怎么拦截他们，令得他们轻轻松松在黄昏时分就抢进了城。而一进城，石雄便着他那三千骑兵马上把带来的食水分给城中的伤残余部——此举顿时令得众人哗然，许多人正在犹疑之际，石雄却宣布：若有一人胆敢藏私、不把自己的食水分出，立刻军法处置。众人只好照做。这样一来，他们都只剩ທ下一天的食水了。
然宗政箬却让城中余下的那些精壮兵丁四处收集箩筐簸箕、土镢铁锹、钉锥铲子等物，石雄也不去干涉แ，一直到入夜后，他才邀宗政箬上来城墙观敌，宗政箬当然知道他的用意。
“军师准备的东西，倒像是预备挖山钻土，你应该不会真的想要临渴掘井吧？难道你打算掘地道出城？”石雄淡淡地问：“可是不知军师打算挖到什么地方才能令四五千人一齐安然撤出城呢？而且就算咱们都走了，却把振武白白地送给乌介了不是？这只怕不会是军师的本意吧？”
宗政箬答道：“这个自然。咱们这么甘冒奇险地冲进来，只救走千把来人、却丢了这偌大的要塞，倒还真是得不偿失了。”
石雄看向他：“那你打算挖到哪儿去？不会想挖到乌介可汗的大帐前面吧？”
他开宗政箬的玩笑。但宗政箬反问道：“你知道太和公主如今在安置这军营中ณ的哪间帐篷吗？虽然乌介每晚都令她换得帐篷，却一直只将她安置在后方，想来他应还有将公主作为人质的打算，他一时还不会伤害她。”
石雄惊问：“怎么？原来你是想挖去公主的帐下！但她每晚更换帐篷，你又怎生知道具体的位置？”谁知宗政箬竟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
“嘘——”他示ิ意石雄噤声：“你听！”
1้李思忠即嗢没斯降唐后的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