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云寄桑进门的刹那,柚木座钟突然响了起来,洪亮的钟声中,一个小小的木人从钟顶的小窗中探出头来,敲响手中的小锣。
钟声响了九次后,戛然而止,木人缩回小窗,消失不见,而童子也刚ธ好将房中地板擦了一遍,回到墙角,静立不动。
那ว是一个金色的傀儡,只有七寸高。此刻已被她斩成两半,从断裂ฐ处可以看到躯体内细密的机簧零件。
“这、这是我的黄金罗汉!”曹辨突然惊叫。
罗谙空搓手踌躇道:“这个ฐ…不妥吧,就算你丢了东西,也不一定是四师弟拿的啊?无凭无据的,就这样凭空指认四师弟为ฦ贼,还要将他逐出师门,又让大家如何心服?”
罗谙空一愣,转向谷道:“小师妹,果真如此么?”谷应兰双手绞在一起,垂头不语。
云寄桑微微一笑:“若真是如此,那师姐定是这些傀儡精的克星,不然怎么เ你一来,它们就不笑了?”
云寄桑看她悻悻的样子,不禁摇头失笑,心中ณ的阴霾也一扫而空。卓安婕白了他一眼,提着灯笼继续照着。
一张紫憧小案上,摆了一套影青温碗注子,两ä个白鸟青瓷杯。案旁设了火#,红色的火苗舔着小小的紫泥火炉,一股股水汽袅袅升起。
闻到เ屋内的酒香,卓安婕双目微合,一脸陶醉:“嗯,这香气淡雅温厚,中正平和,可是惠泉酒么?”说着睁眼向罗请空望去。
山路渐行渐陡,危峦之ใ上,青石嶙峋如鬼面,森然垂视着下方แ的旅者。每逄大风吹过,便有怪石微微摇动,似乎随时都会倾轧而下。风声中不时传来断续的猿啼,啼声如泣如诉,仿佛在传颂着一个凄美的传说。明欢听得害怕,不由将小小的身子缩在师父怀里。
又走了一段路,眼前林木渐渐繁茂起来。白马和青驴也不时驻足,啮食路边出芽的嫩蕈。明欢看得饿了,忍不住抬起头,可怜价地望着云寄桑:“喜福哎,吃滴还有未?”摸了模她的小脑袋,云寄桑温言道:“怎么又饿了?带的干粮路上都吃光了,再忍忍吧,就怏到了。”卓安婕催马来到近前,笑道:“一路上,十成干粮里倒有九成都被咱们明欢当零嘴儿吃了,却总是填不满她的小肚子。我看哪,明欢的肚子定是长了个洞,把一路上吃的东西都漏出去了。”明欢听了,便撅着小嘴儿,捧着小肚子模来摸去,似乎想把那个莫名其妙的洞给找出来。
“今日曹仲遇刺,凶手用的暗器中有天机门的铁犰狳,会不会是天机门的人干的?”
“天机门垂涎ๆ的是傀儡门的自鸣钟,杀了曹仲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云寄桑摇了摇头。
卓安捷突然想起一事:“对了,曹仲说,等朝廷的封赏下来后,他便会踏入官场,不再做门主了。”
“哦?竟有此事?”云寄桑微微一惊。
“他是这么说的,谁知是真是假?不过要真是如此,这门主之ใ位怕是有得争了。别人不说,那头双面骡子怕是要争到底的。”卓安婕略带讥讥诮地道。
“罗谙空是大师兄,又是名利中ณ人,门主之位他自然要争的。”云寄桑笑了笑。
“那个令狐天工ื和骡子向来不对路,再加上洪扩机那ว只笑面虎,以及曹仲那个草包儿子。看起来谁都有机会染指这门主之位…”卓安婕驶眉道,随即摇了摇头“不想了,这里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想不过来。”
“令狐天工为人骄傲,但确是才华出众。若是依傀儡门的规矩,他确是最有资格继承门主ว之位的。至于洪扩机,虽然他在曹仲面前得宠,不过就冲他是带艺投师这一点,这门主怕也轮不到他来坐。”
“说到令狐天工,刚才你不是和他在一起,那他应该不是剌客吧?”
“刚才我问完彼得神父后就离开了,算算时间,应该还在师姐遇袭之前。据他说,他和李钟秀两人从曹仲那里离开后,便回到了住处。在那里,他跟李钟秀学了一会儿汉语,便一个人休息了。令狐天工ื也一样,在未时到酉时这两个时辰中ณ,这几人都有时间从容作案。”
“如此说来,所有人都有嫌疑了?”
“应该是这样。”云寄桑对此也感到头痛。他已经询问了所有人案发时的行踪,可除了令狐天工和彼得神父师徒,没有一个ฐ人能真正证明自己้的清白。今天的事也是如此,似乎傀儡门的人互相很少往来,因此无法彼此证明。而更让他在意的,则是凶手作案的方式。如果凶手真是傀儡门的人,那ว么为何不用更易成功的毒杀和暗杀,而采用了最为直接的剌杀,还一连两次?如果说第一次剌杀确是出其不意,成功几率颇大,第二次刺杀则几乎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且在曹仲有了防备之后才发生的,连曹仲的头发也没能伤得了一根,可说是完全失败。凶手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炫耀?恐吓?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喜福…”明欢的小嘴儿张了半天,也不见云寄桑的汤匙递过来,不由撒娇道。
“哦…”云寄桑抱歉地一笑,又喂了她一勺姜汤。汤有些凉了,可明欢还是苦着小脸咽了下去。
“你呀,虽说要用心,可也得有个限度,别把自己搭进去了。”卓安婕将明欢抱在怀里,白了他一眼“明欢囡囡,走,和喜姑睡觉觉去…”
云寄桑目送着师姐出屋后,便一个人盘膝而坐,静静冥思。
此次的案情有许多匪夷所思之处,让他想不明白。比如张簧那残缺的尸体,晚宴上突如其来的刺杀,众人对李无心晦暗不明的态度,李无心墓的神秘被盗,消失的尸体和无面傀偶,以及那ว些神秘诡异的咒语…
李无心,毫无疑ທ问,他才是本案的关键。可众人对他的述说总是流于表面,似乎ๆ都在掩饰着什么เ。梅照雪,所有人里,只有她和李无心的关联最深。那么要破此案,线索便要落在这位门主夫人的头上了。想到เ这里,云寄桑蓦然起身,出了偶形居,一路向千丝堂行去。
落日西斜,明月初ม升,一金一白,漠然相对。风冷冷的,云寄桑不由抬起左臂,掩紧了衣襟。
金色的余晖中ณ,一个黑影迎面而来。
俊秀的脸庞,和善的微笑,黑色合体的教袍,正是彼得神父的弟子李钟็秀。他不是和老彼得去给梅照雪做弥撒了么?看样子,似乎已经结束了。彼得神父似乎深得梅照ั雪的信任,说不定能从他这里得到一些消เ息。想到这里,云寄桑便迎了上去。
“云先生,晚安。”李钟秀微微翔躬。
云寄桑停脚微笑:“原来是李兄,彼得神父呢?”
“神父有些不舒服,一个ฐ人先回去了。”
“弥撒进行得还顺利ำ么?”云寄桑随口问。
“还好,只是我们没有葡萄酒,结果领圣体时只能ม用曹夫人自酿的果酒代替,彼得神父对此有些不安,认为ฦ这是对耶稣的不敬。”
云寄桑微微一笑:“那酒既然是盟约之血,那耶稣和我们汉人结盟时,入乡随俗也是难免的。”
“云先生也懂得弥撒的规矩么?”李钟秀略显惊讶。
“知道一些。”云寄桑点了点头,施施ๅ然道“所谓,弥撒’,应该是曲终人散之意吧?贵教以此作为至高祭礼之名,未免有些不祥。”
“在拉丁文里,missa的本意确是,仪式结束,大家可以离幵了’。不过云先生也说过吧,入乡是要随俗的。”李钟秀伸出手指,在空中画ฑ出“弥撒”两ä个字“弥者,补救之心也。《左传》中便有,弥缝其阙,而匡救其灾’的典故。而撒,则是抛开、放手之意。既有补过之心,又能放开一切,不正是修道之人最需要的德行么เ?”
云寄桑眉梢一扬:“李兄好口才,难怪曹夫人这样的人物也信了教。”
李钟秀一脸虔诚地在胸口画了个十字:“曹夫人入教是神的指引,我和彼得神父不过是引路人罢了。是神的荣光,令她从黑暗和迷失中找到เ了方向;神的垂怜和慈悲,可以令她脱免一切罪恶和灾祸。”
“曹夫人认为ฦ自己有罪么?”云寄桑敏锐地问。
“在上帝面前,世人皆是有罪之ใ人。”李钟秀的回答也同样机敏。
“天主ว教的教义说,有罪的人只要信教的话,是可以通过忏悔赎罪的吧?”
“对,只要有罪之ใ人进行告解,再由神父宣赦的话,即可获得救赎,其犯下的罪孽即可获得赦免。云先生怎么เ问起这个ฐ来了?”
“我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曹夫人她也做过忏悔么?”
李钟秀瞳孔微缩,随即又恢复了笑容:“当然,神父刚ธ才还给夫人做过。不过云先生若是想问她告解的内容,我只能说抱歉了。身为神职人员,告解的一切是绝对不会向别人透露的。”
“我不是问这个,我只是想知道,神父在给曹夫人做完告解后,他的反应如何?”
李钟秀幽深的双眸紧紧凝视着他,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说完微微翔躬,转身离开。
回答过了?是指告解不能向他人透露呢?还是更前面的“神父有些不舒服”呢?李钟็秀,这也是一个看不透的人物呢。目送那ว个年轻的背影渐渐远去,云寄桑默默地想。
檀香如同白色的丝缕,袅袅飘升。
曹仲一身紫绸曳撒,端坐在太师椅上,用白瓷碗盖轻轻撇着茶末。虽然脸色阴沉,可他手上的动作却仍是不疾不徐,温文有致。
随侍身边的,则是他最宠信的两人一一爱子曹辨和五弟子洪扩机。
“师父,这样下去可不成啊!”洪扩机的胖脸上冒着油光,小圆眼中的焦虑几乎ๆ要燃起来了“两天之内,师父您连着两次遇剌,人家分明是想将您除之而后快!这等鬼域伎俩虽然上不得台面,却也不可不防!要知道,万一您有个好歹,咱们傀儡门可就跨了啊!”“是啊父亲,五师兄说得有理。对付那些狼心狗肺的家伙,您可不能心慈手软!依儿子看,求人不如求己,咱们还是先下手为强的好!”曹辨附和道,双手揪着衣襟,显得格外紧张。
“你们知道些什么!”曹仲将茶碗在案上重重一放,眉头皱了起来“我这不是好好的么!现在门里不能乱ກ,一切等朝廷的封赏定下来再说。”
“可是,再这样下去,您让咱们这些做弟子的心中何安?再说,这人的心思一乱,保不准就做出什么เ吃里爬外的勾当来。大师兄可是一向受知府大人赏识的,师父您看…”
曹仲唇边泛起一丝冷笑:“如意算盘谁都会打,打得响不响,那还得看算盘上的珠子够不够硬。只要那ว自鸣钟的造法还在我手上,门里就翻不了天。”
“可是,咱们也不能就这么看着门里乱下去啊!”“慌什么,祸兮福所倚,坏事自然也能变成好事。”曹仲手捋须髯,缓缓道“今天行剌的暗器都是天机门的。依我看,这十有八九,凶手就是天机门的剌客!虽然为师还不是朝廷命官,可也是受封的征仕郎,从七品的散爵。行剌朝廷赐封的征仕郎,其心可诛!”曹仲将指节在案上重重地一敲。
洪扩机一脸恍然,恭声道:“师父高见,此事定是那ว天机门的人做的。师父有爵位在身,他们行剌师父,那便是对朝廷大大的不敬。咱们将那些暗器当证据呈上去,请朝廷派兵剿了那些狗日的!”说到เ最后一句时,他已是双拳紧ู握,满脸挣狩。
“可云少侠不是还在找凶手么?咱们这么做,不是扫他的面子么?”曹辨有些犹豫地道。
“云少侠那里我去说,毕竟他还有求于咱们傀儡门,想来他还会给我几分薄面。”说着,曹仲的脸色突然一变“倒是你们两个,别整天就知道煽风点火,在机关术上下点工夫才是正经。尤其是辨儿,师兄弟几个里面,就属你的天资最低,再不用功,将来拿什么光大我傀儡门的门楣?”
“父亲…”曹辨心中一阵激动。曹仲这么说,言外之意不就是要将门主ว之位传给自己么?想到这里,他不由瞟了洪扩机一眼。那肥胖的头陀正低着头,恭恭敬敬地站着,却看不清他的脸色如何。突然,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咬了咬牙,紧紧攥住双拳,指甲深深地陷进肉中。
“对了,我给你的那本手札,你可看完了?”曹仲随口问道。
“孩儿正在看。”
“好好地看,看完了还给我,千万莫要遗失了。”曹仲大有深意地望了他一眼。
“是,孩儿知道。”
曹仲满意地点点头,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却有人恭声道:“师父,弟子罗谙空求见。”
曹仲皱了皱眉:“什么事?”
“弟子得知师父刚刚遇险,特来探望。”
曹仲的手指在椅把上轻轻敲着:“我没事。今天天色已晚,明日再说吧。”
罗诸空默然片刻,这才恭恭敬敬地道:“是,弟子知道了,师父万安,弟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