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兰姨睡着了。不过半年，她变得这样消瘦。眼窝深陷，颧骨高高突起，皮肤苍白没有血色。瘦削的手臂上插着针管，药液缓缓流进这具痛苦的身体。
她微微睁开眼睛，侧过头看我，半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是把你找来了。”
“画由心生。”他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后来他带我去看他的画室。
“我一定会回来，你要等我。”他说。
打水在庭院里清洗内裤ไ。鲜艳的血污在白色的映衬下触目惊心。体内有甜腥的血液汩汩涌出，有隐隐的疼痛。有某种东西在流失，离我远去。
我忍不住想，我的阴霾是否会弄脏了他干净清澈的眉眼。
江和寄钱回来。寥寥数语，“一切安好，勿念。”
江和的确是走了，彼此带着无以复加的失望，同时给与对方以失望。他是，母亲同样是。
兰姨回到家里静养。她变得异常安静，这让我有些害怕无措。她像耗尽了能量的机器，没有了尖锐刺耳的生气，只剩下疲软迟钝。我想她的心里必定了无希望，所以任何事情都无关紧要，仿佛深渊，扔下巨石也不出声音。
那之后不久，兰姨病了。她在工厂做工的时候突然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院。
在值班室，医生拿出兰姨的脑部ct，指着两片脑叶的中间部位，在那里，有一团黑色的阴影。我感到一阵惊颤，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你很久没有回家了。兰姨不太好，你什么时候回家？”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波澜不惊。
我不说话看着他，然后撑起伞，转身往回走。快要走出弄堂的时候，江和追上来。塞给我几张纸钞。“莫言，这些钱给你买书，好好念。以后不要再来了。”
然而，命运却总是有它既定的轨迹，你怎么挣扎逃脱，它轻轻动一下手指，就把你拨回万劫不复里。原本就不安宁的生活，在兰姨带回一个男人的那天，彻底变成一场灾难。
我站在那ว里，张大眼睛，不能闭起。
“呵呵，没事没事，让她进来上课吧。”女老师笑容可掬，向我招手。我走到เ讲台上，回过头看江叔，他对我笑，用唇语说，“不要怕。”我也对他笑了笑，然后看着他的衣角消เ失在教室门口。
一整天没有见到江和，晚上放学的时候，我和江叔在校门口等了半天，他才拖着脏兮兮的书包不紧ู不慢地走出来。江叔叫他，他看了我们一眼，把书包甩到肩膀上，往街道对面走去。他的白色衬衫在街角闪过，江叔说了一声随他去，拉着我回家。一路上，江叔询问我在学校的情况，我有一声没一声地答着。
我睁开眼睛，却不转过头。
“你是谁？”我也看着他，声音没有温度。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母亲一个人躺在那里，我走过去，站在离病床一米的地方。母亲好像睡着了，睡得没有一点动静。雪白的床单把她的皮肤衬得更加白皙，她那ว总是带着眼泪的眼睛此刻紧紧闭着，额头上有一缕碎，轻轻搭在眼皮上。我走近，把手放在母亲手上，早上的时候，这双手给我做了一碗寿面。可是此时，这双手没有温度。我突然觉得很冷，冷到脚底。我转过身，现班主任站在门口，悲伤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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