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走出了正房的门，她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罗宜怜，屋檐下的灯笼静静地照在她身上，她身上有种平日不曾有的从容和冷淡。
罗宜怜觉得宜宁的目光如一把冰冷的刀，充满一种成熟ງ的淡漠，绝对不像个孩子的眼神。
罗宜秀饶有兴致地问她：“宜宁，你明表哥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啊？”
“我跟罗宜怜斗嘴只是看不惯她那行径。”罗宜秀却撇嘴，幽幽道，“我当然喜欢他了，他长得这么好看，谁会不喜欢他！你那庶姐不也喜欢他吗。”
罗慎远握着她的手腕不觉有些用力，看她似乎ๆ并无不妥。半晌才松开了手，皱眉缓缓道：“怎的年岁长了，性子还是没有长进。以后不可这般冒冒失失的，你就认出是我了？”
她主动牵住他的温厚的大手，一边往正房走去，一边跟他说话：“……母亲已๐经把风谢塘收拾好了，你回来就可以住。你让我练的曲子我也练了，虽然弹得……一般吧！但四姐说好歹有调子了……宋老先生教我下围棋，我现在都能与宋老先生勉强下个平手了。不如什么时候你跟我下？”
宜宁打了个ฐ哈欠招了招手，雪枝等几个丫头就走上来笑着说：“五小姐且去西次间稍等片刻，姐儿马上就好。”
雪枝想着宜宁也渐大了，若是寻常些的人家，这时候都可开始说亲了。偏偏宜宁还一团孩子气。
罗宜慧那日最后跟他说：“你对宜宁好，我这个ฐ做姐姐的谢谢你。但你以后若是敢算计她，我拼了世子夫人的位置不要，也不会放过你……”
要是宜宁也知道了他是个心机深沉，冷漠残忍之人……会不会也要疏远他？她才这么小，根本不懂事，也不知道什么是害怕。
小妾扶正是那不入流的商贾人家才有的，罗家绝无可能有此事。乔姨ถ娘从没有打过这个主意，原先林海ร如刚进门的时候她也紧ู张过，那ว时候轩哥儿还没有出生。她盯着林海ร如的肚子不敢放松，林海ร如要是犯个胃病恶心呕吐她就更紧张了，直到两年后轩哥儿出世，而林海如都还没有动静，乔姨娘才放心了。
这晚罗成章到了乔姨ถ娘房里歇息。
虽然平日也抱过，却少有见到这小丫头自己求抱的。
罗宜慧在府上的时候很有威信，出嫁的时候也是十里红妆的排场，罗家足足办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罗慎远见得最多的就是她维护宜宁了，宜宁打碎东西了，骂了丫头了，和别的姐儿吵架了……只要有罗宜慧在，谁都不敢多说她妹妹一句。
她跟宜宁说：“你长姐指不定要呵斥我，你一会儿得帮我说话……”
林海如却还是很发愁，这个嫡长女实在是太厉害。罗宜慧没出嫁之前，没少管着她，东管西管的。罗宜慧一说她，她就更做得不好了。所以罗宜慧没有出嫁前，二房的事全部都是她在管。
她跟了上去，主动牵住罗慎远的手。他一顿，也反握住她的手，带她走在前面。
“都是没有生母的孩子。”身边的瑞香突然接了一句。
陈氏和林海如过来了。林海如看了她一样，正想过来，徐妈妈却让两位太太先进去看看罗老太太。宜宁也想跟着进去，徐妈妈却拦住了她，她的目光非常柔和：“姐儿，你在外面等着。”
徐妈妈说：“您不要进去，有两位太太在里面拿主意，郎中正在帮老太太诊治，有什么เ事奴婢会叫您的……”
林海如立刻吩咐婆子压着画绿出了正堂。
陈氏有些尴尬地收回手，表情难测，她看着罗老太太走远了。
他喊了一声“舅舅”，然后坐在旁้等陆嘉ล学说完。
程琅一直记得他提着滴血的剑走进来的时候，神色漠然，他一辈子都忘不了那ว个场景。
罗老太太被她堵得没话说，揉了揉她的头哭笑不得地道：“好了，我还是最喜欢我们眉眉儿——那你快把这点心吃了，我这屋子里都全是这味儿。”
罗府的大门口却嗒嗒驶来了一辆马车。随后一个膀大腰圆的女子揭开了青布帘子，朝守门的说：“这位兄弟，烦请通传一声。真定的郑妈妈来拜见老太太。“
中ณ举ะ也就罢了，要是以前他中举了，那说不定她还会送点贺礼去，请他日后仕途坦荡了，也提携提携她的轩哥儿。然而却偏偏是在他过继给林海如之ใ后。
碧衣很快就过来了，她听了消息之后也被吓到了。这么大的事没及时跟乔๒姨娘说，她肯定不会轻易饶了自己้。
罗老太太微微一笑：“罗慎远，我说的对不对？”
罗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她望着罗慎远平静的面容，他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从不暂露头角，也是明哲保身之举。但是现在却不一样了，不论罗慎远究竟是个ฐ什么样的人，她都希望罗慎远能够立刻强大起来。
罗慎却道：“衣裳先不要换，点个炉子过来再说。”
宜宁看到罗慎远湿透的肩膀，想到刚ธ才回来的时候她被拢在罗慎远怀中，半点没有被淋湿。
“他……他已๐经走了么？”罗宜玉的神情有些茫然无措，她看向罗老太太，再看向自己的母亲。
罗老太太是打定主意要给罗宜玉颜色看看，她不能在这时候帮她说话。更何况罗宜玉实在是太糊涂了！这一句句的说下来，罗宜玉的确是荒唐。
程琅看着他，没有说话。
程琅示意身边的护卫悄悄跟上去：“不必靠近，看他带着的是谁就行了。”
宜宁是初学女红，嬷嬷就给了她一方手帕让她随意绣着玩。罗老太太也吩咐过，教授对象主要是罗宜玉和罗宜怜，罗宜秀更是没指望，她能在登上坐满一个时辰都算她过关。
宜宁回头瞪了她一眼：“我什么时候一练字就犯困了？”
“宜宁，你怎么เ还不走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罗宜秀一脸懵懂：“哎呀，你刚才干什么เ呢，是不是偷听祖母说话来着？”
倒是轩哥儿，吓得哭了一整天，早早地让婆子服侍着睡着了。
乔姨娘鲜少有这么เ被毫不留情地指责的，浑身颤抖，轻弱地道：“老爷，孩子还小，妾身如何管得了他说什么。再说丁点大的孩子，又如何能ม分辨对错。我可从来没教过他说谎啊！”
罗成章这次不为ฦ所动，撒谎是大事。三岁看大，也该分得清好坏了，而且轩哥儿还是男孩。他坐下来冷冷地道：“你没有照顾ุ好弟弟，自己้也有责任。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
罗成章不忍地别过头，却看到旁边站着的小女儿也看着自己้，倔强地睁着眼睛，眼睛发红，但是泪水却一点都没有掉下来。他瞬间就觉得心里被刺了一下。
罗老太太说：“来和你四姐姐相看的，以后就是咱们亲家了。”说着点了点她的眉心，“你病了两ä次，性子倒是好了不少。这样倒是挺好的，明日可不许调皮，叫人家刘夫人看笑话。”
罗老太太给宜宁盖了被褥，看着她沉睡的小脸怔怔出神。小小的孩子靠在大红的枕头上，莹白的小脸，眉尖的小痣殷红。徐妈妈过来扶她休息，罗老太太站起来的时候竟然身子一晃差ๆ点没站稳。
罗成章喝了口茶，抬头看到林海ร如居然带着宜宁过来了，林海如笑吟吟地把栗子糕放到เ桌上，跟罗成章说话。宜宁却仰头看着罗慎远。
明明知道他的手受伤不是因为ฦ自己，但是宜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种愧疚感。一种让她鼻子微酸的感觉。罗慎远明明……明明就该是一个完美的人，但是为了救她，右手落下的伤却是永远不能ม好了。
宜宁心想罗宜秀这算是得罪了赵明珠了，回去想了想，叫人送了一些刚ธ剥的嫩莲子给赵明珠。
伺候赵明珠的丫头端着盘子给她看。“小姐，这莲子倒是新鲜ຒ得很。罗家七小姐派人送来的。”
赵明珠看了一眼道：“小地方，也只有这些东西拿得出手了。”她尝了一粒，觉得口齿生香，又多吃了一些。“那七小姐不是说是慧姐姐的妹妹，应该是罗家的嫡女，我怎么觉得她和别的罗家小姐没什么不同，手上戴的翡翠镯子也是一般的样式。”
伺候她的丫头就笑道：“我的小姐，谁能像您一样的娇็养。每日敷面用的珍珠粉、西域来的玫瑰露，都是好几百两ä银子。别ี人在您看来自然都一般了。”
赵明珠想想也是，她向丫头笑着说：“本以为能和慧姐姐的妹妹玩的，如今看却不是一路人。”在她这样的眼界ศ看来，罗宜宁的未来实在有限，最多就是能嫁个ฐ进士，那进士若是运气好，能做个ฐ四五品的小官。再不好的嫁个举人，一辈子都在等别的官员的空缺，就算空了出来，也就是做个胥吏。
她因此也就不在意这件事了，还回赠了两只金镯给宜宁，来报的丫头笑着说：“我们小姐说莲子好吃，这对镯子便送给姑娘戴了。”
青渠一看就生气：“她这是什么语气，当是赏赐人么เ？您房里可缺两只金镯子！我看您就不该太素า净了，太太平常送给您的那些，穿戴出去给她瞧瞧！”
青渠跟着宜宁几年，越发喜欢自家这个宜宁。她看着小小的，软糯的一个人，心里是很有主意的。她渐渐的就服了宜宁，总觉得没有人能欺负她，看到这样的事自然不舒服。
宜宁翻了翻那ว两只金镯子，确实是一般的样式。
她把镯子扔进了妆盒里，与青渠说：“莲子换金镯，这么好的事干嘛不要？”
青渠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会儿出了屋子冲进院子里。
徐妈妈给宜宁换了个小小的银丁香耳坠，笑着说：“您逗青渠姑娘做什么เ，她就是爽快了些。”她觉得自家小姐还是稚气未脱的。上次因人家说了林海如一句，她就阴沉着脸跟宋家的小姐吵架，不欢而散。
宜宁心想她是不想和赵明珠计较，她也计较不起。
第二日罗宜慧要带赵明珠去大慈寺上香，宜宁想给林海如和三哥都求个平安符，也一同前往。
罗家的小姐坐了三辆马车，浩é浩荡荡地去了大慈寺。
大慈寺依山而建，气派宏伟，罗家每年都给大慈寺香火钱，因此一到เ大慈寺的门口，就有个知客师父在等罗家的人，引去了大雄宝殿旁边的偏殿坐。别ี的人都去拜佛祖了，宜宁看自己挤不进去，沿着寺庙的夹道走到了观音殿拜观音。
她原是不信神佛的，但人就是这么奇怪。信不信的都觉得拜拜总是好的，总比不拜好一些。
宜宁跪在蒲团上，抬头就看到观音慈祥而怜悯的脸庞。
她从观音殿出来后沿着夹道回去，听到寺庙里夏天闷热的蝉声，阳光透过树荫照在地上。寺庙里清净，蝉声显得更吵一些……三哥去了清苑县周鸿儒那ว里，准备明年的春闱。不知道他明天能ม不能回来。
宜宁暗自想着。
她刚ธ才求菩萨，一则求林海如和腹中孩儿平安，二则求三哥春闱顺ิ利。她记得罗慎远前世是中ณ的探花……也不知道明年是不是一样的！
宜宁走出了夹道，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是按原路走的。面前是个陌生的院子，门口把守着许多护卫，那些护卫个个ฐ都垮着刀，面色肃冷戒备森严。
雪枝看到立刻๑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姐儿，恐怕不能过去……”
宜宁也后退了一步，她一看这阵仗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她正要走的时候，却见两个人站在院子里说话，其中ณ一个ฐ是僧侣，穿了一件褐ຈ红的袈裟，五官俊秀，眉宇间有种慈悲出尘的气质。另一个ฐ人却穿着件玄色的右衽衣袍，袖口绣着暗纹，身材非常的高大。也十分俊朗，这更接近一种暗藏锋利的儒雅。他嘴角带着微微的淡笑，似乎正在和这僧侣说什么เ。
宜宁却震惊地瞪大眼，微微后退了一步。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看错了，但那人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种麻木的冷漠。
这种眼神……她真的再熟ງ悉不过了！
她无数次地看到เ陆嘉学用这种眼神看别人，好像别人都是他手中ณ的蝼蚁，任他把玩一样。
宜宁突然地后退，飞快地转身跑了，雪枝不知道为ฦ什么，这惊动了门口的护卫。她来回一看，咬牙跟在着宜宁离开了。
道衍看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跑开了，看那ว样子应该还不是个普通的出生，应该是哪个官家的小姐。他回头问陆嘉学：“她可是听到了什么？”
陆嘉学眼睛微眯，淡淡道：“不知道。”他叫了下属过来，“……问一下哪家今日在大慈寺上香。家里是否有年约十二三的小姐。”
下属应喏去了，陆嘉学才说：“我要走了，我交待你的事不可声张……你记住了？”
道衍闭上眼，点了点头。
陆嘉学带着护卫离开了大慈寺。
宜宁跑去很远才反应过来她不应该跑，无论他们在说什么，跑了就说明她心虚了。但当时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她只是不想看到陆嘉学。
宜宁镇静了下来，觉得自己真应该回头重来一遍。她终于沿着正确的夹道走回去了，罗宜慧正在门口等她，要一起去吃斋菜。宜宁深吸一口气，她决定还是把遇到陆嘉学这件事给忘了吧。
反正在陆嘉学面前，她就从来没有赢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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