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放下笔,拿起纸来吹干墨迹,一边问道:“雪枝,我要给祖母做一对护膝,你说用漳绒面好还是绸缎面好……我觉得漳绒面的穿着舒服一些。”
最后一句声音压得低哑极了,却让宜宁整个人都怔住了。
陈氏咬着牙说:“那二弟妹怎么เ说怎么办吧。”
自从二房罗慎远中了解元之后,陈氏似乎心里失衡了些。对二房的态度也比原来尖利了。其实两个都是她选的媳妇。陈氏性子要强,总归没有什么坏心肠,处理家中ณ的庶务也是得心应手,她其实也是喜欢的。但现在送给罗慎远的丫头却出了这样的事……
护卫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程琅打开看了,随即冷笑。
护卫应喏,随即犹豫了一下又说:“公子,北直隶今年的解元已经登了黄甲……是保定罗家三公子罗慎远。”
罗老太太从小佛堂回来的时候,就闻到เ屋子里一股子的味儿,说不出的奇怪。她四下一看,发现是她小孙女正在吃的点心。
宜宁笑了笑:“这是高小姐送给我的,说叫榴莲酥。祖母也尝尝?”
乔姨娘听到这里,霍地睁开眼。浑身的懒散都不见了踪影,她冷冷地看着小丫ฑ头:“你刚才说什么?谁中举了?”
“这么大个事,就没有人来跟我说一声!”乔๒姨娘一点都不觉得倦态了,额头突突直跳。她站起来,脸色阴沉地对给她按摩的丫ฑ头说,“去叫碧衣给我过来!”
罗老太太抚着手里冰凉的珠子,她很久没有看到过罗慎远以这个冷漠的样子面对她了。若是记起来,还是上次他救了宜宁之ใ后,她罚他跪祠堂的时候。
“你和宜宁一样,自小没有母亲。”罗老太太慢慢说,“不过却是截然不同的待遇。你无人照料é,她却有我疼爱。其实我知道,你小的时候是很喜欢宜宁的。你觉得你和这个妹妹都没有母亲,应该会亲近一些才是。但是宜宁却一点都不喜欢你,甚至是憎恶你。”
庑廊外面丫ฑ头收了伞。罗慎远抱着宜宁走进来,他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了。自己却也没有在意,率先走在前面把宜宁放在罗汉床上,摸了摸宜宁的额头,立刻回头吩咐说:“去熬姜汤来。”
罗老太太走上来,看到เ宜宁昏昏沉沉的,忍不住的揪心:“可要紧ู?”
罗老太太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回宜宁手里,继续冷声说道:“你口口声声说你与程琅两ä情相悦,那你再说,他如何与你两情相悦了?”
她第一次听到เ罗老太太说这么严厉的话,她似乎这才想起来了,罗老太太不仅是那ว个慈祥温和的祖母,还是把两个儿子都养成进士的保定徐氏!
一阵微风拂过,地上竹影婆娑,宜宁腰间系的绦带也随之拂动。
宜宁听到之后下意识地一看自己,这才看到地上有绦带的影子在动。一眼就能看出这里藏着人,她小声说:“三哥,对不起。我不知道……”
罗宜玉秉了烛火过来,心里像揣了只小兔似的乱跳,接了纸条打开一读,嘴角不由得扬起微笑。“他说我这件衣裳好看……你给我拿笔来。”
罗宜玉瞥了她一眼,压着怒气说:“刘静如何配得上我,偏偏母亲她们非要定这门亲事。”她不像罗宜秀或者宜宁,她是自小被人捧大的。保定世家大族的小姐里,她的才学、样貌、气度哪个不是最好的,凭什么เ就非要嫁给一个府同知的儿子呢!再说程琅……罗宜玉是第一次见了就喜欢他的。
徐妈妈看着宜宁的目光更是温和,知道七小姐这是想劝罗老太太。她扶罗老太太躺下后说:“郑妈妈虽然是内宅婆子,但是医术不凡。当年也为老夫人调养过,想必没有什么เ问题。”
看她的稚嫩的小脸一片赤诚,罗老太太又如何能ม拒绝,缓缓地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罢了罢了,那就派人去真定请她吧。”
他出门在外几日,倒是真的有些想念那个小小的孩子了。她时常跟在他身后,迈着小短腿努力跟着,小心翼翼努力地讨好他,又生怕自己做得明显了,叫他看出来了。
“她……还太小了。”罗慎远说,语气也轻柔了一些,“虽然顽ื皮,倒也可爱。”
罗宜秀更是不屑:“不懂ฦ事?他才三岁大就敢撒谎冤枉宜宁!刚ธ才他的大丫头来请你的时候,跟你说的什么เ!是不是说他把手串给摔了!我还想问你呢,我都说了这东西贵重,你还敢给他玩?”
罗宜秀看到เ宜宁因为她受委屈,自己眼眶都红,倔强地说:“我就要说,他年纪小怎么เ了?年纪小就要纵着他吗?年纪小就要由着他撒谎了!”
雪枝看宜宁盯着那ว些乌龟直看,以为宜宁十分喜欢,叫小丫ฑ头用帕子包了两只小的拿回去养。宜宁前世没养过这些小动物,倒是她嫡妹养过猫,搞得屋子里臭烘烘的,最后让继母拎着猫脖子给扔了。
罗老太太看到却很赞成她养,立刻让徐妈妈找了个ฐ青瓷缸,给宜宁养乌ไ龟用。宜宁看到เ那官窑烧出来的青瓷漂亮细腻,知道必定价值不菲。
林海如本想说果然是小贱人生下的孩子,同样的狐媚性子。又想到宜宁在旁边不好说,只能ม笑着给宜宁打扇,问她:“眉眉儿,栗子糕好不好吃?”
宜宁就跟林海ร如:“您管六姐姐做什么เ,只要让父亲常往您这儿来就行了。您是正室,父亲不会不管您的。”罗宜怜品德方แ面的事就让乔姨娘来教,宜宁就不信了,乔姨娘还真能养得出个端正大气的世家女来。
罗慎远只能ม陪她到听风阁的凉亭里,宜宁边吃早点,松枝边给她倒热茶。宜宁掰下一块递给罗慎远:“三哥,你吃吗?味道很不错的。”
宜宁见他不吃,自己又咬了好几口。一块蒸糕下肚,再灌两杯热茶,感觉已经是周身通泰。
宜怜一脸的病弱样,看起来脸色比宜宁这个生病的还差。哭得梨花带雨的说:“姐姐也是误会了,还不小心让爹爹听了去,反倒让你受了委屈,你可要原谅姐姐啊。”
宜怜好歹是罗成章亲手养大,这孩子的秉性柔弱,他是熟悉的。
“你们贴身伺候,就是这么伺候的!”
罗老太太先指着雪枝说:“你是大姑娘留下来的,平日贴身伺候姐儿,怎的也如此糊涂ิ?姐儿不舒服便抱回来,等人烧成这样了你还不知道吗?”
宜宁老实道:“五姐姐找我借书。”
宜宁简直有点茫然,真的是罗宜秀找她借书啊!
说罢吩咐徐妈妈派人去祠堂说一声。徐妈妈片刻๑之后回来禀报:“……奴婢传话,说念在三少爷往日待七小姐也算真诚的份儿上,老太太便不罚他了。三少爷听了也没有说什么,站起来便走了。守祠堂的仆人说,三少爷每日都定时来,从没有说过什么抱怨的话。”
罗老太太不想多提罗慎远的事,就问宜宁:“我看你晌午也没吃多少饭,现在可饿了?”
罗老太太伸手把小孙女抱进怀里,看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也就含笑道:“祖母是护着你的,也宠我的眉眉儿。好了,眉眉儿可别难受了,快来喝药。”
刚喝两口药,就有人上门来看宜宁。
罗慎远淡淡地说:“你总得读书写字,我有空便我来教你。我没空的时候,你就自己多看书。”
小厮们很快就忙碌起来,搬了书案、多宝阁进来,还有一架古琴,给她放在了窗边。
宜宁前世没有学过琴,她们家祖母总觉得乐่是下品。只有教坊里头的姑娘才学这些,一点都不让她们碰。宜宁随手拨了几下,听这音质古沉就知道肯定不是凡品。再看琴尾竟然刻着道衍二字,她就是再没有见识,也知道这是后世有名的道衍大师做的琴。
他从哪儿弄来的?
名家的琴,那可是千金不可求的。
宜宁回头看着罗慎远:“三哥,这个我也要学?”
罗慎远却说:“这个是给你玩的。”
宜宁看他的神色没有什么เ特别的,忍不住道:“这把琴应该挺值钱的吧……”
值钱吗?罗慎远想了想,当初道衍送给他的时候,也不过说是自己闲来无事做的,送给他玩玩。他不喜欢这些,放在库房里一直没有管过。想到宜宁说不定喜欢,才顺ิ便给她搬了过来。
“你如何知道它值钱的?”罗慎远看着她。
宜宁心想,她能怎么เ知道的。因为陆嘉学,道衍后来名满浙江福建,他的琴可遇不可求。长嫂就心心念着想有一架,但是一直都没有遇到过。
但是算算时间,距离福建倭寇猖獗还有好些年,恐怕道衍现在还没有出名吧。
说起来,请道衍出山也算是陆嘉学做的为数不多的几件好事了。倭寇猖獗,他居然派了一个和尚去了福建,当时朝中ณ众人反对,他却坚持重用此人。后来道衍果然治倭寇有功,饱受倭寇侵扰的百姓,还给道衍竖了一块长生碑。后来道衍似乎一直在帮陆嘉学做事……
宜宁收下了这架古琴,打算着就算她不学,也要摆在屋子里好生放着。
这东西有蓬ศ荜生辉的效果。
至于如何告诉她三哥,宜宁只是随口说:“你会送我便宜的东西吗?”
罗慎远被这小丫头反将了一军,他倒是笑了笑。宜宁这几天心情一直不太好,罗老太太去了,她看着无依无靠,可怜兮兮的。现在好不容易恢复了点生气,他也不会跟她计较。
把宜宁的书房布置完了,他带着宜宁出来,去了林海如那里。
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府里的道士还在做法事,要做满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事。还不时有做法的声音传来。这几天变得太快,宜宁几乎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好像祖母根本没死,还在正堂里等着她回去吃晚饭一样。但这分明就是不可能的。
徐妈妈已๐经带着丫头婆子在林海如那ว里等她了。
徐妈妈手里捧了一个匣子,让宜宁坐在她对面,她打开给宜宁看。
“七小姐,这几份,是田产地契的文书,一共四份。这些是田庄上的那些人的卖身契。这是房契,一共有五处,其中的三处都是铺子。都是老太太身前置办的。”徐妈妈给她看了,再合上盒子放到她手上。
她又拿出一把钥๓匙,也给了她。
“这是老太太库房的钥匙,您有空就去看看吧,老太太留了不少东西。”徐妈妈说着自己也难受,她深吸了口气说,“奴婢都清点好了,清点的册子在三少爷那里。”
她站起来屈了身说:“奴婢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本是想随着老太太去的。但不知七小姐缺不缺人伺候……”
宜宁听出她的意思,立刻拉住她说:“我自然是缺的!徐妈妈,您留下来吧。”
徐妈妈肯留下来当然再好不过了。徐妈妈是伺候罗老太太的,这辈子不知道见识了多少事,懂得多少道理。若不是为了她,老太太死之后徐妈妈完全可以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的。宜宁怎么会驳了她的话。
徐妈妈也是放心不下宜宁,正好宜宁身边也没有婆子伺候。不如先由她来,别人她也信不过。
林海如见徐妈妈留下来她自然也高兴,有徐妈妈在,宜宁身边的丫头婆子就不会错了。
再者这罗府还有个陈氏,还有那乔๒姨娘母女,怎么เ看都是不让人省心的。
她让丫头收拾了东西,摆了晚饭。吃了之后还要去守灵的。
宜宁却在想祖母留给她的那些东西,既然是祖母留แ给她的,自然要好好打理。只是不知道该交给谁打理才好,这以往都是祖母亲自来做的。
她看了看旁边正安静吃饭的,她的三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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