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丝听了这番话心里感到非常难受，再也下不了决心坐着马车拉着行李杂物公开回家了。她问看守收税栅门的人，她可不可以把她的东西在他的家里存放一会儿，得到了看守收税栅门的人的同意，她就把马车打发走了，独自一人从一条僻静的篱路向村子走去。
她还没有走进家门就被人见到。她刚ธ好走到花园的树篱旁边，就碰上了熟悉她的一个姑娘——她是苔丝上小学时两三个ฐ好朋友中ณ的一个。她问了苔丝一些怎么到这儿来了的话，并没有注意到苔丝脸上的悲伤神情，突然问——
说实在的，他们两个人先前像一团烈火，现在只剩下一堆灰烬了。昨天晚上强烈的悲痛，现在变成了沉重的抑郁；他们两个ฐ人的热烈感情，似乎再也没有什么เ东西能ม够把它们重新点燃了。
“安琪尔！”她喊了一声就住口了，伸出手指轻轻地去摸他，轻得就像一阵微风，仿佛她不敢相信这个曾经爱过她的人活生生地站在她的面前。她的眼睛是明亮的，她灰白的脸颊还是像往日那ว样丰润精满，不过半干的眼泪已经在那儿留下了闪亮的痕迹；她那往常丰ถ满成熟的嘴唇，几乎和她的脸颊一样苍白。尽管她仍然还活着，但是在她内心悲伤的重压之ใ下，她的生命的搏动时断时续，只要稍微再加一点压力，她就会真正地病倒了，她的富有特点的眼睛就要失去光彩，她的嘴唇就要消瘦了。
他抬头看去，看见有两幅真人一样大小的画像，镶嵌在屋子的墙板上。凡是到过这座庄园的人都知道，这两幅画ฑ着两个中年女人的画像，大概是两百年前的遗物了，画ฑ中人物的面貌只要看过一眼，就永远不会忘记。一个是又长又尖的脸，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一副奸诈无情的凶狠样子；另一个是鹰嘴鼻，大牙齿，瞪着眼睛，一副凶神恶煞的骄横样子，看见这两幅画像的人，晚上都要做恶梦的。
“老一辈的人曾经告诉过我，她们是德贝维尔家的两位夫人，德贝维尔是这座住宅的主人，”她说。“由于这两ä幅画像是镶嵌在墙里的，所以无法移走。”
“没有。”
“不错。昨天已๐经有六七头牛被送到干草院里去了，前天被送进去三头。整整二十头牛快要生小牛犊了。啊…是不是老板不想要我照顾小牛犊了？啊，我也不想继续在这儿干了！我一直干得这样卖劲，我…”
“我们现在都好啦。啊——还是不行！有些雨水流进我的脖ๆ子了，流进你脖子里的雨水一定更多了。这样好多了。你的双臂就像被雨水打湿的大理石，苔丝。在帆布上擦擦吧。现在好啦，只要你坐着不动，你就淋不到雨水了。好了，亲爱的——关于我提出的问题——那ว个长期拖而不决的问题现在怎么样啊？”
“你还记得你说的话吧？”
克莱尔仔细地打量着她，把目光集中在她的脸上，仿佛上面刻๑有象形文字似的。看上去她的拒绝好像是真的。
“你怎能ม这样问我呢？”她继续自我克制着说。
他的父亲坚持自己的观点，认为一个农场主的妻子首先得有保罗对待人类的眼光，其次才是种庄稼的本事；安琪尔一时受到เ感情的驱使，他既要尊重他的父亲的感情，同时又要促成心中ณ的婚姻大事，所以就说了一番貌似有理的话来。他说，命运或者上帝已经给他挑选了一个姑娘，无论从哪方面说，那个ฐ姑娘都配得上做一个ฐ农业家的伴侣和帮手，也肯定具有端庄稳重的性情。他不知道她信的教是否就是他父亲信的那个合理的低教派；但是她大概会接受低教派的信仰的；她是一个信仰单纯和按时上教堂的人；她心地忠厚，感觉敏悟，头脑แ聪明，举ะ止也相当高雅，她像祭祀灶神的祭司一样纯洁，容貌也长得异常的美丽。
“按照普通的说法，她是不能被称为小姐的，”安琪尔急忙说，一点儿也不畏惧。“因为我可以骄傲地说，她是一个乡下小户人家的女儿。但是她在感情和天性方面，你不能不说她是一位小姐。”
接着苔丝意识到他正在看她；不过她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坐着的姿势一点儿也没有动，但是她那种梦幻一样的沉思却消失了，只要仔细一看，很容易就能发现她脸上的玫瑰红色正在加深，后来又慢慢消褪了，上面只剩下一点淡淡的红色。
苔丝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但是她想也没想，就不由á自主地让他拥抱着自己。她看清了来到她面前的不是别ี人，确实是她所爱的人，就张开嘴发出一种近似狂喜的呼喊，带着暂时的欢愉倒在他的怀里。
“我很好，谢谢你，先生，”她庄重地说。
“这样弯着腰，真是把人给累死了，我的背差ๆ不多快要断了！”他大声嚷着说，一面皱着眉头慢慢地伸着腰，最后终于把腰完全伸直了。“还有你，苔丝姑娘，一两天前你不是感到不舒服吗——这样会让你的脑袋疼啊！要是你感到脑袋发晕，你就别干了吧；把剩下的活儿留แ给别人吧。”
在这些非人世间的时刻里，他们才能走到เ离那些水鸟很近的地方แ。一群苍鹭高声大叫着飞来，那叫声就像开门开窗户的声音，它们是从草地旁边它们常常栖身的树林中间飞来的；或者，如果它们已经飞到了这儿，它们就坚决地停在水里，像一些安装有机械装置的木偶转动一样，缓慢的、水平的和不动感情地转动着它们的脖子，看着这一对情人从它们旁边走过。
有时候，夏雾弥漫了全谷，草地就变成了白茫茫的大海，里面露出来几棵稀稀落落的树木，就像海ร中危险的礁石。小鸟也会从雾气中飞出来，一直飞到高空中发光的地方，停在半空中晒太阳，或者，它们降落在把草地隔离起来的湿栏杆上，这时的栏杆闪闪发亮，像玻璃棒一样。苔丝的眼睫毛上，也挂满了由漂浮的雾气凝结而成的细小钻石，她的头发上的水珠，也好像一颗颗珍珠一样。天越来越亮，阳光越来越普遍，苔丝身上的露珠被晒干了；而且，苔丝也失去了她身上那种奇异缥缈的美；她的牙齿、嘴唇和眼睛，都在阳光里闪烁，她又只不过是一个ฐ光艳照ั人的挤奶女工了，不得不自己坚持着去同世界上其他的女人竞争。
“你怎么会想到要读这本书？”
“是的—一很道德；我不否认这一点。可是宗教呢？——尤其对你来说，对想当一个ฐ宣传福音的牧师的你来说，它不合乎宗教！”
这种半不自觉的吟唱圣诗，也许就是在一神教背景中的一种拜物狂吟；那些把户外大自然的形体和力量作为主要伙伴的女子们，她们在心灵中ณ保有的多半是她们遥远祖先的异教幻想，而很少是后世教给她们的那种系统化了的宗教。但是，苔丝至少在她从摇篮时代就开始呀呀学唱的古老的万物颂中，找到大约可以表达她的感情的句子；因此这也就足够了。她已๐经朝着自食其力的方向开始走了，对这种细小的最初表现她感到เ高度满足，这种满足也正是德北菲尔德性情的一部分。苔丝的确希望行为正直地往前走，而她的父亲完全不是这样；但是对眼前一点点成就就感到满足，不肯付出艰苦的努力把低下的社会地位向前推动，她却像她的父亲。德北菲尔德家曾是辉煌一时的家族，现在却成了一个ฐ受到严重阻碍的家庭，影响到社会地位的发展。
然后，苔丝·德北菲尔德就怀着对生活的满腔热情，情绪高昂地走下爱敦荒原的山坡，越走越低，向她一心向往的奶牛场走去。
她们去吃了早饭，回到地里，又继续照ั常工ื作起来。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要是有人观察她，就会注意到苔丝脸上带着忧愁，不时地望着山顶，不过她手里捆麦子的动作并没有停下来。快到เ十一点的时候，一群年龄从六岁到十四岁的小孩子，从山坡上一块满是残茬的高地上露了出来。
那群孩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个ฐ是个姑娘，她披一块三角形披肩，披肩的一角拖在麦茬上，她的胳膊里抱着什么เ，最初看上去好像是一个洋娃娃ใ，后来才证明是一个穿着衣服的婴儿。另一个手里拿着午饭。割麦子的人都停止了工作，拿出各自的食物，靠着麦堆坐了下来。他们就在这里开始吃饭，男人们还随意地从一个石头罐子里倒酒喝，把一个杯子轮流传着。
他耸耸肩。她接着说——
“所有的女人都这么说。”
6普里阿波斯ั（priapus），希腊神话中的果园、田野之ใ神，后又成为ฦ淫乐之神，曾追求过仙女罗提斯。
有一群西伦尼7๕靠墙坐在板凳上，其中有一个认识她。
“苔丝——别说啦！也别发脾气啦！”德贝维尔说。
“好啦，你不应该刚一觉得危险过去了，连谢谢都不说一声就撒开了手呀。”她先前并没有意识到她刚才干了些什么；在她不自觉地搂着他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他是男人还是女人，是根子还是石头。她又恢复了她的矜持冷淡，坐在那儿不再搭话，他们就这样一直走到另一个山坡的顶上。
“总而言之，我觉得我不应该去，”苔丝仔细想了想说。“信是谁写的？给我看看好吗？”
那ว封信是用第三人称的口气写的，很简单地告诉德北菲尔德太太说，那位夫人需要她的女儿去工作，帮助那位夫人管理鸡场，如果她能够去的话，还会给她提供一个舒适的房间，并说只要他们满意，工钱是很优厚的。
“我们的姑娘自己说去不去呢？”
“苔丝可是脾气古怪呀。”
她的童年的各个阶段的特征，现在仍然还留在她的身上。在她今天一路走着的时候，就她全部ຖ的一个漂亮健壮妇女的丰韵来说，有时候你在她的双颊๐上能够看到เ她十二岁时的影子，或者从她的眼睛里看到เ她九岁时的神情，在她的嘴角的曲线上，甚至有时候还能够看到她五岁时的模样。
德北菲尔德坐在荣耀的双轮马车里，由女车夫赶着车走了，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了。队伍已经走进了指定的地点，开始跳起舞来。因为ฦ队伍里没有男子，所以开始时姑娘们相互对舞着，但是随着收工ื时间的临近，村子里的男性居民就同其他没事的闲人和过路行人一起聚集到舞场的周围，似乎想争取到一个舞伴。
“我不喝酒，也没有生病。可是——现在早饭前我是没有再唱歌了！”
“为什么เ呢？在早上挤牛奶的时候，你总是唱《在爱神的花园里》和《裁缝的裤子》，唱得多好听呀，你还记得吗？”
“啊，记得！那是你刚来的那ว几天我唱的歌。你到เ这儿来了，我就一句也不唱了。”
“为什么เ不唱了呢？”
她有一会儿看着他的脸，眼睛里放出亮光来，算是作了回答。
“伊茨！——你多么软弱啊——就像我一样！”他说，说完就陷入了深思。“那么我问你——假如我当初向你求婚，你答应我吗？”
“如果你向我求婚，我会答应你的，你自然要娶一个爱你的女人呀！”
“真的吗？”
“一点儿也不假！”她满怀激情地悄悄说。“啊，我的天呐！你以前从来就没有想到เ过啊！”走着走着，他们走到了通向一个村子的岔路口。
“我必须ี下车了。我就住在那ว边，”伊茨突然说，自从她承认她爱他以来，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克莱尔放慢了马。他一时对自己的命运生起气来，对社ุ会礼法也痛恨不已๐；因为它们已经把他挤到了一个角落里，再也找不到出路了。为ฦ什么将来不去过一种自由放荡的家庭生活向社ุ会报复呢？为什么เ偏要去作茧自缚，去亲吻那根教训人的大棒呢？
“我是一个ฐ人去吧西的，伊获，”他说。“因为个人的原因，并不是她不愿意漂洋过海ร，我同我的妻子已经分居了。我再也不会和她生活在一起了。我也不能ม够再爱她了；可是——你愿意取代她和我一起生活吗？”
“你真的希望我和你一起去？”
“真的希望。我已经受够了，真希望解脱出来。你至少是毫无私心地爱我。”
“不错——我愿意和你一起去，”伊茨停了一会儿后说。
“你愿意吗？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伊茨？”
“那就是说你在吧西期间我要和你住在一起——那我也觉得挺好啊。”
“记住，你现在在道德上不要相信我了。可是我应该提醒你，在文明的眼睛看来——我是说西方แ的文明，你这样就做错了。”
“我不在乎那个；一个女人，走到了痛昔的顶点，又无路可走，才不会在乎ๆ那个ฐ呢！”
“那么你就不要下车了，坐在你坐的那ว儿好了。”
他赶着车走过了十字路口，一英里，两ä英里，一点儿也没有爱的表示。
“你非常非常爱我吗，伊茨？”他突然问。
“我非常爱你——我已经说过我非常爱你！当我们一块儿在奶牛场里的时候，我就一直爱着你呀！”
“比苔丝更爱我吗？”
她摇了摇头。
“不，”她嘟็哝着说“我的爱比不过苔丝。”
“为什么？”
“因为ฦ不可能有人比苔丝更爱你的！…她是可以为你去死的呀。但是我做不到。”
伊茨·休特就像毗珥山上的先知，在这种时候本来想说一些违心的话，但是好像苔丝单纯淳朴的天性使她的人格生出了魔力，使她不得不赞扬苔丝。
克莱尔沉默了；他从这个意外的无可怀疑的来源听了这番坦白直率的话，他的心立刻被感动了。他的耳边重复着一句话：“她是可以为ฦ你去死的呀。但是我做不到。”
“把我们瞎说的话忘了吧，伊茨，”他说，突然勒转了马头。“我真不知道我说了些什么เ！我现在就送你回去，送你到那条路去。”
“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就这样对我呀！啊——这我怎么เ受得了呢—一我怎么เ—一怎么——”
伊茨·休特嚎啕大哭起来，明白了她刚才的事，用手直打自己้的脑袋。
“你为那个ฐ不在这儿的人做了一件正当的事，是不是后悔了？啊，伊茨，别ี后悔，一后悔就不好了啊！”她慢慢地镇静下来。
“好吧，先生。哦——也许当我同意和你一起走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啊！我希望和你一起走——那是一件不可能ม的事！”
“因为ฦ我已经有一个爱我的妻子了。”
“是的，是的！你已๐经有一个爱你的妻子了。”
他们走到了半个小时前他们经过的那ว条篱路的岔路口，伊茨跳下车。
“伊茨——请原谅我一时的轻浮吧！”他喊道。“我说的话太欠考虑了，太随便了！”
“把它忘掉吗？永远永远也忘不掉！啊，对我那不是轻浮！”
他感到เ他完全应该受到那ว个受到他伤害的人的谴责了，他内心里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悲伤，跳下车来，握住她的手。
“啊，可是，伊获，无论如何，我们还是像朋友一样分手好吗？你不知道我忍受了多大的痛苦啊！”她真是一个宽宏大量的姑娘，后来再也没有露出更多的怨恨来。
“我原谅你了，先生！”她说。
“现在，伊茨，”他勉强自己做一个他远没有感觉到的导师的角色，对站在他身边的伊茨说：“我想请你在见到玛丽安的时候告诉她，她是一个好女孩子，不要自暴自弃。答应我吧，告诉莱蒂，世界上比我好的人多的是，请你告诉她，为ฦ了我的缘故，请她好自为之ใ——请你记住我的话——好自为之——为了我的缘故。请你把我这个话带给她们，就算是一个要死的人对别的要死的人说的话；因为我再也见不着她们了。还有你，伊茨，你对我说了对我妻子真实的话，因而把我从一阵冲动中产生出来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愚蠢中拯救出来。女人也许有坏的，但是她们不会比世界ศ上的坏男人更坏啊！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我才永远不会忘记你。你以前就是一个ฐ诚实的好姑娘，就要永远做一个诚实的好姑娘；你要把我看成一个ฐ一无所值的情人，同时也要看成一个忠实的朋友。答应我吧。”
她答应他。
“上帝ຓ保佑你，赐福于你。先生，再见吧！”
他赶车走了；不久伊茨也走上了那条篱路，克莱尔走得看不见了，她就痛苦不堪地倒在路边的土坡上了。等到深夜，她才满脸不自然地走进她母亲的那间小屋。在安琪尔·克莱尔离开她以后和她回家之前这段时间里，没有人知道这段黑暗的时间伊茨是怎样度过的。
克莱尔在同伊茨告别以后，也是伤心痛苦，嘴唇发抖。不过他的伤心不是为了伊茨。那天的晚上，他几乎都要放弃到เ附近的车站去，而要勒转马头，转身穿过南威แ塞克斯那道把他和苔丝的家分开的高高的山脊ิ。但是阻止他没有去的不是他看不起苔丝的天性，也不是他的可能发生变化的心境。
都不是；他是这样想的，固然不错，像伊茨说的那样，她很爱他，但是事实并没有改变。当初如果他是对的，那么现在他依然是对的。他已๐经走上了这条路，惯性的力量还要推着他继续往前走，除非有一股比今天下午使他走上这条路的更强大、更持久的力量，才能把他扭转过来。他不久也许会回到她的身边。当天晚上他就上了去伦敦的火车，五天以后，他就在上船的港口同他的哥哥握手告别ี走了。w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