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出生，使润叶真正体验到了一种更为丰富和深刻๑人生内涵。一个过了三十岁的女人，第一次做了母亲，那心情完全可以想得来。
去年秋末，润叶由原来的少儿部长提成了团地委副书记，因为ฦ工作责任重大，也更繁忙了。她主要还是管少儿部ຖ和文体方面的工ื作，经常要组织一些学生职工ื的娱ຉ乐活动和体育比赛。
田à姓人家中，眼下只有田海民夫妻办了个养鱼场。当然，说起来，田家圪崂还有一个从事非农业生产的人。这人就是神汉刘玉升，刘玉升那一套装神弄鬼的把戏越来越吃香，全家人不愁吃不愁穿，光景过得绿格茵茵。去年冬天，这位神汉竟然买回来了台黑白电视机——这是全村第一架电视机，当时引起了东拉河两岸人家的哄动。
今年，他们又按“书上说的”，在的所有鱼池里搞了增氧机，每亩水平均增加了一千多尾鱼。
象通常那样，他从矿部那ว个ฐ小坡上走下来，走过黑水河上摇曳着绿枝的树桥，爬上了对面的山，不停留แ地一直走向山野深处。然后，他随意在某个无人处停下来，或坐，或躺，或久久地驻足而立。
现在，已是下午了。他斜ฒ躺在一片草地上，出神地看着眼前几朵碎金似的小黄花。偏西的太阳温暖地照耀着山野。春风柔得似乎让人感觉不到。周围没有任何一点声响。过分的寂静中，他耳朵里产生了一种嗡嗡的声音。这声音好象来自宇宙深处，或沉闷，或尖锐，但从不间隔，象某种高速旋转的飞行器在运行。而且似乎就是向他飞来了。
儿子的砖场例塌到现在，一年时光中，玉厚老汉的头发完全急白了。归根结底，儿子的灾难，也就是他的灾难。虽然他们已经分了家，可他们永远是一家人啊！他当年坚持分家，还不是为了让亲爱的儿子过好光景？
在他的一生中，没有哪一年比这一年更难熬了。没有！无论是当年给玉亭娶媳妇，还是那年女婿被“劳教”，比起儿子的这场灾难，那都是些屁事！
可是，现在这两个愿望都落空了。一年来，他精神状态的低落，除过沉重的债务和无力东山再起外，周围舆论的压力也是一个重要因素。田福堂等人的幸灾乐่祸ຖ和冷嘲热讽这是必然的。使他更痛苦的是，原来那些信任他的村民，也开始用怀疑的目光看待他了；他们对他再不象过去那样尊重。至于象他二爸这样的人，甚至都敢对他出言不逊，摆出一副真正的老人架子。
但是，俊武的一番顺气话，归根结底也并不能解决他的任何问题。自己้头上的虱子要自己捉。一时的畅ม快过后，又是那无穷无尽的苦恼……孙少安更为ฦ痛心的是，他的妻子也跟他受尽了折磨。亲爱的人自跟他结婚到现在，还没真正享过几天福。即是最红火的前两年，她虽然精神上畅快，但体力上实际是更劳累了。而现在，她体力上照样劳累。精神上却愈加痛苦；还要照顾他的情绪，安慰和开导他。他，孙少安，眼下活成了啥人了！他不能给家庭带来幸福，却把他们拖入了灾难，还要他们给自己说宽心话！
像框上挽结着一绺黑纱。旁边的玻璃瓶内插几朵白色的玫瑰。一位老人罗着腰坐在沙发上，似乎象失去知觉一般没有任何反应。这是晓霞的父亲。
他扑倒在地板上，抱住桌腿，失声地痛哭起来。过去，现在，未来，生命中ณ的全部痛苦都凝聚在了这一瞬间。人生最宝贵的一切就这样早早ຉ地结束了吗？
农村工作下一步的重点是集中精力发展乡镇企业。要鼓励农民搞小买卖，搞长途贩运，搞建筑行业，搞砖瓦厂，搞小煤ศ窑，搞各种编织活动；并且要迅速改造农业经济结构，将单一种粮发展为ฦ搞大规模经济作物，种花生，栽果树，栽泡桐，办各类养殖业。
麻烦的是全区的工业。如果按中共十二大的精神，工农业生产总值要在本世纪末翻两番๘，就黄原地区而言，光靠发展乡镇企业和扩大农村的多种经营根本不可能ม实现这样一个惊人的目标。必须在骨干企业上下大功夫。没有工ื业的翻番๘，总产值的翻番就是一句吹牛皮话！
不用说，向前也力尽所能设法体贴她。他本来就是一个很会体贴人的人。有了轮椅以后，他的活动方便了些。她一上班，他就坐着轮椅拿拖把拖地；并且转着把各个房间替她清扫揩抹得干干净净。他坚持把打扫卫生的工作从她手里接替了。他说他有的是时间，一整天无事可干，这点忙总可以帮她的。
“你能行吗？”她既感动又疑虑地问。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家里走。他不知前面等待他的是什么เ。现在，他和丽丽ษ都是硬着头皮走自己้的路。也许他们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丽丽也没有睡，一个人头发散乱ກ地坐在小桌旁，正在抽烟——她是这两天才开始抽烟的。桌上还放一瓶烈性西风酒。
古风铃名不虚传，高高的个ฐ子，一头长发披到肩头，白净的脸上围了一圈炭黑的络腮胡，两只眼睛流动着少年般的光波。上身是棕红色皮夹克，下身是十分紧ู巴的牛仔裤；裤ไ膝盖磨白处，用钢笔横七竖八写着一些令人莫名其妙的话，几乎把裤子变成了草稿纸。不看他的诗，光看人就知道他决非凡俗之辈。从他嘴里说出的是“超越”、“嬗变”、“集体无意识”等等新鲜的词汇和费解的概念。
黑老的课讲完后，古风铃就在黄原影剧院做了一场有关现代派诗歌的报告。
“重起炉灶？”他痛不欲生地看着妻子，“钱呢？你算算，连贷款和村里人的工ื资，咱已๐经有一万大几的帐债。如今两手空空，拿什么เ买煤？拿什么付运输费？拿什么雇人？咱两个能侍候了这台机器？更可怕的是，烧砖窑倒闭了，月月还得扛一百来块的贷款利息。另外，我们拿什么เ给做过工的村里人开工资？眼下这是最当紧的！村里人实际上是等米下锅哩……”
“天啊！我已经没这个胆量了。”少安叫道。“再说，咱已经贷下这么多，现在又破了产，公家怎么可能向一个ฐ毫无偿还能力的人再贷款呢？”
女列车员把那个硬纸片翻过正过看了几遍，才又给了他，一声不吭地离去了。
车窗外，绿色在飞一般旋转。前方一声汽笛长鸣，一团白雾贴着车箱扑面而来，给他脸上蒙了一层冰凉的水气。
少平知道，惠英嫂和明明眼下多么需要人来安慰。师傅死得太突然，他们很难在这个ฐ打击中恢复过来。如果是在疾病中慢慢被折磨而死，亲属也许不至于长时间陷入痛苦。而在毫无精神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失去了最亲近的人，那痛苦就格外深重。
他来到เ这个愁云笼罩的家庭，只能干一些具体的活。
他首先想到的是学习。前不久ื，他曾经对晓霞谈起过他的抱负——准备将来报考煤炭技术学校。
尽管这是复习过去的功课，但和从头学没什么区别ี。我们知道，他们上学的时候，基本没有学什么文化，大部分时间都搞了“革命”。
这个男ç生叫吴仲平。虽然听说他是干部ຖ子弟，但人很质朴，常一身随随便便的衣服。他长得黝黑而挺拔，爱好体育，是校足球队的前锋。听说吴仲平高考分数很高，原先辅导员让他当班长，但他硬是不当；最后没办法，只勉强同意当班上的文体委员。平时这人不多说话，但考试常和她不相上下，也是班上的学习尖子。
她当时一怔。她不由用眼睛询问这个叫吴仲平的男生：这个ฐ座位是否没人？
宣传部长和安检员在旁边等着她。
一直到巷道拐弯处时，她又回过头来，在一片漆黑中ณ徒劳地寻找他的身影。她看见远处有灯光在晃动。她无力地举起自己手中ณ的矿灯，摆动了几下——这是最后的告别……晓霞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井的。
晓霞长久ื地望着那ว山湾。她看见，山湾里，坟堆前都立着墓碑。有几座新坟，生土在阳光下白得刺๐眼，上面飘曳着引魂幡残破不全的纸条。
“我准备一辈子就在这里干下去……除此之外，还能怎样？”
少平无法阻止这些人用肮脏的粗话评说惠英嫂，说粗话是这个ฐ行道的家常便饭。他自己尽管反感，有时嘴里也会不由á冒出一句来……
山野里的绿色越来越深了。碧蓝的天空通常没有一丝云彩，人的视野可及十分遥远的地平线。地面上，人们已经身着很单薄的衣衫了。
所有来到井下的新工人一个个都静无声息。每个人的心情都是复杂的。他们知道，这就是他们将要长年累月工作的地方。一旦ຆ身临其境，他们才知道，一切都不是幻想中ณ的。真正严å峻的还在后面。
走出长长的一段路后，巷道里已经没有了灯光。
“你这是干什么！有啥事你说！你坐……”女大夫态度仍然生硬，但比刚才稍有缓和。孙少平看出，不是这几颗苹果起了作用，而是因为他那一副可怜相，才使得女大夫不得不勉强请他坐下。
好，你坐下就好，这说明你准备听我说下去了！
汽车再一次驶入黑暗中ณ。
接着，汽车又穿过两个矿区，在夜间十点钟左右才驶进大牙湾煤矿。
两ä个人不象过去那样，见面后立刻互相打开话匣子。此刻๑，他们都默默地碰杯、喝酒、吃菜，很少开口说话。
正如俗话所说：人比人，活不成。
乔伯年索性接上秘书的话，进一步“发挥”说：“那样，大家以为失了火，说不定把救火车也开来了！”
第二天早晨，病情果真好了许多，他就立刻๑起程直奔黄原……
她没有过分惊恐她所看到เ的惨状——一切都在预料é之中。
他脸上弥漫着痛苦。痛苦中的那ว张脸有一种她不熟悉的男性的坚毅。头发仍然背梳着，额头显得宽阔而光亮。使她惊讶的是，她从没感到李向前会有这么เ一张引人注目的脸！
“比如，咱们也可以参加它文化上的事。文化上容易出名。只要出了名，手里又有钱，咱们就不能在它政府里坐一把交椅？哼，说不定将来县委县政府都叫咱承包了呢！”少安对抱负非凡的永合笑了笑，问他：“你说文化上的事咱怎么能插进去腿？”
“我最近在省电视台认识了一位导演，请他在最好的馆子里吃了一顿，成了朋友。我们已๐经商量好，由á我牵头找些农民企业家出钱，拍电视连续剧《三国演义แ》！刘备，关公，张飞，鲁智深，曹操，这些人你又都知道，红火着哩！你要是愿意，也入个股！”
“我那点钱……”少安难为情地说着，用手掌揩了揩永合溅在他脸上的唾沫星子。
“钱主要有我哩！你多少出点，在电视剧后面挂个名字，全中国也就知道你了……你如果同意，今冬我带你去一趟省城，见见那位电视台的导演。这也是见世面嘛！怎样？”胡永合问他。
尽管听起来是些云里雾里的事，但少安又不好拒绝胡永合的好意。他忘不了，在他最倒霉的关键时刻๑，正是这个人为ฦ他伸出了救援之手。哪怕这纯粹是件吃亏事，他也得答应他——他向来是个讲义气的人！
少安只好为胡永合应承下来。说实话，他自己้也被胡永合煽得心里怪热乎ๆ的。如果真的投上点资，参加拍《三国演义》电视剧，自己的名字也就能ม上电视台。再说，电视剧不一定就是赔钱生意！如果赔钱，精明人胡永合也不会白把票子扔给电视台的！
胡永合和他说定这件事后，声称还要给县委书记张有智汇报他的“计划”，就坐进那辆大卡车的驾驶楼ä去了原西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