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难受的倒并不是职务高低，而是将在一段时间里，他没有什么事可干——他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啊！他知道苗凯同志对他不感兴趣，什么时候给他安排工作，还很难说。那么，他就这样无所事事地闲呆下去吗？
田福军于是很快给老石写了一封信，含蓄地告诉了他目前的情况。他在信中向老石提出，看省上有没有什么临时性的工作，他可以在自己浮存的这段时间里帮忙去做。
当他急切地跑回家，扑上炕，看着自己的亲骨肉一对黑溜溜的眼睛望着他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欣喜得鼻子一酸，他赶忙俯身去亲吻儿子的小脸蛋，却让秀莲把他的头掀在一边。妻子嗔怒地说：“你那ว副嘴巴把娃娃都亲疼了！”他也就嘿嘿笑着退开了。他的秀莲更丰满了，圆脸红润润的，带着做了母亲的幸福——多么满足啊！
现在，孙少安更加痛切地感到，这光景日月过得太硒惶了！儿子来到เ这个世界上，他作为父亲，能ม给予他什么呢？别说让他享福了，连口饭都不能ม给他吃饱！这算什么父亲啊……连自己的老婆和孩子都养活不了，庄稼人活得还有什么เ脸面呢？生活是如此无情，它使一个ฐ劳动者连起码的尊严都不能保持！
这想法使他异常兴奋！一阵猛烈的咳嗽过后，他灰白的瘦长脸涨得通红。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以便对这个大胆的设想进行详细的考虑。
田福堂越想越激动。尽管这还只是一个带有浪ฐ漫色彩的设想，但他好象已๐经看见了几年以后的壮丽美景。但是，深入一想，一连串问题紧接着就来了。不用说、炸山栏坝应该选择最佳的地方แ；而最佳的地方也是最叫人头疼的地方แ。庙坪山这面没有住人家，炸哪儿倒不成问题。可神仙山这面，只能在姓金的几家人那里动土——这地方是个窑的山嘴，与庙坪山的距离最接近。这样一来，这几家人就必须ี搬家。就是避开这山嘴，这几家人恐怕也无法在这里住下去了——十几吨炸药不把窑洞震垮才怪哩！
这会议不说别的，单讨论如何接待中ณ央的高老。
几天前，黄原地区革委会主任苗凯就亲自给冯世宽打了电话，布置了接待高老的有关事宜。
现在，田福军在一条崎岖的山路上爬蜒着，到เ最后一个“死角”去，他手里拉着一根柴棍，外衣搭在肩膀上，在这万籁寂静的山野里一边走，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有没有野狼出现。
他一边走，一边揪了一把苦艾、凑得鼻子上去闻。这苦涩而清香的艾叶味，使他不由想起小时候的端阳节，他和福堂哥总要一大早就爬起来，拔好多艾草，别在门上，别在全家人的耳朵上，然后再揭开喷香的粽子锅……唉，从那时到现在，不觉得几十年就过去了。人啊，有时候觉得日子过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太快了，简直来不及做什么！记得文化革命开始时，他刚三十出头，正是风华茂盛之时——结果这好年华白白地浪费掉了。前几年虽然恢复了工ื作，但也等于仍然在油锅里受煎熬。直到เ不久前“四人帮”被打倒后，他才好象一下子又变年轻了。只要国家有希望，工作就是把人累死也畅快！他多年来一直处在实际工ื作中，因此非常清楚十年文化革命所带来的灾难性破坏是多方面的，不可能在朝夕间就消除。他常想，作为一个ฐ基层领导干部，必须在他的工作范围内既要埋头苦干，又要动脑แ筋想新า办法。当然，眼下最重要的仍然是农民的吃饭问题。现在看来，没有大的政策变化，这问题照样解决不了。那么เ，能解决多少就解决多少，最起码先不要把人饿死……临近中午的时候，田à福军才走到这个叫土崖凹的小村子。这村子只有十来户人家，是个生产队，属几架山外的一个大队管辖。全村没一个ฐ党员，也没一个团员；生产队长轮着当，一年换一个，每个男ç劳力几乎都当过了。
他是多么เ爱她啊！她身上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完善无缺的，简直可以说是个天仙。
当他耐下心安分守己地睡在床上好多天以后，他的妻子还没有“克服羞怯”，仍然独个儿睡在墙角的小床上不理他。李向前苦恼得实在没办法了。
在餐厅后面的厨房里，十几个炊事员正忙着准备婚礼上的酒菜和饭菜。全县几个著名的厨师都被请来了，其中有石圪节食堂的胖炉头胡得福——胡师有几个ฐ拿手菜名扬全县，尤其是红烧肘子。
就在这时候，被邀请来参加婚礼的石圪节公社ุ主任白明川发现了李主任面临的尴尬局面。他站起来，把旁边他们公社的文书、润叶的同学刘根民拉上，又叫了田福堂的小子润生，到后面的房间里拉出一些椅子来，给每一张圆桌前又加了一把，立刻๑就把问题解决了。李登云看见了，马上松了一口气，心里说，这小伙子脑แ子就是好！倒说田à福军那么器重地。本来，他对田福军喜欢的人向来不感冒，现在却对白明川有了好看法——不管他其它方แ面怎样，但今天他为我李登云解了围。好小伙子！
他了解是这么个情况，心想：要不，让我给这女娃娃说一下！反正我一天闲呆着，也没什么事干。
他问：“那ว倒究是因为什么？”
怎么办？她要不要继续上这半年学？要是不上，她连一张初中毕业证也拿不上！
是啊，她上了这么เ多年学就已经不错了，不要象母亲和姐姐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回家去吧！出山劳动挣工分，还得学点针线活——将来长大出嫁，一个农村妇女要会做的活计她都得学会……孙兰香于是就在心里决定：她不再继续上那ว半年学了；歪好把现在这半年上完，她就回家劳动去呀！
晓霞一边走，一边对他说：“不是你家里的事。”“那ว是你们家出了什么事？”少平又撵着问她。
国家？国家又出什么เ事了？今年国家真是灾难重重！元月周总理逝世，四月五日发生了“天安门事件”，撤销了邓小平的职务。紧接着，七月六日朱德委员长逝世，前几天又发生了震动全球的唐山大地震……多灾多难的中国啊，你叫人多么เ忧心和焦虑！
刘志祥说：“昨天夜里，羊湾村和贾家沟的两ä个民工偷跑了，文龙带着民兵小分队今早上出去捉人去了……”“民工怎偷跑了？”张有智问。
“怎么？还有被劳教的民工ื哩？”田福军皱起眉头问刘ถ志祥。
当她把他强留了一个月，他不回家再不行的时候，她就又撵着他来了。她生怕他象一只鹰似的飞去再不返回来……现在，她来到双水村少安家里，就象回到了她自己的家。由于她热爱自己้的心上人，对这个穷家的确没一点不满意，反而觉得一切都很亲切、很入眼……有文化的城里人，往往不能想象农村姑娘的爱情生活。在他们看来，也许没有文化就等于没有头脑แ；没有头脑就不懂得多少感情。可是实际也许和这种偏见恰恰相反。真的，正由于她们知识不多，精神不会太分散，对于两性之间的感情非常专注，所以这种感情实际上更丰富，更强烈。
她只是不好意思地抠着手指头，红着脸说：“我……舍不得离开你……”
正好！玉厚赶紧说：“就是的！是他二妈娘家门上的。好女娃娃。”
“我不渴……女方แ提出春节就过门哩。”
这一切使少安对秀莲和她的一家人很感激，同时也对这个大眼睛的姑娘从感情上开始喜爱了。
眼看在秀莲家住了快一个月，少安心里焦急不安。他对秀莲和她一家人说，他再不敢耽搁了，无论如何得赶快回家去！
“那些女娃娃ใ你认识不认识？”
“你看那ว些女娃娃中间，有没有合适给少安说个媳妇的？”孙玉厚接着就把话说明了。
孙玉厚听了儿子的一番๘话，就难为ฦ情地用手掌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揩掉，在鞋帮子上擦了擦手，然后沉痛地说：“爸爸对不起你。爸爸一辈子没本事，没把你的书供成，还叫你回来劳了动。受苦不说，你这么大了，爸爸连个媳妇也给你娶不回来。爸爸心里象猫爪子抓一样，死不能死，活不能活啊！”
“我不想掏这些财礼。财礼重的人家我不会娶。咱们不能再欠帐债，这样一辈子也翻不起来！”
石圪节公社竟然有扩大自留地的现象！这事马上引起了县上的重视。县革委会主任冯世宽亲自给白明川和徐治功打电话，说不仅要收回扩大的地，还要在全公社组织群众大会批判这五个生产队长。
因为群众大会大费周折，徐治功也同意了。但他又提出，批判会要通过有线喇叭，向全公社现场转播。白明川找不到反对的理由，也只能同意这样做。
孙玉亭家离他家不远，下一个小坡就到了。一孔不知孙家祖宗哪代人箍下的窑洞，由于多年不整修，山水从破窑檐石中间流下来，把窑面子上的泥皮全冲光了，烂石头碴子暴露在外面，里面住了许多窝麻雀，一天到เ晚唧唧喳喳的，倒也自有一番热闹景致。院子原来还有个横石片围墙，自孙玉厚搬走后，就逐渐塌成了一圈烂石头。墙角里用这塌墙石头乱垒起的厕所，似乎连个羞丑也遮不住。
田福堂知道没个好坐处——地上连个ฐ凳子也没有，炕上的席片又烂得到处是窟窿眼。
他现在心里多么苦闷！尽管严格地说来，也许这不能称之ใ谓失恋。但感情上的这种慰藉一旦再不存在，就会给人的心中带来多少烦恼。这是青春的烦恼。我们不妨想一想伟人歌德和他少年时代的化身维特。在这一方面，贵族和平民大概都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星期六，郝红梅还是没给他还书。他也仍然鼓不起勇气问她要。他只好回家去了。他借了金波的自行车，把自己那ว点破烂铺盖先送回去——下一个星期二就放假，他可以在金波的被窝里一块混几夜，省得放假时背铺盖。
你们好。
对于类似其他人员的问题，也望你们能慎重处理，严格执行党的一贯政策，切不可随意行事。这是我个人的意见，请你们二位酌处。
“不要紧ู，吃不完剩ທ下算了。你快吃！现在已过了中午，你肯定饿了。”
他赶忙说：“我不会喝酒！你快坐下，也吃一点。”
“好好叫爱云给你看一看！”登云关切地说。
“你看你老说的！你老栽培了我大半辈子，我常忙得顾不上来看望你老。你老过生日，我表示ิ自己的一点心意嘛ใ！这蛋糕是我专门吩咐向前从省城里买的，名字就叫个ฐ‘生日蛋糕’。听说外国人过生日就兴吃这东西，还在上面点蜡哩……”
一九五四年，玉亭初中ณ毕业，到เ太原钢厂当了工人。玉厚一家人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虽说玉亭是个工人，但这是孙家多少代第一个ฐ在门外干事的人！
这可把玉厚急坏了！好说歪说，就是说不转玉亭。玉厚没有办法，只好打问着给他找媳妇。那年头，他家穷得钱没钱，粮没粮，他身边已有了三个孩子，孩子年纪又都小，没什么帮手，尽是连累，一家人时不时都饿得浮肿了。可弟弟已๐经二十六岁，也的确该娶ດ媳妇了。而玉亭为ฦ此还天天给他妈哭鼻子，说他年纪再大，娶不下媳妇，这一辈子就算瞎活了。他母亲也陪着玉亭哭哭啼啼。
少平已经气愤地拧转身走了。他真想在这个ฐ不争气的姐夫脸上给一记耳光！
当少平走到哭咽河小桥附近的时候，看见从对面庙坪枣林中间的小路上，走过来一个妇女。他还没看清是谁，就听见这人喊他的名字。一听声音，才知道是他二妈贺凤英。
“噢……”老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瘦手把他的领口放开，疲倦地闭住了眼睛。她这下听明白了。唉，这算个屁事！还值得老老小小哭一场？旧ງ社ุ会，先生常拿铁ກ戒尺把念书娃的手都打肿了，肿得象发面馍馍一样。训一顿算个什么……一场臆想的恐怖在脑แ子里消失了，象往常一样，她即刻๑进入到一种无意识的状态中ณ。
少平给奶奶把被子围好，就从炕上跳下来，对脚地上已经乱得不知该干什么เ的母亲和姐姐说：“姐，你先给咱做饭。妈，你把咱的高粱和黑豆装一点，再腾出一床铺盖，我一会给姐夫送到民工ื大灶那里去。晚上你和姐姐在这窑里住。如果我哥不回来，就叫我爸住在他的小窑里。我和兰香都到เ金波家去住。万一我哥回来，就叫他到เ队上的饲养室凑合一晚上……”
第二天，少平给家里人打招呼说，他要请晓霞到他们家来吃饭。
小儿子第一次带客人回家吃饭，玉厚老两ä口又高兴又熬煎。他们高兴儿子长大了，已经在社会上有了交情，并且引来作客的是尊贵的田福军的女儿！但发愁的是，他们穷得没什么เ好东西招待儿子的客人。
少平对两个老人说：“就吃饺子！让我到石圪节给咱割几斤羊肉！我身上还有几块钱哩！”
于是，等少平买回羊肉后，这家人就忙碌地开始准备了。这正是个ฐ星期日，兰香也在家。妹妹细心地把这孔破窑洞收拾得干干净净，准备迎接二哥的客人。少安夫妇因为ฦ忙孩子的事，在饲养院那ว边抽不出身过来帮忙。不过，他们都为弟弟能ม将县上领ๆ导人的女儿引回家吃饭，心里都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切齐备以后，少平立刻到田福堂家去叫晓霞。晓霞就愉快地和少平肩并肩相跟着到他家来了。在两个人经过村中的时候，许多人都站在院边上惊讶地观看和议论着。人们似乎意识到เ，他们村不知不觉地又出了一个人物！
在少平带着晓霞走了以后，田à福堂心里也犯了嘀ถ咕。他怎么也不明白，孙玉厚的两个ฐ儿子，身上是不是都有魔法？他女儿曾经那么迷恋过孙少安；现在，他的侄女怎么เ又和少平搞得如此热火？
唉，这个世事啊！这些年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