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笛催促蒋礼上车。他跟余海洋样又高又瘦，只是身体颇显单薄。他穿着件黑色的呢子大衣，扎了条醒目的红围脖ๆ。他留着头长发，在脑แ后梳了个ฐ马尾辫儿；削瘦的面颊上嵌着副边框粗大的近视镜。他彬彬有礼地跟余海洋握手告辞。余海洋客气地替他关好车门，瞅了眼倨傲无礼的，想，她太放肆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把情人带在身边招摇过市，迟早要出事的。虽然跟袁学智接触不多，但余海洋看得出来，这位文静和蔼细声慢语的市委秘书，是个ฐ善于忍耐的忍人。
这辆老红旗本是酒店的，被李卫东借给朋友玩儿，最近才还回来，归余海洋用了。他车开的很野，技术并不熟练，全凭胆大心细。“妈又犯冠心病了？重吗？”他目视前方，无暇旁顾。老红旗像匹遭了抽打而暴怒的劣马，在雪地里奋力奔跑着。
王凤的爷爷奶奶都是著名的老中医。大姐王红原在卫生局工作，后来下海，凭着爷爷奶奶的专利秘方创น办了甘露制药公司。如今生意做大了，成了集团，像只巨大的章鱼样，把资本的触角伸向了多种领域。管理这个典型的家族企业，王红已๐经多少显得力不从心了。金碧玉看到เ全家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王凤身上，连大姐也是这个意思。令她万分遗憾和百思不解的是，他对此无动于衷，毫无兴趣。有次她听王凤的父亲谈到เ儿子时说：“果实熟了的时候，自然是甜的。拔苗助长的事做不得。千锤百炼未必就能坚不可摧，如果他有幸得到命运的垂青，次生活的淬火，必能点石成金转铁为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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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羽还在门心思地等着陈风出来，连正儿八经追求她的异性也概拒绝，以至于闹出过追求者为她割腕的事来。她跟客人的关系直不融洽。她倒不是像个刺猬似的碰不得，摸摸手啊头发啊脸蛋啊，甚至搂搂抱抱都行，但再想深入就不行了。谁愿意花钱打水漂啊？客人恼火，姑娘们也恼火，有这么个假撇清的人在旁搅和，弄得大家都不得劲儿。
“如今还有比穷更可耻的事吗？没有！既然如此，只要能有钱，用什么方法重要吗？不！那还犹豫什么呢！做小姐有什么不好？跟所有走运的女同胞样，不用干粗活脏活累็活，吃香的喝辣的，又玩又乐地就把钱赚了。看看那些不走运的女同胞，比如那些没有姿色的姑娘，想当小姐都没机会，只能当牛做马的卖力气，汗珠子滴八瓣，也不过是勉强糊口，还要让人呼来喝去地使唤，岂不是更丢脸？还有，男人为啥要找小姐？不就是因为ฦ怕单调吗？难道女人就不怕了？男人女人都样。男人盼着多多益善，女人也盼着多多益善。个男人个样儿，换换口味才叫享受。想玩男人的话，当小姐比当明星都强。再说了，跟男人上床有啥好怕的，反正怎么弄都是女人比男人舒服。”她学着王姬的做派吸着饮料。
母亲知道以后并没开口阻止过，也从来不看他偷回来的东西。但今天却忽然开了口。
姐姐盘坐在床上，埋头读经。母亲表示ิ想跟她说说话，她放了下书，低眉顺眼地等着。母亲欲言又止，良久，只是轻叹声，问她佛法学得怎么样了。陈雨说有进步，只待尘缘了，便可出家修行了。
听见她们尖叫，他们顿ู时吓傻了，全体僵立在那儿，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接着，他们看见个瘦小的身影在树趟子里兔子般地竭力逃窜，后面是三个紧追不舍的女生。刘莺跑在最前面，嘴上凶巴巴地喝骂着。大舌头说：“是老头儿。他敢扒眼儿？！”话音未落，他们哄而上，包抄过去，齐声呐喊：“抓流氓啊！抓扒眼儿犯啦！”
大舌头主张送他进派出所，动手去解他的皮带。大舌头叫姜超，个儿不高，体格结实，不大的眼睛黑亮而机灵；天生副笑脸，看上去颇为讨人喜欢。他不是真正的大舌头，只是说话有时候呜呜嘞嘞，发音含混不清。
“莺莺，那你多陪陪他吧。”他把书包里的钱拿出来捆扔给她。
“我只配陪你的马仔是不？”她恼恨地白了琴羽眼。
琴羽哧地笑，很有点乐祸之ใ意。
“磕巴是我弟弟。谁要是说他傻，就是说我傻。说他丑，就是说我丑。说他不好就是说我不好。”声音冰冷，眼神阴鸷，笑容灿烂。
他身上有股阴森的东西，跟磕巴身上的那股幽昧的鬼气非常类似，仿佛夜里坟头上飘渺的绿色磷火样瘆人。琴羽心寒。他真是变了。以前不论怎样悲观，他并不绝望，总是死死抓着希望不放，就像灰碳中不时迸散出火星。如今他好像彻底心凉了，成了堆死灰。
“既然陪他就是陪你，那用不着钱了。”刘莺轻描淡写地把钱扔回床上。
“今我不为乐，知有来岁不？咱们去花钱吧。”他快活地把毯子掀到边，跳起来穿衣服。和他样，琴羽只是象征性地背过身去，穿着衣服。
临出门的时候，他从斜背着的书包里拿出捆钱塞到琴羽的手包里。她烦躁地说：“想当散财童子啊？有钱，牛b了，是不是？”看她有点闷闷不乐，他搂住她，问：“不高兴？为啥？”她有点不好意了，孩子气地吱唔道：“我直盼着今天哪。以为你刚出来，穷光蛋个，我好好给你花花钱，让你乐得跟我儿子似的。”他大笑，狠狠地吻了她下，说：“还是你好。我妈临死还吓唬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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磕巴的大名叫伍长贵，母亲有精神病，是陈风服刑处的当地人。八岁那ว年的春天，他眼看着母亲坐在柴火垛上了。三年后他爹续了弦。他本来有个妹妹，年后又有了个ฐ弟弟。他身上那些伤痕有小半是他后妈打的，其余全是亲爹打的。后妈瘦，没多大劲儿，所以让他爹做打手。他爹很卖力，因为表现不好，夜里她也表现不好。十六岁那年的春天，他把妹妹和弟弟扔进井里，然后效仿母亲上了柴火垛。离奇的是，火刚点着，来了阵急雨，浇灭了火之后就停了。他被判ศ了无期。关了六年之后，狱得他的精神可能真有问题，又进行了次鉴定，结果是躁狂症。他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由于无人支付费用，不久他就“跑”了出来，无家可归，在监狱附近靠捡拾垃圾为生。在里面的时候陈风对他比对般人好得多，在火车站碰到要返乡的陈风，他像影子似地跟在了他身边。
陈风给她们说这些的时候，他也在听，似懂非懂ฦ地眨巴着那双猫头鹰样的大眼睛。它漆黑纯真诡异，还有凝固不变的冷酷和哀怨。
她们不敢直视这双眼睛。它不像人的眼睛，太动物了。
陈风逗他说：“磕巴。为啥把弟弟扔进去？”
“该死。”他居然没磕巴，眨了眨眼睛，学着陈风微笑。
“为啥把妹妹也扔进去了？”
“遭罪。”又没磕巴，笑得天真烂漫，令人毛骨悚然。
他搂着磕巴的脖子，脑แ门儿顶着脑门，笑呵呵地说：“咱们是命运养的亲哥俩。你是疯子，我也是。你娘自杀了，我娘也是。你进了监狱，我也进了监狱。你出来了，我也出来了。她虐待你，也虐待我。也许只要咱哥俩活着，她就没个完。不过，咱们往下活着看，看看这臭娘们到底能把人怎么着。”他在他的耳边呢喃着，笑容愈发灿烂。
琴羽阵难过，鼻子发酸，扭头不去看他们了。
菜上来了，磕巴๒立刻吃了起来，专注而兴奋。他的嘴很小，标准的樱桃口，嘴唇红润，像女孩子。两排不太整齐的芝麻牙，颜色发黑。吃起东西来很像老鼠，小口地咬，可频率极快，会儿的功夫，那ว盘特意为他要的东坡肘子就吃光了。陈风又为ฦ他要了份，等待期间，他开始不断吞食刘莺给他买的巧克力和杂拌糖，吃相贪婪而酣畅。为ฦ之感染，琴羽不停地喝矿泉水，仍然觉得齁得慌。
刘莺好奇地瞅着他，劝他尝尝基围虾红烧鱼什么的。他摇摇头，猫头鹰似的大眼睛忽闪着，盲目而神秘。陈风说他只对肉和糖感兴趣，没进监狱之前只尝过白砂糖。
他们回去的时候，红莲和迎春都在。红莲又赌输了，懊恼地揉搓着头发，骂骂咧咧。迎春在跟昔日的初恋男友通电话，语气温柔，含情脉ำ脉。他们不久前邂逅于街头，互留了电话，约会了几次之后，都有了鸳梦重温的意思。
红莲没认出陈风，直到他笑了，她才恍然大悟道：“你？你出来啦！”他问她输了多少，然后点给她，说是见面礼，乐่得红莲口个姐夫地叫起来。琴羽介绍了迎春。面对这朵硕壮美丽ษ的黑色大丽花，陈风叹息道：“你们那儿是电影学院呀？有没有不漂亮的姑娘啊？”她们被恭维得笑了。小说上传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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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几套没有打开包装ณ的男士服装，都是夏装，奢侈的欧洲名牌，堆在房间的角。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反正不是他的。他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知道这个房间里来了第二个ฐ男人。他吃醋了，像热恋中的情人，嫉火熊熊，杀气腾腾。表面上，他对成为她这里唯的入幕之宾不以为意，其实暗中自有着丝难言的甜蜜与得意。他想，怪不得这几天她反常态的冷淡，原来是有了新欢啦。表子无情！
她拒不见面有星期了。他打电话，她要么不接，要么几句话敷衍了事，语气生冷，像对待个打错了电话的陌生人。他坐立不安，心乱如麻，不得不老了脸皮，不请自来了。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他现在彻底向自己的情感投降了，而且那种想要帮她脱离苦海的拯救意识也越来越强烈了。哪怕花钱把她包养起来呢，他再也不想让她这么下去了。
迎春和红莲看出他在吃醋，相互使着眼色，抿嘴偷笑。不论他如何旁敲侧击地打探，她们都不肯多说。他暗恨她们不够义气，可惜他平常对她们尽的那份心了。她俩会儿说要他陪着去逛街吃饭，会儿说琴羽去旅游了，过几天才能回来。他看出来了，她们是不想让他在这儿等。她们愈是怕他们冤家路窄，他愈要硬着头皮等下去。她俩没了办法，拉他玩扑克，起消磨时间。她俩就要搬出去了。磕巴和刘莺占了她俩的地方。
先进来的是刘莺和磕巴。他俩穿着情侣装，样子滑稽而诡特。随后的是琴羽，手上拎着大大小小的手提袋，边催促前面的人赶快换好拖鞋，边埋怨天热路远。跟着，个像刚晒过日光浴的男子从后边搂住她的腰，极其贪婪而放肆地狗样舔着她的脖ๆ子和耳朵，情欲如炽，旁若无人。
他脸腾地红了，不由自主ว地攥死了手中的扑克牌。她看到เ他的时候，他的脸色已然变得苍白了。刘莺抢先跟他打了招呼，眼中闪着居心叵测的喜出望外。他们只是面之缘，几乎算不上认识。
琴羽冲他点点头，强笑道：“来啦。”明显地不安了，然后很不满地瞪了瞪她俩。她俩解释说，是来收拾东西的，偶然碰上了王凤。王凤淡漠地说：“是我硬赖在这儿等你的。”目光落到了她身后那ว个面若包公，笑容可掬的人身上。
陈风从后面双臂环抱住她的腰，下颌支在她的肩上，歪着脑袋，像个坏孩子准备欺负人那ว样瞧着王凤，眼神轻蔑，笑里藏刀。
王凤也打量着陈风，充满敌意和冷漠。这个黑小子显得结实均称灵活的身体，不知为何隐隐透出种岌岌不可终日的征兆，就像道打内里在崩裂的堤坝样。他的眼神脆弱疯狂病态，像吓坏了的野兽，在恐惧中充满了盲目而凶暴的攻击欲。他那由劳动而非运动造就的肌肉虽然强壮，但不漂亮。王凤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琴羽给他们简单介绍了下，故意装得不以为意大大咧咧。两ä个人不尴不尬地相互点点头，算是认识了，瞅着对方的眼睛，像决斗者相互瞄准的枪口，黑洞洞冷冰冰。
红莲和迎春起身收拾扑克，阻断了他们的视线。看到王凤手里已๐扭曲得不成样子的纸牌，她俩想笑又没敢，拉了他去吃饭，对琴羽说：“你们吃过了吧？”
“嗯。你们去吧。”琴羽顺水推舟地说。
“块儿吧。都没吃呢。就为惦记你俩才赶回来的。”陈风笑不唧儿地说。
红莲提出去樱花园吃日本料é理，刘莺和琴羽同声指责她馋嘴。这几天陈风请她吃了七八次了。
“没事儿。走吧。你也来！”陈风用夹着香烟的手甚为无礼地指了指王凤，眼睛瞅都没瞅他。王凤平静地站起来，面无表情。
琴羽故意落在后面点，哄慰性地捏捏王风的手，小声说：“你走吧。有空儿我去找你。”
他看着她，无言以对，眼中闪过丝无助的忧伤。她忽然脸红了，烦恼地皱起眉头。
他们要了个包房，王凤和陈风言不发地相向而坐，谁也不看对方眼。沉默像块正在被挤压的黑火药。她们紧着说笑，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刘莺冷眼旁观伺机煽风点火。
琴羽的手机响了。
她紧张地跟老头儿撒着谎，说自己้病了，是妇科病。那边传来老头儿粗暴狂傲愤怒的叫声：“骂她。给我好好骂骂这个给脸不要脸的臭表子。”跟着电话里传来个女人刺耳的漫骂声。
陈风伸手做了个要电话的姿势。她皱眉不与。他左手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捏，她疼的咧嘴，手张开了，他用右手嗖地把电话接了去。“住嘴！！把电话给你主子。”他声不高，却阴森森的，令人胆寒。电å话那端马上变成了老头儿的声音。
“她不做了。因为我。你来就知道我是谁了。在凤凰街的樱花园。行。我等着你。”骄傲与轻鄙的笑意从嘴角泛起来，他忽然抬眼瞅了眼王凤，嘲弄地说，“不过，我可不是你说的那个什么เ小白脸儿。”深深地盯了琴羽眼之后，他关掉电话，扔回她怀里。
她们变得惶惶不安六神无主。陈风边把金枪鱼肉饱蘸了绿芥末，边说：“没事儿。这颗小核桃，我咬得碎。”把生鱼片放进嘴里大嚼，并招呼大家开始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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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园离新贵族夜总会不远，步行有十分钟的路程。他们五分种就赶到了。
除了磕巴和王凤，她们都退缩到了角落里。陈风彬彬有礼ึ地冲老头儿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并没开口。老头儿冲王凤点了下头。别看是亲戚，他们之间只是见过有数的几次面，点不熟。
李刚和刘大力左ุ右地站在老头儿的身后，薄薄的黑色夏装遮不住腰里凸起的家伙。老头儿没认出陈风，直到他露出独特的笑容。
李刚不禁叫了声：“陈疯子？！”
陈风像打量女人样打量着他，说：“是兄弟才敢这么叫我。你谁啊？！”
“我是李刚啊。你不记得我啦？”看到陈风冷漠地垂下眼皮，他讪然地住了嘴。
刘大力哧地声，笑他丢了面子。李刚脸红了，怒目相向，切齿不语。
老头儿假装ณ恍悟地拍了下光秃秃的脑门，说：“怪不得眼熟哪。陈风！你也出来啦。”
陈风点点头，微笑着说：“我记得小时候，你常跟王兵块玩儿。”
陈风的确记得他。他那ว副罕见的尊容使人过目难忘。眼前的老头儿样子更恶心人，脸皮晒成了暗红色，松懈而多皱，就像刚ธ泡过澡的卵子皮；光头，留两撇小胡子，身子胖得发圆，像只大海龟。
“是。现在也在块玩儿。”
“他还好吧？”
“好。哥俩都当了警察。”
陈风笑得直咳，好会儿才忍住，说：“我当初ม说他将来肯定会子承父业，他还犟嘴。”
他们从王兵聊起，直聊到了各自的狱中生涯，气氛颇为融洽。磕巴好奇地眨着那双神秘而奇谲的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老头儿。老头儿尽量不去理会，但还是不由自主地有了如坐针毡的感觉。
话题终于转到了琴羽身上。
“她十四岁就跟着我了。没她我也出不来。”陈风递了根烟给他，替他点上，又给他面前的杯子里斟满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