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年愈五旬，倚坐在潭边一块青石上，身着一袭简单的葛布袍，幅巾束发，一身衣饰十分随意。眉目和蔼，气度高爽不拘，此时眼里带着舒和笑意，格外透出些逸于尘俗的洒脱。
那少女此刻姿态随意地坐在水边如茵的野薇间，一袭兰青色的细绢襦裙，颜色略浅的长发以青玉笄束起，约是十六七岁年纪，容色并不十分出众，只堪堪称得上清秀而已。但一双眸子却泼墨般灵动宛转，纯然深澈。
闻言，邓绥一时间心绪迭起——是呵，她都明白的。
十三岁明白，为父守孝不止是尽孝，更要博一个“孝”名，好为ฦ日后入宫多一个资本。
以前，从未想过有一天会为了另一个女子重新拾起刻刀呢。
邓绥只轻轻点头，而后抬手接过，便取了案上的红绳，将长六寸方三寸的桃木印穿了起来。
闻言，刘肇险些失态地纵声而笑——世上怎么有这般会惹祸的孩童！
他终于还是未忍住，微微侧过脸去，笑得眉目漾漾……
——他手中这卷竹简，便是对《淮南衡山列传》的评议。
消遣？刘肇端量目光回落向手中卷册上隽秀清婉的字迹，这其中评议字字针ฤ砭，深入肯綮——倒教他恍惚以为看到了朝臣们新上的章奏。
“已近志学之年，所以，朝中已经在议选妃之事。”她终于说到了正题上，虽然语态仍是随意温和，但看着邓绥的目光却是已然带了丝郑重。
依例，入选的女子需是十三至二十岁的童女，但这一回，因着天子才十四岁年纪，所以选妃想必也是择年纪相若的……这样一来，条件便苛刻๑了许多。
“要说，为了绣这些东西，我可是每日都晚睡了半个时辰呢……要学新手故意走错针，可真真难为人！”小丫头半真半假地娇声抱怨，眸子里的笑意明亮得晃了人眼“今早，若非我说愿意在此事上出力，阿兄他怎么会愿意带了阿缇去打搅阿姊呢？
想必是上回阿母在内室训责于她时，这个小丫头是听到了罢？
“至于喜好，“邓绥略๓略顿了顿，仿佛思量了一瞬，方才开口续道“圣上五岁启蒙，七岁开笔，自幼便多受宫中太傅们的赞誉，好学勤恪，所以于经史诸子之类应该造诣不俗……此外，便不晓得了。”
邓骘早已没有了出言相阻的心思，反倒略略垂眸，似是陷入了沉思……阿绥说的这些，他以往也都从父亲那里有过些许听闻，但却从未认真思量过--原来，悉心缕析之下，是能推测出这许多事情的。
大意是，皇太子自出生就“失惑无常”，而现在年纪渐长，就更加明显了起来，因为怕他承袭了母亲的凶恶之风，所以不能为天下之主。
而十年之后，这个聪颖却隐忍的孩子，终于狠狠地扇了当初那封废黜太子的诏书一记响亮的耳光。
算起来，天子如今才十四岁，却已๐循御广选后宫，朝臣公卿皆盼着早日涎下皇嗣，好承继天家血脉ำ。不过，身为诸侯王，他并没有这样的顾ุ虑。
而后，微微顿了顿ู，神色间便带上了深切的愧疚，轻声道“小娥，日后……终有一朝，我需娶妻的。”
一年之后，梁贵人姊妹的父亲梁竦受了窦氏诬告，以谋反之ใ罪处以死刑é，未久，一双姊妹皆自尽而亡。这时，他六岁，阿肇五岁。
“……陛下口谕，令悄悄在宫外葬了，连丧礼都没有呢。”一名宫婢压低了声道，言语间唏嘘不已。
他手边能用的，也不过几个内腹的内侍，能ม见的，亦不过像他这样儿‘不务正业’的宗室亲族。
自古，幼龄践位的天子，多半都会大权旁้落。
也就是那一刻，他确定了一件许久以来，一直在犹豫的事情——莫论如何，他都不能失去这个小丫头，绝不能！
刘庆闻言，神色微顿了一瞬，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口，神色间却带出几分意味不明的讽意：“京都洛阳乃天下首善之地，多少军士护卫，哪里有强匪当真这般不知惜命？”
自七年前起，她几乎便再未见殿下这样真心的喜笑欢悦过了。
南宫的玄武门与北宫的朱雀门经复道相连，复道树以青松，中ณ央为天子的御道，两侧是稍窄的帝ຓ道。刘ถ庆走在左侧旁道上，小丫头万般不情愿地走在他身后，低眉垂目，好不让自己的沮丧ç表现得太明显。
当年“生菟巫蛊”案么，左ุ圣也是受了牵连，被处以大辟之刑，家属没官，女眷入掖庭为婢……如今，已整整七年了。
“那，殿下打算如何安置她们？”傅母默了片时，而后问道。
“莫愣神儿！”背后的另一名宫婢不由轻轻抬臂撞了她一下，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低语小声提醒道。
崇德殿颇是旷丽宽敞，但因为整个大殿中点了数十盏两尺余高的青铜羽人灯，是以厅堂照澈，而高座在正东边尊位的几位贵人则尤为显眼。
自此之后，一个对刘ถ病已一生有着重要意义แ的人出现在了他身边——掖庭令张贺。
据《汉书》载：“掖庭令张贺尝事戾太子，思顾ุ旧恩，哀曾孙，奉养甚谨，以私钱供给教书。”
这好好的，故大将军霍光的独子——大司空霍禹放着荣华富贵不享，竟失心疯似的联合了亲族起兵谋反，也是自作孽！
霍氏几乎ๆ满门覆灭，被株连者千余家。
白狸儿那一双蓝黑异色的眼睛定定看着主ว人——尽管明亮不及当年，但却依旧ງ是一双漂亮极了瞳子。
但，也就过了片时，便颇为费劲儿地重新า撑起身子，抖了抖绒毛，竟又再次蓄势，蹲身弓足，奋力一跃向她膝头跳……自然，又摔了下来。
这世上，仿佛她的烦心事没有什么阿父解决不了，她喜欢的东西没有什么阿父拿不到，就像帝人说得那样——她是阿父捧在手心儿的宝。
彻彻底底地从这世上消失了，她亲眼在病榻前看着他气息断绝，看着他脸色渐渐僵青，看着周遭众人哭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