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是苍天开眼！”其中一名小宫婢闻言长长舒了口气“若是贵人这般的好人都没个好报，可真是天道不公了！”
幸好、幸好贵人没有大碍呢。
邓绥以靡指轻轻地柔按，动作舒缓，屈伸有节，听着他一分分匀静下来的呼吸，她不变延伸着手上的穴位，一路自眼旁้睛明穴到颈间人迎穴……
邓绥这才顿了手，已近定昏时分，殿室中全然笼了夜色，不见多少光亮……外间的宫人们自是不敢入内掌灯的，方才见天子进了内寝，一众宫婢寺人便已๐识趣地止了步。
“你可曾想过，主ว心骨没了，这个家……日后该当如何？”老妇人静静看着儿媳，终于开诚布公地问道。
闻言，阴氏似乎ๆ蓦地冷静了许多，沉下气来细思前后，既而片时间心底僵冷，几乎冻得丁点儿都化不开……家中的擎天梁柱陡然倾塌，唯余孤幼老弱，短短半年辰光，她便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
“此事，邓氏应不得。”十二岁的少女，语声明润入耳，字字清晰“既行犯禁之ใ事，又从中牟取暴利，一旦ຆ沾了手，自此便算是与窦氏同流合污了。”
“为父自不会应，只是……此事恐怕颇难处置。”邓ฑ训眉间皱痕有如刀刻，眸子里尽是沉凝之色--他自然不会行此渎职之事，但若因此开罪了窦氏，后果亦是堪虞。
又过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เ了洛水之滨，才不过辰时，两ä岸已是鲜衣接踵，彩帷连天的繁丽景象。但即便车马如流，冠盖相属，邓家这一辆青帷髹漆的双辕车驻了步后，仍是引了周遭不少人注目过来。
先是跳脱的邓ฑ缇灵活地下了车，最末邓缇方才敛着衣裾，姿态娴ຒ雅却从容地扶着兄长手臂，踩着踏石落了地。
十三岁的少年——邓骘，闻言不由面上带了些赧意，才欲开口向妹妹致歉，却被幼妹娇稚的嗓音阻了声——
“好罢，是我误会了，阿兄且见谅。”邓绥看着这个从来活泼得过分妹妹，微微叹了声气，纵容里似有些无奈。
刘庆见她这般模样，心下疼得厉害，静默了片时方开口道：“小娥……你、你是很早便知道的罢？”
“是，我是胎里带来的心疾，自记事起自己便晓得。”她神色却是平静了下来，仿佛在说着什么เ无关紧要的事情，神色里带出了几分追忆似的恍惚“也是因此，自幼阿父阿母便极是疼爱我，珍之如玉，心头肉似的宝贝。而阿姊长了我五岁，从来疼我让我……说起来，当真是占了这病的便宜。”
因为在诛灭窦氏一事中，居功至伟，清河王刘庆受了天子重赏厚赐，包括位于步广里的一座府邸，所以终于得以出宫开府。
这一天，览胜归来，天色已暮，室内点了几盏乐舞灯，光华明暖，映着室中一双伴灯而坐的少年少女，分外温馨静谧。
永元四年六月，天子诏令大将军窦宪自凉州回京辅政。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ใ势收了窦氏手中兵权。
“封赏？还要怎么封，怎么赏？”刘庆闻言，却是笑了笑，神色是惯常的散漫“论官阶，他已是武官之ใ首的大将军，论尊贵，我们这些刘ถ姓诸侯王见了他也要礼让三分。”
沁园？左小娥微微一怔，而后了然。
他这样直截了当地道歉，小娥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莫名地，看着平日从来一幅漫不经心模样的人物此刻这般模样，小娥竟有些许心疼。
听阿姊说，他们左ุ家亦是几代诗礼传家，虽非显贵，却也颇有些底蕴。而她出生之后，一向极得长辈珍爱，未足四岁便开了蒙，同家中众诸兄长阿姊一齐识字学书。
自本朝开国以来，便重视教，官宦人家，不止男ç儿以读书为业，女子才识出众的亦不稀见。不过，四岁开蒙也委实早了点儿……想必这小丫ฑ头当年在家中，定是十分聪灵，且颇得父母*โ*爱罢。
三丈见方的殿室布置得颇็是简净素致，殿顶张施了雪青色的细缣承尘，南壁上绘了幅笔致淡雅的青绿山水图，清晨熹微的昀光自半启的菱格纹雕花窗扉透了进来，在润青色的细篾簟席上散落了一片片斜ฒ长的菱花格光斑，为室中ณ平添了几分明亮颜色。
“傅母……”刘庆姿态恭谨地立在一旁任她训诫，仿佛犯了错的乖๔巧孩童般，温顺地恭垂着头，诚恳认错道“都是阿庆不好，您莫要生气了”
“阿姊……”小娥听着这些，霎时间心底里满涌了愧意，神色懊悔地低低垂了螓首，咬着下唇，贝齿儿噬得粉润唇瓣一片凝白。
“嗯。”小少女垂着的小脑袋重重地连点了几下，认真应了声。
如今，几近满门覆灭……除了皇后，霍氏一族恐是无一生还。
只怕，自许皇后去世时起，这样儿的东西，他便为ฦ霍家那个即将入宫的女儿预备下了罢。
自四年前入宫起，宫中最好最稀罕的东西，除了供奉长乐宫的太皇太后，其余皆是送来了这儿的。
“唔，这样啊。”少女闻言，却是默了片时，神色若有所思。
霍显听了这一番话，竟是呆了一呆，而后近乎愣然地看着眼前神色懵懂ฦ的女儿。良久，她不由闭了闭眼，长长舒缓着气息--ๅ自己้怎会养出了这么个不晓事的蠢丫头？！
“我们霍家怎样的门第，以你的出身，配他一个ฐ市井出身的落魄皇曾孙已是至极了。”她咬牙切齿，原本美艳照人的面容，此时仿佛都有些狰狞了起来“如今，竟敢这般明目张胆地立了那许氏贱妇的儿子为储，不把我霍氏一门放在眼里！”
“你那天携了只素漆木函，穿着件青色裋褐，一路从西面走过来，楼下往来的许多人都与你招呼寒暄，然后便见你同主人打过招呼后上了楼，顺便还帮着店家搬了口竹箧上去。”
性情温和，处事妥帖，有担当——才不过十六岁年纪。她经见不少，自然明白，这般的少年郎是有多难得。
“好，这回不罚你抄书。”好一会儿，他伸手抚了抚稚童的小脑แ袋，温声应道。
郑女官静静看着眼前的梅祠，光阴荏苒，一恍眼，都这么เ多年了呢……
“当真一片舐犊之心。”
郑女官却只是微微垂了眸子--
次日，未央宫，披香殿。
“嗯，”她闻言点了点头，仰起小脸儿来认真地看向他“陛下待成君这般好，可成君又帮不到陛下甚么……所以就想尽力地待阿奭好啊。”
大道右侧那一株桃木足有合抱粗，繁枝虬曲，老态毕显，虽正值花期，却只零星绽了几瓣桃英。
荆桐、林檎、枇杷、扶老木、守宫槐ຈ、金明树、摇风树、鸣风树、池离树、离娄树……葱笼的各色树木，长林遮天，佚云蔽日，仿佛重重密掩着这一座幽寂宫殿，隔绝了许多人息。
有条不紊ฐ地一阵忙碌后，终于成礼ึ。而后，宫婢们便殷勤小意地侍候着新入宫的婕妤卸了钗环，洗过妆，既而纷纷施礼退了下去。
霎时间，她便仿佛更局促了许多，静静垂眸坐在榻上，手中把玩着方才散发时自髻间摘下的一颗晶莹剔透的绿琉璃髻珠，从左ุ手换到右手……手心里都是润湿的细汗，可就是怎么也不肯抬眼。
只是——司马长卿，这世上哪来得事事如意的好算盘？当真以为卓氏君愚弱可欺么？！
她垂眸，眼里泛出一丝冷笑，挽袖悬腕，提了缠丝兔毫笔，一字字缓缓落墨……
“天下熙熙ກ，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她低了眸，敛了神色静静看着手中ณ雪白绣绢上那朵已然盛绽的重瓣芍药“我已因财货被父亲嫁了一回，不想……再给人为着财货娶过门。”
“哭甚么？”卓君自案边敛衽起了身，站到了小丫头身畔，柔和地抬袖替她理了理耳边几缕散发，轻声道“你家女公子生来便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不知被这天底下多少人艳羡，而今不过是丧夫归家……日子同以往也没甚么区别。”
而此外，殿下每日都会亲自为圣上煎汤煨药，烹饪饮食，也是因了这般悉心的照拂，两年多下来，圣上的身子已是养回了一些元气。
两ä个时辰后，邓绥便坐在食案前，看着一席各色饮馔，眸光微带了几分不安。不时目光会落向外面已然渐深的夜色……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不一会儿，有一个小侍婢急步进了殿内，跪禀道：“殿下……圣上、圣上他，今晚不会过来了。”
出了何事？！她心下一阵忧急，目光迫向那婢子，有几分凌厉地逼询。
“是、是……”那婢子咬了咬唇，面色发白，十二分为难，半晌才吐出几个字来“是在、在冯贵人处。”
室中，一时间静寂下来，再无一丝声响。
那种令人几乎窒息的静，压得跪在地上的小婢子几乎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木雕泥塑似的邓绥，面上才渐渐有了情绪。她开了口，语声静得不带多少波动：“你，下去罢。”
“喏。”小婢子急急退了出去。
“殿下……”赵玉见她放在膝头的双手，十指紧ู紧纠住，有些担心地轻声道。
“你，也下去罢。”邓绥看了眼自己的心腹宫婢，而后目光又落向了外面已然笼进了暮色里的庭院“本宫，在这儿等圣上过来。”
赵玉唇角几番翕动，最终，却只是施礼褪了下去……自家主子，哪里是劝得动的人？
那一天，邓绥就这么静静坐在旷静无人的殿室中，守着一席亲手烹饪的各色饮馔，不言不动，目光凝在外面的院落，从暮色渐侵，守到更深人静，再到月上中天，直至东方渐白，天□□晓……
有时候，无望而固执的等待，并非为了守到哪个人的音信……而是想籍此消磨尽了自己所有的执念，彻底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