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处通风的半圆房间。西式的圆餐桌，放着晶亮的刀叉，摆着洁白镶花的碟盘。
侍者很快就把西餐具换了下来，摆上了中式的筷碗。鱼生是第三道上的。依旧ງ是一个ฐ大摊盘，一层碎冰上躺了一片片切地均匀的鱼生。
“多嘴！”胡玫儿拉过被子，一头盖住了脸。瑛儿无法，只好收拾了琵琶等物，坐了汽车去了。
这桌上的人要说不认识么เ，倒是在报纸上常见的。他们都是南军里的重要人物。瑛儿记不得他们的名号，只知道他们不是军长就是什么局长。一桌坐得半满，个个都吆喝着要灌罗泽喝酒。
松岭别ี墅是孙朝英的私人别墅，鲜少用来开正式的军事会议。罗泽起先接到เ电报吃了一惊，但既然是军令，不得不立刻๑赶来。
车子进了大门后就停住了。照例是随身检查，罗泽一行人放下了佩刀和枪支后，便跟着一位侍从，往别墅走去。
“哈~”他擦了擦脑袋，把毛巾扔给了明香，“胆子不小，敢编排我了？”
胭脂外面罩了件大披风，里子是绒毛的，厚厚的裹在身上。披风上还有个兜帽，正好罩住了大半个脑袋。罗泽只穿了套骑马装，他抱着裹成婴儿似的胭脂，骑着马，沿着洛水慢慢往上跑。
几个ฐ月前，是一场飞丝小雨。胭å脂撑着油纸伞，站在洛舫码头，望着人来人往，仔细地搜索心仪的身影。人们带着匆匆的步伐，走上浮桥。这里有相思的别ี离，有归来的倾诉。他们密密地交织在胭å脂的眼前。她被这些弄的心烦了，暗想着二少爷怎么还不来。
眼前的雨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影。高大的身影，步伐匆匆。她猛地站起来，几乎ๆ要喊出口。脚下微微的疼痛让她回到เ了现实。
胭脂烧完了午饭，照旧是到厨房后面的小院子里打点杂。瞧瞧有没有好的鱼，晒点起来留แ着做鱼干吃。果然后头的缸子里养了几尾鱼。胭å脂捞出鱼，那ว鱼还是活蹦乱跳的不听话，她一刀下去，就偃旗息鼓了。胭脂ฦ擦了把汗，就开始剔鱼鳞。
“嗯！”胭脂ฦ扔了鱼，接过他手里的票。她摩挲着上面的字：广平城……她和二少爷就要到เ那去了。
“别哭……”他俯下身，在胭脂的眼上吻了一下。她看不到了，什么เ都看不到了。只感觉他身上的那股火烫在灼烧着她。她下意识地抽泣起来。
她拼尽了所有的力气，却抵不过一颗金福糖的痴缠。
“今天受什么气啦？”老太太坐在罗泽对面，她很少见到她的宝贝孙子会摆一副臭脸给她看。
“你也大了，有些事也不用瞒，都知道。”
“你吃了没？”舅妈正在打饭。
“吃过了。”胭å脂方才在罗家厨房里胡乱吃了些残饭。到เ了年底，罗家叫了些短工过来做事，厨房的事务自然也多了起来。舅舅是在罗家做了二十几年的，厨房里里外外的也会听他指挥。可胭脂ฦ是新来的厨子，虽然是主厨，但那ว些上了年纪的共事们却不买她的帐。躲懒的躲懒โ，偷闲的偷闲。到了最后，事情都堆在一起，胭å脂使唤了不了他们，只好自己้来做。因而如此迟才得以回来。
“晓得，爹。”罗泽原本微笑的脸，突然严å肃了起来，“我此次回来，是要给胭脂上坟。”
次日，罗泽去了胭脂的坟前。一江的碧波，伴着胭脂荡漾了三年。坟前显然是被人收拾过了，杂草都被剪ຘ去，扫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来。
是呵……她在洛舫人的眼中，已是一个死人。她也不想回到这里，回到这个令她无比痛恨的地方。
不过，既然来了，就要走他个光明正大！
她跨过高高的门槛，不再低头。罗宅还是当初那般，带着富贵人家的气息，红漆柱子，翠绿雕栏。
只是，很安静。
以前没有这样安静过。以前都是人来人往，罗老爷时常会邀一些三五好友品茗聚会；罗太太酷爱叉麻将，镇上一些贵太太不出几天就会拜访这里。可今天却异常的安静，连廊下的雀鸟都闭上了嘴。
“随我来。”少闲见胭脂停下了脚步，只当她在回忆些什么，便催促了一声。
穿过一道道回廊，转过几扇门，胭脂知道，她要往一个地方去。那廊下应该种满了茶花，那是很耐寒的植物，能在洛舫的冬季里开得娇艳。她没由来地捏紧了手帕，手微微发抖。
近了，走过那道回廊，便是东厢房——罗老太太的屋子。
少闲在屋外停住了脚步，令胭脂也停住了。
屋内有细碎的声音，胭å脂屏息静听，应该有些人在。
少闲让胭脂在外面等，他开了一条门缝，别ี了进去。
“叫她进来！”厉声地，她听得清楚。
既ຂ然要来，就来个干脆ะ。胭脂往前走了一步，推开了雕花木门。
她的出现，令屋里的人都惊讶了一番๘。最初见到的是罗太太，她好像见到鬼一样，猛地往后缩了缩。大少爷罗涛见到胭å脂，几乎是不敢相信，但他还是稳住了身子，扶住了身边的罗少。罗老爷大概是已๐知道了些，并没有多大惊讶，别过头，没有去看胭脂。
胭å脂朝床上看去，上面躺着罗老太太。罗泽跪在脚๐塌前，微微低着头。
“过来。”罗泽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胭脂听到。胭脂不知他会搞什么เ名堂，亦步亦趋到เ了榻前。
“跪下。”声音带着沙哑。胭脂ฦ看不清罗泽的面孔。
“叫你跪下！”
胭脂没有跪。她盯着床上的罗老太太。老太太严å重中风，话不能说，手脚也不听使唤，嘴巴๒歪在一旁，流着口水。她见到胭脂，眼睛突然睁大，像是看见了惊世骇俗的东西，囫囵不清地发着声音。
一旁人见吓到老太太了，连忙上前。胭脂被挤了出来。
她突然很想笑。像罗老太太这样地位的人，最后也不过是这样的下场。
不用回想，她晚上做噩梦都会梦见那
双犀利的眼睛。高高在上，令人脊ิ背发凉。她的一句话，就可置胭脂ฦ无立足之地。
“哼……”胭脂冷哼了一声，慢慢地朝后挪动。她不想看见这里一丝一毫的情景，她站在这里算什么เ？一个供人嘲笑的笑柄，一个ฐ使人惊颤的活死人。
罗泽似乎看出胭脂想逃，上前一把抓住了她。手劲之ใ大，令胭脂差点叫出声来。
他抓着她的胳膊，蛮横地拖着她走出屋子。
胭å脂来时，日头便有些西斜。此时，花架的影子已拉出了长长的一条，花移日动，显然是太阳快要落山了。
“你放开我！”胭脂ฦ与罗泽在外面推搡起来。她不肯往前走了，再转过那ว条走廊，便是昔日罗泽住的西厢。
也是这样的午后，也是这样的天气。日头暖得令人生汗，胭脂还是个大姑娘，却陷在了那里。如果那一次沉沦的结局她想得到的话，她宁愿活得有骨气一点，跳井投江，都是留แ住贞洁的方法。可是她害怕，她也不知当初在害怕什么เ，就那样糊里糊涂地进了罗家的门，进了罗老太太布下的套子。
她是蠢极了的猎物，直到快死了，才知道猎人布下的陷阱。
而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此时拽着她不放的人。
“混蛋！”胭å脂挣脱开了他，手上被勒出了几道淤青。她抬眼一看，已是站在西厢房前。
“你说！我走后，你都做了些什么เ？”罗泽的眼神天生有股傲气，此刻๑添加了一股怒气，变得更加凌烈。他的话，却令胭脂不想回答。
“你管的着？”胭脂ฦ没有理他，转身想走，但被他一把又抓了回来。
“今天就把话说清楚！”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你走后？……”胭å脂喘着气，她极力地克制那ว些回忆，但是嘴却不听使唤地开始喃喃自语，“要不是二少爷……要不是他……”
二少爷……二少爷……
胭å脂以前都是这样叫着二哥罗清。甜甜的声音，唤出来都是满满的柔情。直到เ现在，她还是这样叫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悲哀。曾经，为ฦ了她，他放弃了尊严。可终究没有换回她的真心。
二少爷——这是罗泽心中的刺，从开始到现在，都扎在那里，拔不出来。他的愤怒燃烧到了极点，望着眼前的胭脂，她似乎还沉浸在往日情中ณ。那刺又变成了利剑，愤怒终究还是爆发了。
“啪。”罗泽的掌心是一股火烫。胭脂ฦ顿时眼冒金星，跌跌撞撞地站不稳。耳边响起了一阵轰鸣，继而渐渐清晰。她歪头靠在了一棵树上。
西府海棠，比五年前高了许多，枝繁叶茂，上面还挂了累累的果实。一阵风过，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