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旧历年底，罗家请的短工把宅院里里外外都粉刷็了一遍，油亮的红木柱子，粉白的墙，连那墙底的石青，都是簇新的。印着廊上燃的通红的灯笼，一切都显现出过年的喜庆。
这日是二少爷罗清学成归家的日子。原本喜庆的年底，就更加热闹了。罗老太太原本喜静，今日破例为ฦ孙子叫了一新า戏班，热闹了一晚上。戏子们演的好，席间的菜色也是味道十足。罗太太已๐经对新า上来的油焖鸭赞叹了不下十来句了。
“听说，新换了个厨子？”老太太歪在罗汉踏上，问得无心。
“正是。”一旁的大管家忙答。
“赏他几个钱好过年。”老太太眯了眯眼，似有困意。
“我说，这出门在外，想的最多还是陈师傅的鱼生。”罗清坐在罗太太的右手边，笑道，“只可惜这大冬天的，陈师傅又不在，怕是吃不到了。”
“二哥，这有什么？”罗泽凑近罗清的耳边，“你要，我明天和少闲去抓几尾活的来，送到เ老陈家叫他弄起来。你不晓得，这大冬天吃冷鱼生，沾上老陈的酱，才够味……”
“别以为ฦ你们咬耳朵我听不到เ。”罗老爷住了碗筷，蔑了一眼罗泽，“放纵你，小心我书房里的家法！”
罗泽听了暗地里吐了吐舌头，转头就躲过父亲，蹭到老太太身边去了。
“依我看，这新来的也不比陈师傅差ๆ。”罗太太对这新า厨子是说不出的满意，对大管家道，“这大冷天的，你打哪找来这样好的厨子？”
大管家听了点头哈腰地笑道：“不瞒您说，这人就是陈师傅手里□出来的。她不过接手几个月，等陈师傅伤好了，自然还是让他来掌勺。”
“陈师傅怎么了？”罗清就觉得奇怪，老陈在罗家干了二十几年，家里里外外的人的口味都了个ฐ透，怎么就突然不干了？
“陈师傅摔坏了腿，在家休养呢。不过三个月就出来。”大管家道。
“就把老陈的工钱结了，再加点过年的红包让新า来的了去。”既然是老太太发话，哪有不从之理？大管家连忙去账房支了笔钱，送到了厨房里。
少时，大管家带了一人进了来。罗老太太不耐烦地朝外看了看，挥手让人下去。
“老太太，她倒有孝心，想给您磕几个头。”大管家请示。
“那就进来吧。”说着，一位姑娘就进来了。罗清正在听戏，忽然一抹亮红撞入了眼帘。她不过是穿着过年时才穿的红袄儿，看样子也是新า做的棉裤，裤ไ边的两条折子清清爽爽地贴着。乌ไ黑油亮的两辫子密密地织到เ了腰间。罗清一抬眼，那双清亮的眸子好似两颗乌ไ亮的宝石，没由来地撞入了心房。还未看仔细她的面孔，她已一闪，随着大管家到了罗老太太跟前，重重地磕起了头。
“起吧。”罗老太太把烟枪交给一旁的丫鬟，理了理前襟，才抬眼瞧底下的姑娘，“几岁了？”
“十六了。”姑娘的声音脆生生的，也不比台上的戏子差多少。
“老陈是你什么人？”罗老太太接过烧好的烟枪，又躺了下来。
“是我舅舅。我从小就和舅舅学厨艺。”姑娘的声音引得罗太太也往这边瞧。
“那年底的家宴，你舅舅交代过你了吗？”罗太太问。
“太太放心，舅舅都交代了。洛舫鱼生，是一定要做的。”姑娘抬了抬头，脸一红，又低了下去。
“就你？行吗？”罗泽坐在老太太旁้，翘着二郎腿打量着底下的红衣人儿。
“四弟，你又在欺负人？”门口突然响起一声音，不过听这话也知道是罗家的三小姐罗湄来了。罗湄穿着新า式的旗袍，肩上披了条貂毛短披肩，腰处收拢的极紧ู，倒勾勒出一副翘臀来，两旁้的开叉裂到了大腿，四寸的高跟鞋走起来一扭一扭，一路笑着走进来。
“三姐，你不去陪着三姐夫，到เ这里来干什么？”罗泽笑着说。
“二哥回来了，我难道不能ม来看看？”罗湄今年十八，年初和邻镇的镇长儿子订了婚。镇长儿子姓陈名楚天，三年前去从了军。在军中当了个不小的职务。年底回家探亲，罗湄这几日便住在了陈家。因罗清回来，罗湄才别了未婚夫，赶了回来。
“看清了吧，也该回去了，小心姐夫走了，你又要哭鼻子。”罗泽作势要轰姐姐走，罗湄反倒坐了下来。端起了桌前的一杯酒，不顾冷热，直着脖子就灌了下去。见到了久违的哥哥，就拉着他的胳膊说话。
“什么เ话，和姐夫说完了还要找二哥说？”罗泽起身也到了桌旁。
“就你多事。”罗湄与罗泽只差ๆ了一岁，罗湄生直爽，与这个弟弟从小闹到大，两人一说话不是斗ç嘴就的抬杠。这会儿两人又抬杠了几句，因罗清的介入，才得以休战。
“她是谁？长得水葱似的。”罗湄仰着脸问。
“是新来的厨子。”大管家说。
“原来是个ฐ厨子。我以为是要给大哥纳妾呢。”罗湄的声音高调又轻蔑，引得罗泽哈哈大笑。
“你别乱说话，”罗清低声嘱咐，“小
心你大嫂听到เ了捶你。”
“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罗泽突然转身，丝毫不顾姑娘的脸窘得通红，“难道要等谁给你说人家吗？”
“四弟！”罗清斥ม责了一声，转身望着那姑娘徐徐退下的身影，问，“你叫什么เ名字？”
“胭脂！”姑娘回头，又急切地低下，“姓唐，叫胭脂ฦ。”
身后的舞台上又铿锵铿锵地奏起了乐，罗清再回头时，已不见了胭脂。他来不及回忆她的相貌，却深刻地记住了她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
罗清离家是十六岁，四年的光不知是怎么เ过的，一转眼，又回到了洛舫小镇。四年家中ณ的变化倒蛮大的。大哥的第一个孩子佳萱已๐经能背书写字了。三妹过了年就要嫁到เ邻镇去。四弟虽然还稚气，却已与他一般高。罗清边走边想，边想边笑。想着自己这四年除了在外求学，别无其他长进了。他走着走着，就来到เ了后院，那里似乎有人。
“胭脂，先剥ຓ了鱼。”
“诶——”有人清脆地应了一句，就听到了一阵倒水的声音。罗清突然想起了几天前，他看到เ的那双明亮的眸子。便循着这声音，慢慢地走到了一株合欢树下。
胭脂ฦ蹲在井边，平时挂在前的两大辫子此时交叉缠在头顶上，并用一条蓝花布包了，倒像个ฐ渔家姑娘。身上穿了件破旧的棉袄，棉裤边上破了几个洞，结板的棉絮从里面露了出来。她背对着他，专心致志地剔着鱼鳞。
胭脂麻利ำ地洗好了鱼，起身倒水。不想井边湿滑，那ว双磨得稀旧的鞋底一踩上去，就像穿了冰刀鞋似的，一脚踩不稳，另一只脚就跟着打滑，手中的水盆端着不稳，水溅得满身都是。她想依着井沿坐下，那井沿却也是极滑的，屁股才沾到井沿，突然整个人失去平衡，向井里滑去。
“救……”话还没出口，胭脂感觉腰下一紧，一只强有力的手把她拉回了地面。
“谢谢……”胭脂ฦ看清了来人的面孔时，直吸了一口气。罗清穿着一套灰呢绒西装，显得高挑又时髦。胭脂的脸迅速地红了起来，说话也语无论次起来。
“怎么这样不小心？。”罗清站在胭脂面前，手还搭在她腰间。他高她一个头，说话声却低低的，盘旋在她的耳边。见他见到了自己的窘样，胭脂越发的不自在。慌忙地抓起地上的鱼，要往回跑。
“你慢着。”罗清在她身后又说道，“你手都快冻裂了，我去给你拿药膏来。”
他说什么？他要给她拿药膏？
胭脂愣在一旁้，思绪一时不知飘到了哪里。
“你在勾引我二哥！”不知哪里有个斥责声把胭å脂从呆滞中ณ唤了回来。胭脂ฦ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胡说，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都看到了。”罗泽站在树下，风轻轻地刮着，带着南方的几片残叶，沙沙作响。
“别乱ກ说。”胭脂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但是嘴上却不求饶。
“腰可搂地紧啊。”罗泽捏着一只枯了的狗尾巴草，笑得狡黠。
“那也是二少爷想救我，不然我就掉到井里头去了！”胭脂忙着分辨。
“哼。我最讨厌你这样的下人。勾引主ว子，还强词夺理。”狗尾巴草似乎在他手里成了好玩的玩具，被捏地变了型。
“你就积点德吧，我一个女孩子，找份工也不容易。”胭脂不想再和他说下去，提着鱼小心地从他身边走过。
“那你晚上给我做盘红烧鱼来，我就不把这事说出去。”罗泽说的嬉皮笑脸，手中ณ的草已๐经被他玩够了，捏成了一团。
“这鱼是给大少爷做的。”
“不是还有一条吗？快点宰了，或许，等会我二哥还会来。又可以抱一下了。”罗泽作势做了一个拥抱的动作。
胭å脂听了气得没处发，但是又无可奈何，只好和二管家说明四少爷也要吃鱼，就把另外那条鱼也宰了。只是胭脂ฦ后来在洗鱼的时候，罗清再也没来过了。
难道他忘了要给她拿药膏了吗？
思五年前花月底(一)在线阅读shu2๐25๓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