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庭一侧观察片刻，沈哲子发现来者多操北地口音，渐渐也就有所明悟。王家之所以如此，正是在示威，向世人彰显自家权势未坠。同时也是各大侨门联合起来，抱团取暖。
摆出这幅阵势，示威的对象有两个。一个ฐ是那ว些想要趁势而起、洗牌格局的各方势力，南士、流民帅、宗室以及潜在的皇党。另一个ฐ自然是台城中ณ的皇帝ຓ，眼下还未到เ变天革命的时刻，如果不想天下复归动荡，就算是真龙，也得盘着！
且不论对方的身份名望，单单其年纪便令人望而生畏，这可是从三国时代活到时下的牛人，活化石一般的存在，人生阅历之丰ถ富，堪称行走的史书！
纪况见状，连忙也起身跟上去，一方面是想要探望伯父顺便请罪，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沈哲子再为ฦ放诞言行。
得益于沈家在建康的长期经营，沈哲子倒也全非孤立无援。昨晚定下计策后，经过一晚上的资料搜集，他已经大致理清楚丹阳纪氏的情况。
他这计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快，迅雷不及掩耳，一旦被司马家察觉其意图再加阻挠，只怕活离建康都难。
庾怿心中恨恨道，讲到功绩，他说服沈充，缓解东面兵灾，难道不如卞敦这个ฐ守户犬？如今无为ฦ者得列堂上，功勋卓著者却独立廊前，世道何其不公！
王允之ใ察觉到庾怿的目光注视，冷峻脸上蓦地泛起一丝戾色，径直走到庾怿面前，神色颇为咄咄逼人，冷笑道：“庾君孤胆犯险，追迹前贤，真是令人刮目相看。”
庾条又疑惑：“可我要如何生利呢？求资于人若逾时不返，岂不失信于人？”
见庾条仍是迷茫，沈哲子又不免给他上了一堂初ม级物理课。
庾条也有条不紊申辩道，继而又望着沈哲子笑道：“小郎君高谈清论，不似龆年，与你倾谈一番，我亦受益匪浅。跟哲子小郎君比起来，我家小儿顽ื劣如豚犬，实在汗颜。”
看到这两人应答和气，互相抬举ะ，恍惚间庾怿为自己้大惊小怪而赧颜，然而心里又异常别扭，这画面似曾相识。
一阵鸡飞狗跳的喧闹后，外面总算清静下来。刘猛走进房来，语调放得极低说道：“郎君若是不忿，我等可暗除此人，不会留下痕迹。”
回到内室再卧下，沈哲子发现几名侍女神色有些不安，随口问道：“你们是担心我要把你们送给那颍川ษ色鬼？”
凭庾怿的原本的官位声望，自然难入这些吴郡高门的法眼。但眼下庾怿却是身负大功大名，孤身入营劝降沈充，两相联合便让人不敢小觑。加上顾飏的刻意渲染，吴郡各世家纷纷做出表示，各自派部曲门生前来迎接随从护卫。
沈哲子所乘的这一驾牛车体量巨大，四面皆为活页ษ，风清日朗时可以平铺开变成一座移动的观景台，雨起时收拢起来，风雨不透。沿路行来他也在欣赏沿途迥异于后世，一千七百年前的吴地风光。
庾怿双目炯炯，并不因刀兵加身而自屈气势。
庾怿洒然一笑，气度卓然，在甲â士引领下昂首离开这里。
至于那个被关押在西陵城的上虞魏氏子弟，沈哲子命人给放走了。这种货色杀或不杀对事情都不会有什么影响，将其放走还能给那些会稽士族传递一个消息，就是庾怿已๐经与沈家混在一起。
驻守西陵城的这一军私兵，沈哲子并没有带走，叮嘱沈默继续守住城池。一方แ面是维持对会稽方面的震慑，另一方面也是为后续的计划铺垫。
“堂下何人？状告何事？”
沈哲子跃前一步，作礼道：“小民状告余姚â宗贼虞氏，聚众作乱，为祸乡里，侵占小民家产田宅数处，钱粮数十万计，请明府为小民做主，严惩作恶宗贼！”
得了老爹的兵符手令，沈哲子正式成为ฦ一军督护。不过老爹眼下也非官身，沈哲子这“督护”之职自然毫无合法性。但他节制的一军两千余人，全由á沈家部曲构成，忠诚无虞的私兵。沈充又指派族人沈默为辅，负责具体的行军指挥。
这是沈家立足的根本，哪怕沈充不在了，沈哲子凭着这些，也能完整继承家业。在士族当政的东晋，夺业是比杀人还要严重的大仇，只要吴兴沈氏门庭仍在，就不会有外人敢公然挑衅士族权威擅自侵占产业。
沈哲子案上摆着几个ฐ幕僚的家世资料，略๓一浏览，便不免会心一笑。丘善、吕征虽然皆出自士族人家，但家世早衰，到这一辈上已经无可称道，与寒门无异。正所谓无产阶级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除了枷锁。因此这类人对于行非常之事，立非常之ใ功尤其热衷，想靠老爹的资本来重振家族。
魏晋之ใ际，世家大族子弟各事一方的现象并不出奇。比较出名的便是三国时诸葛氏一家分仕三国，各有成就。玩得最出神入化则ท是琅琊王氏，西晋末王衍从事东海王司马越，子侄各自分离在外，所谓狡兔三窟，果然王衍在北地被活埋也没有影响家族前途，王敦、王导兴起于江东。至于如今，王敦在外作乱，王导居于中ณ枢，其余诸弟各据方镇，损失哪一个对家族来说都不是致命打击。
“雀儿你虽然有天纵之才，但也要明白一个道理，生而于世，得意时自然可以放纵意气，但只有懂得自晦才能立身长久。勇者毁于兵，智者毁于谋，凡所恃者，伤人亦可伤己。贤者自省自裁，损其一长以补群短，此之ใ谓修身。”
言传身教是一个ฐ潜移默化的漫长过程，沈充也不奢望能在短时间内将自身的阅历经验和处世智慧尽数传授给儿子，见沈哲子脸上已经有些倦色，也不勉强，让他下去休息。
沈哲子微微错愕，思忖一会儿才明白老爹在说什么。晋人就是这点不好，有话不好好说，总喜欢故弄玄虚。所谓箔纸便是沈充面前的纸张，是嫩竹纸的一种，正是由老爹口中所说的张茂张伟康发明制ๆ造。张茂是所谓顾陆朱张当中的张家子弟，前年王敦第一次做乱ກ，张茂正官居吴兴内史，因为阻挠老爹招募乡勇，被沈充收而杀之。
沈充提笔蘸墨行文，也不避讳沈哲子。沈哲子今天的表现让沈充大感诧异，不再将之视作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存了带在身边言传身教的意思。
义兴周氏三定江南，一门五侯又如何，兴废只在王敦这种侨姓权臣一念之间。正因为亲手毁掉周氏门庭，沈充才满怀危机感，依附王敦麾下，希望能够凭借拥立这种不世之ใ功从而提升门第，使沈家成为真正难以撼动的高门。所以哪怕心里瞧不起王敦这志大才疏的北伧，沈充还是不得不阿事之，希望籍助琅琊王家权势来振兴自家门第。
所谓高平郗公，乃是后渡江的北方แ士族郗鉴，最为后世所知乃是“东床快婿”这个典故，郗鉴就是故事的主人公王羲之ใ的便宜老丈人。因为渡江太晚，没能在东晋朝堂上抢占政治优势，但其所具有的力量同样不容小觑，那ว就是其掌握的流民兵。
听到这话，不独沈哲子，就连纪友和葛洪都惊愕当场。
时下高门大族多有门生义附，或称门生、门徒或门义แ，但其实大多是只取名号，其身份与仆人杂役等同，贫寒人家以此阿附权贵以求晋阶，而士族高门则将之当做变相的蓄养奴仆，甚至公开贩卖门生名额以牟利敛财。
除了这种奴仆变种的门生外，其实还是有严肃的师徒关系的，而且非常庄重。士族传承，家学为重，一旦将人列入门墙授以家学，不吝于接纳对方进入自己家族。
这样的授经弟子，虽然不像血脉ำ亲人一样有继承家业的资格，但对于婚丧ç嫁娶之ใ类的家事都有发言权。更重要的是，授经的弟子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继承一部ຖ分政治遗产！
譬如蜀汉昭烈皇帝ຓ刘备，在其漫长的人生奋斗历程中，成为皇叔之ใ前，前期可是一直顶ะ着“卢植弟子”的名头才能ม混得开。
正因如此，高门大户虽然敞开家门广收门生，但却从不轻授家学。纪瞻提出这个要求，可谓对沈哲子看重至极。
沈哲子昨天也想过许久，纪瞻会用什么样的方แ式来帮助自家渡过难关，避免沈家屈从于南顿王司马宗，但却万万没想到纪瞻会用这种方แ式。
吴兴沈氏虽然是土豪之家，但为世人所轻便是清望不著，庶无家学，此前老爹还酸溜溜的表示ิ懒得跟人辩，但其实是无从可辩。要在学术上取得为人称道的成就谈何容易，往往都需要几代人上百年的积累，历史上吴兴沈家成为真正世所公认的高门，已经是百年之后的事情。
但如果沈哲子一旦成为ฦ纪瞻的弟子，那ว么เ就有了一个学术上的渊源，此后沽名养誉顺理成章，便不会再有人说吴兴沈氏没有家学。甚至如果纪氏家道中ณ衰，沈家就会成为无可争议的纪氏家学继承人！
饶是沈哲子惯于淡定，这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国老，小子我、我实在是……实在是当不起您如此厚爱……诚惶诚恐！”
“我这个ฐ老朽，应该也还配为孺子之ใ师。你如果不反对，事情就这么定了。我知道眼下这情况，你父亲也不便赶来建康，你家在这里有什么亲厚长辈，传信让人来我府上吧。”
纪瞻很快就做了决定，又对纪友说道：“家里亲厚的故旧ງ可以通知一下，不要弄得过于喧闹。时间就定在明天吧，择个良时，我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纪友本来对祖父的决定还有迟疑不满，可是听到最后一句后，悲怆又涌上心头，不忍违逆祖父的意思，垂泪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