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警学院 > 汉祚高门 > 0021 恨不生于豪富家

0021 恨不生于豪富家

颍川庾氏人丁本来很兴旺,只是永嘉中分散各地,并没能聚在一起。如今住在晋陵的,主要是庾怿父亲庾琛这一支。庾怿请沈哲子见他家人,也๣是对沈充予以回应,以示通家之ใ谊。

“我家居清简,哲子不要介意。”庾怿在牛车上对沈哲子笑道。

沈充长叹一声,摆手道:“叔预才略过人,冠绝当时,我却以常人待你。是我眼量不足,与你无຀尤。只是念及辜负王公恩义แ,心实抱憾,情难面对。”

沈哲子见这两个ฐ人脸不红心不跳的互相吹捧,不让古人专美于前๩,便也插口道:“王公之知父亲,止于功禄,与其无损。庾公之知父亲,事若不成,伏尸见诛。”

如今老爹想要联络三吴士族以求自存,并且更立山头,且不说其中难度之大,就算侥幸能够成事,无非更加撕裂ฐ本就岌岌可危的局势,让本就严å峻的侨姓与吴人关系更加对立。

沈哲子耐心劝解老爹,沈充实在想不到เ更好的方แ法,也只能接受沈哲子的提议,只是仍皱眉道:“只凭那庾怿又能做什么?况且,王家使者还在营中ณ,若让他们彼此相见,只怕要看出我首尾两顾ุ的打算,更加看轻我。”

饶是沈哲子不知羞耻为何物,这会儿听到庾怿对老爹的评价,都感到เ脸皮微微发烫。不过由á此他也对魏晋士人的审美意趣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像他给老爹塑造的这个ฐ身不由á己、纠结焦灼的形象,实在很能ม撩动时人的遐思。

见庾怿一副心有戚戚的神๰色,沈哲子觉得应该继续加一把劲,便又说道:“时局艰难至此,家父已经进退失据,此身为蚍蜉,前后皆大树,生机渺渺,不知家业托谁。小民年幼智浅,虽然知道会稽虞公海内清望,却不忿其挟大义而见逼,更增家父污名。”

魏兴听到这话,气势却是一泄,他所在分支在魏氏已๐经疏远,底气所在主要还是岳丈家所在的虞氏四明房,而虞奋所在的慈溪房在虞氏阀阅上恰好压过四明房一头。

虞奋自己้对家族的谱系了解都没有这么清楚,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并不回应。

沈哲子也๣不寄望自己能够说服老爹,老爹有自己的打算,而随着对时局的了解,结合自己对大势的预知,沈哲子也渐渐有了自己้破除难关的想法。虽然跟老爹理念有所不同,但沈哲子明白自己้跟沈家休戚一体,自然也๣能求同存异。

接下来一段时间,沈哲子待在营中,看老爹与各方往来周旋。诸多往来的对象,大致可以分为ฦ三类。

话音未落,沈哲子便看到เ那几名被押住的士兵让人按在石条上,发辫以麻绳捆住,而后则是手起刀落,接着血如泉涌喷出数尺,头颅ๅ已๐经飞离,血淋淋被麻绳拉起悬于横木上!还有两个则被剥下衣衫按在血泊中,以竹篾扎成的藤条抽打肩背。

骤见这一幕,沈哲子呼吸一顿ู,整个人呆若木鸡,视野中只有那几具横卧在地、脖腔里血水汩汩涌出的无头尸体!身为一个现代人,他何曾见过如此残忍画面,直到牛车行过良久,才蓦地打个寒战,积存在胸膛里的浊气缓缓吐出,只觉得通体发寒。

不过沈充欣喜之ใ余,也不乏忧虑,古来早慧者,未必得长生,自己这个儿子虽然聪慧,但体质向来羸弱,最近一段时间更是病重垂危。想到古代那些早夭的神童,沈充心里更加惆怅,等到手上事情处理完毕,他将沈哲子拉到身边来,温声道:“青雀,近来身体还好?”

他这副身体确实虚弱,完全不像后世那些熊孩子一样皮实,冷热交替的稍一明显,就要伤寒感冒。或许先天便有些不足,但沈家豪强人家,饮***细营养充足,完全可以仔细调养好转起来,为什么自己还是一副早夭之相?沈哲子开始也百思不得其解,可是当昨天上午被人狠灌下两大碗符水后,症结在哪里,他也大概ฐ清楚了。

“父亲,这还有什么เ可考虑的。那王家祖๢上卧冰求鲤,自残奉亲,儿子如今自污探路,令父亲趋吉避凶,不让先贤专美于前๩。”沈哲子又苦心劝导。

他终于决定放弃举兵响应王敦的打算,也不想以求婚试探王家心意,只是眉宇之ใ间不乏็寂寥。放弃一个ฐ筹划ฐ经年的计划ฐ,于他而言,也๣是分外艰难。但一想到儿子先前๩一番๘表现,原本失落的心情又大感宽慰。相对于舍命去拼搏一个渺茫机会,他觉得将儿子教养成才对家族๣的兴起意义更大。

这一年是公元3๑2๐4年,东晋衣冠南渡正式立国后的第五个年头,如今在位的是第二个ฐ皇帝晋明帝司马绍,年号是太宁二年。而沈哲子如今所在的位置则是三吴之地的吴兴,远离中原动乱之ใ地,尚能维持一时苟安。

后世之人,看到这段历史,无不扼腕长叹,此为五千年华夏传承汉祚๦最暗淡悲惨之悲歌,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但凡有一二血性,无຀不对此痛心疾首,恨不能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

喘息片刻๑,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庾条才为ฦ自己辩驳起来。

沈哲子嘴角一撇,神色不屑:“诚然庾君家世清贵,但阁下眼界ศ短浅,雅量全无,纵得家荫,也不会有什么作为。”

“令兄庾明府,与我父结为至交,彼此扶持,如今名位俱得,因有通家之谊,亦得通财之利。阁下见我,神๰态倨傲,强索于礼,这难道不是太过短视?”

“凭你这貉奴孺子,也值得我去深交!”庾条仍是满脸忿忿,心意难平。

“就事论事罢了。我根本不想结识阁下,怎奈你这寒伧色鬼自己้来纠缠。”

沈哲子冷笑一声,讲到เ嘴๨毒骂人,他掌握的词汇量又哪里是庾条能比,还怕骂得太深刻๑这家伙听不懂ฦ,让自己少了骂人的乐趣。

“我家吴中豪富,田则山泽万顷,膏腴之地,居则ท广厦千间,雀台金谷。饮则琼浆玉液,食则龙肝凤髓,衣则绫罗绸缎,佩则ท金玉犀珠。库中之钱,富于满天星斗ç;仓中之粮,盈若长江奔流;架上之绢,高逾钟็山之巅。宅中美眷,不逊绿珠明君;厩下良马,可比越影奔霄。子贡过门,不敢言富;石崇若生,羞于称豪。”

沈哲子认真炫富,庾条则听得专注,脸上渐露神往之色,嘴๨中下意识喃喃道:“恨不生于豪富之家……”

“阁下向我索求,止一二侍女,譬如九牛之一毛。此举ะ与买຀椟还珠何异?愚不可及!既ຂ得美眷,就应该着以琅珮罗裳才能彰显其娇美。罗裳美眷岂能居于寒陋之檐?雕梁画柱,琉璃屋檐,金屋藏娇才是人生乐事。既得金屋之娇,饮食简陋,又不匹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行则驽马老骥,授人笑柄。君之华车八骏何在?”

沈哲子满脸不屑状,指着庾条笑道:“庾君向我求美眷,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不值一提。但若仅止于此,我才说你眼界短浅,难有作为。你这种行为ฦ,就是阮步兵所言,裆下之虱,不知天地之大,不知人生乐极。纵使生于清望高门,我也๣羞于与你为伍,一毛不予!”

庾条初时还羞愤难当,可是渐渐目露沉吟之色,实在是因为沈哲子所说的话,一句句正叩中他心弦。行则骏马名骥,食则珍馐佳肴,居则琼楼金屋,娱则美婢佳人。正因为他本就是个热衷于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所以才见色起意,向沈哲子强求侍女。

可是听完沈哲子的话之后,他才发现自己这要求对于真正豪富人家而言,实在是卑微的可怜。

就好像是自家佃户向自己苦苦哀求更换一件农具,对其来说可能就是其最大愿望,然而自己้甚至都懒得停下来倾听其诉求。在这少年眼中,自己大概就跟那个苦求农具的佃户差不多吧。

沈哲子并不知庾条心中所感,若知道了便要嗤之以鼻,在他心目中ณ,这志大才疏、碌碌无为的纨绔比那些辛勤耕耘的农夫可差远了。

但心中升起的这想法却让庾条羞臊得无຀以复加,他原本还不忿于被人蔑视,可是现在才明白原来轻贱他的正是他自己้。沉吟良久,他才压住心中羞惭,抬头双目炯炯望着沈哲子:“若我向你索求更多,你才会给我?”

沈哲子闻言咂舌,实在不明白这家伙脑回路为ฦ何如此清奇,莫非服散服的脑残掉了?

尽管心里实在腻歪对方这种不劳而获的想法,但既然把人请来了,沈哲子乃是耐着性子应付道:“授人以鱼,何如授人以渔。庾君耻于贫寒,我就算赠你些许财货,不过济一时之缓。”

“我之ใ困顿,便是一时。眼下家中田亩新垦,并无所出,我又还未应辟出仕,不得俸给,因此屈于时下。沈家小郎๰君,先前我冒犯你,你不要介怀。若能解我一时之难,我定铭感于怀,日后若能显达,决不相忘!”

庾条语调诚挚,态度热切,为了能够获得馈赠,姿态也是放得极低。

沈哲子语竭,实在是对这家伙的无຀耻叹为观止,以至于准备的说辞都无以为ฦ继。沉吟片刻๑后才又理清思路,继而又说道:“田亩所出,春种秋收,俱有定数,自足则ท可,难得骤富。出仕俸给,焚膏继昼,案牍劳形,形容枯槁,卑于清流。我本以为ฦ庾君出于清望门户,尽管困蹇于时,仍不负清趣之志,原来也是着眼微末,躬身尘下的庸俗之人。”

庾条闻言后老脸一红,他久不出仕,未尝没有沽名养望的打算,避免陷于浊流实务,但避世是避了,名望却还没养出来,反而用度难以为继。眼见到เ二兄声名鹊起,蹿升近幸,心内已是失衡。

庾条患得患失的心境自不会向沈哲子剖析,却也不肯弱了自己้的气势,冷笑道:“我家累世清望,自不比于你乡豪宗贼之家。富贵人欲,以道得之ใ。你看不起我兴家之道,自己又有什么合乎ๆ道义的良策?”

见庾条义แ正言辞,俨然以道义自居,沈哲子险些忍俊不禁,笑道:“太史公言,人富而仁义แ附。我只是不能ม认同庾君你舍近求远,避易趋难,实在与道义แ无຀关。”

“那ว小郎君有什么见解?”庾条兴趣大增,想听听自己怎么是舍近求远。

“譬如清望,昔有七贤,今称八达。可见,择良友而友之,朋党相结,更易成事。”

庾条点点头,深以为然,他将自己至今不能名显当时归咎于没找到志同道合的良友。

“亲为ฦ立身之本,友为立业之资。庾君家世显赫,已得其本,如今欠缺的,不过是择良友之资。资本俱得,运筹帷幄之间,财达千金于室!”

沈哲子笑眯眯说道:“庾君可知何为资本运筹?何为五级三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