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迟说这面铜镜叫雾镜,此镜能让她看见她想见之人,但一日只能ม看上三回,每回约莫一个时辰。
这一回奉皇命率军退敌的锐王爷也知西戎国不好惹要想成功拿回朝阳关几是不可能之事,而纪良这回被调至最前线,不光是锐王清楚,她爹也明白,纪良将面对的不是九死一生,而是他不可能ม活著回来。
“嗯?”趴在他肩上打盹的她懒声应著。
“呵。”纪非将脸贴向他的背后,感觉他光滑的发丝摩擦著她面颊๐的触感。
她有些没好气,“岂敢?”
“既然要留下,那么你就继续当你的贵客,别听兰的话去当什么护院,就当是留下来与我作个伴儿吧。”不得不退一步的她,在冷静了片刻后,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正常神态。
这般替他揉著,纪非发现,当皇甫迟变成黑鹰时,他就很好说话也很乐意她的亲近,哪怕是摸摸头、揉揉肚子这等的亲密举动也都没问题。可每回夜里当他一变回原样,别说是想碰碰他了,一靠近他,那眼神冷得足以将他们所有人冻上三尺冰霜。
这一日,总是浓云蔽日的天际难得出现了冬阳,好久没晒日的纪非自书房里搬出了一张椅子,就坐在院里边罗著融融的冬阳边读兵书,春嬷嬷则坐在不远的廊下缝衣裳。黑鹰蹲在纪非的肩上打盹,暖烘烘的阳光晒得他昏昏欲睡,在他打盹打得差点摔下她的肩头时,她把他抱下来放在膝上,这时他抬首看了她一眼。“睡吧。”她轻轻抚过黑鹰美丽的羽翅。
“小姐稍候片刻,老奴这就去。”兰总管微微轻叹,转过身就以轻功飞掠出院子,准备为自家小姐救火。
“你们还不出去?”纪非看著他们还赖在原地生根的两脚,“或者你们想参观一下他是如何更衣?”
为了让她这名尚年幼的太子妃能ม平安长大,她大伯的一对孪生女儿,也就是她的亲堂妹们,自她六岁起就被养在她的家中当成了她的替身,而她这名堂堂纪氏大小姐,则ท隐姓埋名避居至别ี庄,陪伴在她身边照看著的,只有一个春嬷嬷与兰总管……
“说。”
去雁老和尚绽出慈祥的笑容,“因保卫人间是需要手段的。”
“你就不怕我习会了之后用来对付他界?”
不意外听见他这么说的老和尚,背过身子跚跚踱向庙门,将话留แ在夏夜清凉的夜风里。
“我也想知道,日后,我会不会后悔……”
那年秋日袅袅来到深秋,秋风瑟瑟吹掠过山顶之ใ时,纪非多年未见的大伯父纪尚恩来到了这山顶上的宅邸报讯。
身为她替身的大堂妹纪芙,被沁王派来的内间毒死了。
暗地里亲手葬了女儿的纪尚恩,连身上的素衣都没来得及换下,便风尘仆仆的路赶为为她报讯,同时还为她带来了太子密函。
站在抖落了一地枯叶的院里,纪非万般不舍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她的这个伯爷,才年方四十而已,两鬓就已生出了白发,眼神沧桑荒凉得宛若死过一回,在将将自个儿的亲生女儿献出去作为ฦ替身后,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对她有过半句怨怼,眼下的他只是紧抿著颤动的嘴唇,在她眼前极力隐藏住胸口的心碎,和那欲泪不能ม泪的难过。
“你不需急著回去,纪蓉已取代了纪芙的位子,在京中成为了你新的替身。”
纪非猛然抬起头来,眼眸剧烈地震动。
纪尚恩一手拍著她的肩头,“你放心,锐王与沁王皆不知我有一对双生女儿,他们什么都不会察觉的。”
“伯父……”她一手紧ู捉住他的衣袖。
“我纪家不能有负皇上圣恩,既然皇上的圣意是太子,那么咱们就必须ี站在皇上的这边,不计任何代价。”他喃声说著,像在温习她的使命,又像是在说服他自个ฐ儿似的。
纪非颤声地打断他,“可您就只有两个女儿,您不能再让蓉儿--”
“只要你能活著就好!”
嘶哑的低吼声徘徊在风中久久不散,刺痛了纪非的耳膜,也狠狠地扎进了她的心里,放任鲜血淋漓。
纪尚恩两手紧紧握住她的肩头,浑然不知握疼了她,“为了纪家,为了皇上……你要活下去,知道吗?”
自纪非寄来的国策与她帮太子处理的政务中看来,这世上,再也无人比她更有资格站在太子的身边、助太子一臂之胃,唯有她的扶持,软弱的太子在未来才有可能战胜锐王与沁王,而身为开国元老的纪氏一族,则可逃过政争失败后满门抄斩ล的命运。
年纪尚小的她已是如此聪慧,待到她进宫了后将会是如何?深具城府的纪非,是值得他们纪家每个人好好保护著的,他很清楚,有资格活下去的,从来就不是资质平庸的女儿。
即使,他再心爱……
“伯父……”眼中不知不觉漫著泪的纪非,没能来得及再开口说些什么好让他改变心意,下一刻,纪尚恩已转身大步离开了她,任由她一人被秋叶吞噬掩没。
一直陪她站在院里头的兰总管,在天色渐渐昏暗,咆咆呼啸的风势在山顶刮ุ起时,低声在她身后道。
“小姐,起风了,回房吧。”
那晚,纪非一人在书房的孤灯下坐了很久很久ื,皇甫迟凝望著她那双死灰般的眸子,感觉似有什么正自她的身上逝去。
或许是天真的笑靥,又或许是她那双在无垠晴空下,总是显得灿亮无比的眼眸。
屋外黄叶片片迎风飞舞,前阵子才觉得天气转凉了些,今夜忽冷,大地草木就一夕变了颜色。
就像她的人生,一夜之间,也都改变了。
皇甫迟仿佛看见,她依照著命运的安排,日渐踏上了她该步上的路程,可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安静顺从的路走下去。
“我的记性很好。”纪非凝视著摇曳的烛光,忽地在一室冷清中开了口。
合上渗进冷风的窗扇后,皇甫迟依照老习惯走至她的身边坐下。
“他人或许小时的事都不记得了,但我却能记住两岁左右的事。”她的眼中抹上了久远前的回忆,“其实我对大哥的印象不深,在五岁前,我一直和我那两个堂妹住在一块儿,她们一个叫纪芙一个叫纪蓉,与我生得很相似,可她们的性子却与我截然不同,一个ฐ文静,一个胆小……”
皇甫迟静静地听著,一直没有插话,听著她说她那ว两个ฐ秀秀气气又害羞胆子小的堂妹,是如何喜欢与她手牵手玩在一块儿,听著她说她有多喜欢那两个ฐ生得一模一样的堂妹,以及她的伯父当年又是如何义无反顾答应了纪氏一族的要求,将疼爱的两ä个女儿送上了绝路。
“我在想,芙儿她死时,害不害怕?蓉儿她又是在什么心情下接下这替身的棒子?”
皇甫迟握住她的手,“你不是她们,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我是不知道……”她低低的应著,在他手心底的冷意透过来时,她忽然握紧了他的手,拉著他一块儿走到书房外。
“外头冷。”皇甫迟在她寒风吹得不住发抖时,扳过她的肩想要带她回去书房里。
“云的上头有什么?”她动也不动,望著夜半黑漆漆的夜空问。
皇甫迟瞥了瞥浓云密布的天际,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这问题。
她软声央求,“带我上去瞧瞧好吗?”
他没说什么,只是回了书房去找来兰总管交代一定要给她披上的厚衣,将她裹紧才拦腰抱起她,召来云朵便往上一跃。
层叠缠卷的黑云中,挟带著刺骨寒意的风儿在云中ณ向她袭来,感觉到了她的颤抖,皇甫迟拉开衣衫将她藏在胸前,一路冲出云朵后,这才停了下来。
呼啸刺耳的风声在耳边掠过,天际上方硕大圆满的明月光华四射,照亮了他们下方一排排浮飞的去朵,待风中密云全都散去,纪非低首俯看著人间这座美丽的河山。
月光下的山峦是暗黑色的,银白色的大河在秋季水势虽少了点,但依旧反射著月光粼粼闪烁,远方的场面镇压摇曳著点点灯炎,月下的人间静谧美丽ษ得像一副画作,又像一声让人不忍触碰的梦。
“你看见了什么?”
“天下。”
“告诉我,你们的皇权那上头,又有什么เ?”
“我不知道……”她茫茫地道:“我只知,成功是一条由枯骨所堆积出来的路途--”
“争什么呢?”皇甫迟嘲弄的目光缓缓扫过人间,“繁华岁月,白驹过隙。那些坚持,那些欲望,终究只是转眼间的尘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