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民夫连里8๖
指导员说：“桥毁了，修来不及，没有船，只能涉水过河啦。”
“混蛋！下去！下去！”
“老许。”
复仇记1้8
约克霞气哭啦。yi串串ธ的眼泪沿着又黑又硬的睫毛往下滚。她的身体雪白，比月亮更美好。她这yi哭把巴格郎弄得很尴尬，连声赔着不是，回到尿泥里卧下去了。
复仇记4
他们非常恐惧地听到烟雾里有yi个女人咬牙切齿地夸奖他们。
父亲说那是个极其炎热的中午，你们的老爷爷袒着肚皮，在院子里的榆树阴影里吃西瓜，成群结队的红头苍蝇围着他飞舞，轰不走，赶不散，好像他是yi具腐尸。这时你们的二姑奶奶从外边跑来了。她那时已๐经十岁，离开了狗的世界后，她已出落成yi个相当美丽的小姑娘，除了她手指间那些蹼膜还令人心里不愉快之外，别ี的yi切正常。她那天穿着yi身红绸子衣服，头发上簪了yi朵大大的红绒花，简直是yi把火。她手里拿着yi支银子柄的七星左轮子手枪。那小玩意儿闪闪发光，精巧得像个假货。yi进大门她就喊叫：爹，我要枪毙你!父亲说老爷爷把嘴里的黑西瓜籽儿吐出来，拍拍鼓鼓的肚皮，平静地说：这玩意儿也能打死人?子弹打到我鼻孔眼里我能给你擤出去，打到我的肚脐眼里我能给你挺出去。你们的二姑奶奶说：爹，你是在吹牛吧?老爷爷说：不是吹牛，你不妨试试。你们的二姑奶奶说：好，我试试。她说着，笨拙地转了yi下枪轮子。然后，瞄准你们老爷爷的肚脐，叭，就是yi枪。你老爷爷哈哈大笑起来，啪啪地拍着肚皮说：怎么เ样?闺女，你爹没有吹牛吧?你们的二姑奶奶狐疑地看着枪口冒出的缕缕青烟，嘴里嘟็嘟哝哝地说了几句什么เ，然后再次将枪口对准她的爹，叭c叭cນ叭，叭c叭cນ叭，三枪yi个小间歇，连续六枪，都招呼在你们的老爷爷身上。你们的老爷爷笑声朗朗，但立即有yi股鲜ຒ血从他嘴里窜出来。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喊yi声：好———，随即前仆在地，苍蝇如yi块绿色的尸布，yi秒钟็之内，便遮盖住了他的身体。
果然，父亲说，这yi天终于到了。那是个草黄马肥的深秋的夜晚，炼丹的狐狸把红色沼泽弄得yi片片辉煌ä，夜间飞行的鸿雁在高空中ณ鸣叫着，河水在响亮流淌，狗在呜咽。这时候村外燃起了几把冲天大火，高大的谷草堆被点着了。火光把家家户户的庭院照ั亮，窗户纸yi片通红。街上响起马儿“咴咴”的嘶鸣，和马蹄铁打击青石板道发出的清脆响声。父亲说那时他的父亲寄居在桥头大老爷爷家，看到大老爷爷和大老奶奶从黑影里蹿起来，往土炮c土枪里装ณ填着火药。他的父亲缩在炕角上yi动也不敢动，只听到大老奶奶豢养的那ว七条狗咬成yi片，响亮的马蹄声从街北头响到เ街南头，又从街南头响到街北头。听动静有十几匹马，是yi股不算小的响马。父亲说马队跑了几个来回趟子后，yi个尖厉的女人声在街上高扬起来：都听着———姑奶奶今夜来———是冲着管老大和他老婆———怕死的都在家里睡觉，不怕死的尽管出来———然后就噼噼啪啪响了十几枪。父亲说我们的爷爷看到大老爷爷和大老奶奶僵在院子里。父亲说你爷爷yi听动静就知道是你们的二姑奶奶回来了。紧接着枪弹就啪啪地打在门板上。父亲说大老爷爷家的大门是用三寸厚的老楸木做成的，里外包着铁皮，还打着密集的蘑菇钉，这样的门坚硬无比，子弹根本打不透。父亲说大老爷爷和大老奶奶醒过神来，便开始了顽强的抵抗。他们首先点燃了大门的两侧的土炮。轰隆隆两声巨เ响，震得窗户纸像笛子yi样呼啸。父亲说门外传来马的悲鸣声，并听到yi扇肉障壁倒地的声音。yi个男ç强盗在外面呼道：我的马啊!
石清道：“你看我像吗？”
十千说：“我看你像。”
石清道：“你看像就是。”
十千又问：“姚先生也像布尔什维克。”
石清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微笑着说：“十千，我告诉你同学们为什么要揍你———他们恨你摆大少爷架子，骑在长工头上作威作福。要知道，人是平等的。”
十千说：“他是我爹花钱雇来的，我当然可以骑他。”
石清说：“你爹的钱是哪里来的？是你爹亲手劳动挣来的吗？”
十千说：“我爹有土地c有店铺c有烧酒锅。”
石清道：“你还小，渐渐会明白，你爹的财富是剥削来的，布尔什维克的最终目的就是要消灭剥削，把土地c财产从地主ว手里夺回来，还给穷人。”
十千说：“那我爹不会答应的。”
石清说：“这就要搞阶级斗争。”
十千说：“什么阶级斗争？”
石清说：“就是穷人和富人斗ç争呀。”
十千说：“那聂高寿赵阿四他们打我就是阶级斗争了？”
石清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我告诉你，将来的世界必定是赤旗的世界，天下也是布尔什维克的。你如想做人杰，就必须和布尔什维克站在yi起。”
十千说：“那个大耳朵的人杰家里有钱吗？”
石清道：“他家里钱不多，但很多人杰家里钱很多，他们把家里的钱拿出来，分给穷人。”
十千说：“要是不拿呢？”
石清道：“早拿的成|人杰，晚拿了丢脑袋。”
红耳朵7
十千说：“我当然想跟那个大耳朵叔叔yi样，成为人杰。”
石清道：“事情不那ว么简单，要慢慢来。我这里有yi些书，借你回去看。”
据说，王石清借给王十千的书是宣言和赤色的俄罗斯。
十千接了书，鞠了yi躬，说：“谢谢先生！”
石清捏了yi下他的耳朵，说：“爱护着看，千万别弄丢了。”
十千耳朵被捏，又感到幸福袭来，但这感觉比不上姚先生捏耳朵时的感觉强烈。
9๗十千心里渐渐浓厚了对王先生和姚先生的感情。他看完了王先生借给的书，又从姚â先生处借了几本。姚先生还笑着说过：“你快成了少年布尔什维克了！”
先生们的厚爱，使十千心里温暖，他觉得应该想法为先生们干点什么。八月中秋节，家里来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月饼c活鸡之类成堆成群。十千跟百万说：“爹，这么多东西，咱又吃不了，何不送些给学校的先生？”
百万打量着儿子，问：“先生们怎么样？”
十千说：“非常好，对我格外好！”
百万说：“哼，他们不敢不对你好，我捐了二百大洋！”
十千说：“你答应了？爹。”
百万说：“好吧，让老冯打点yi下送去。”
十千说：“不用老冯，我自己去送。”
百万说：“也好。”
十千拣了十几封月饼，四只肥鸡，背到学校去。先生们自然很高兴。王石清问是谁让送的。十千说是爹让送的。谷先生说柏园前辈真是yi方贤士。陈先生说王老先生是开明士绅。姚â先生说十千你爹还挺大方。王先生说：“十千回去代我们谢谢王老先生。”
姚先生捏着十千的耳朵说：“大耳朵，你越来越可爱了！”
十千的耳朵欢欣跳跃，颜色变化迅速。
10在192๐4年至192๐7年间，姚先生捏过十千耳朵不下十五次。每yi次都让十千感动。为ฦ了得到เ这幸福，十千跟百万要钱资助学校。起初ม，百万还勉强答应，后来就坚决拒绝。这使十千丧ç失了耳朵挨捏的机会，百万因此变成十千获得幸福的障碍。
1926年冬，国民革命军在广州誓师北伐，革命浪潮滚滚北上，yi时举国兴奋，巴山镇也不例外。英才小学堂的教师多系新า派人物，热血青年，校长王石清又是，所以，小学堂成了巴山镇革命空气最浓厚的地方。
先是校长王石清召集全校大会此时学校已有yi百二十多名学生，并新聘了四名教员，动员全校师生上街宣传c募捐c声援北伐。小孩子们听说可以不上课上街游行个个欢呼雀跃，十千也不例外。
在巴山镇范围内闹腾了几天，反应不大，王石清去了yi趟县城，回来后便说要与县中和县里几所小学联合行动，逐乡逐镇宣传，以唤起民众c声援北伐。为了整齐好看，提高英才小学在全县的地位，姚先生提议学校购置洋鼓铜号，成立军乐队，并买布制作统yi校服c校旗cນ彩旗等。大家都说主意甚好，但校长王石清说学校没钱。初步匡算yi下，要实现姚先生的设想，需要现大洋三百元。三百元大洋可不是小数目。有人建议募捐，但根据前yi段募捐的情况看，在男人还在留小辫女人还在缠小脚的巴山镇要募捐得此数目大洋是不可能的。
十千马上就知道了姚先生这流产的绝好建议。耳朵的渴望cນ成|人杰的梦想c布尔什维克的召唤使他飞跑回家找爹。
其时百万正在柜房里与账房先生范大傻子算账。十千闯进柜房，气吁吁地说：“爹，给我三百块大洋！”
范大傻子停住算盘，恭敬地说：“少爷！”
十千冲着百万又道：“爹，给我三百现大洋！”
百万扶扶老花镜，道：“你要这么เ多钱干什么？”
十千把事情原委说了yi遍，百万严厉地说：“不行，为这个ฐ学校，我出血够多了。”
十千力争道：“这是为了革命！”
百万道：“革什么命？三百现大洋，好大的口气！”
十千道：“你不拿就是劣绅！”
百万愤怒地说：“你给我滚出去！”
红耳朵8
十千含着两ä眼热泪跑出账房。在街上转悠了yi圈，想起如能拿到เ大洋时姚先生必定会高兴地跳起来，会拍着自己้的头顶ะ，扯着自己的耳朵夸奖自己等等诸般情景，不由地心跳如鼓，心驰神往。树上乌鸦啼叫，把他从幻想中唤醒，百万狰狞的面貌浮ด现眼前。钱是决计要不到เ了。同班yi男孩正从街上担水回来，见他眼睛里有泪，便问：“王十千，哭什么？”他擦着眼，说：“谁哭啦？被沙子迷了。”那同学被两桶水压得肩膀倾斜ฒ，双腿罗圈c顾ุ不上跟他多说，挑着水歪歪斜斜ฒ走了。十千怕再碰到熟ງ人，便无精打采地回到大宅院里去。过了二门，隔着花棂子窗，听到百万正在对大娘发火骂人，听来听去，竟是骂自己的。大娘不但不劝解，反而添油加醋地说：“我早就说过，这个ฐ败家子不像你的骨血。查查咱王家十八辈，哪yi个是这副长相？”十千听罢，心中怒火万丈，正要进去跟大娘理论，又听到二娘帮腔道：“准是那个臊狐狸趁老爷不在跑出去招的野种！”接着，屋里啪啪两声响，是巴๒掌拍到桌子上的声音，只听到百万吼道：“闭了你们的臭嘴！”十千怕被他们发现，便蹑手蹑脚回到自己的房中去。
吃饭时，大娘二娘板着脸，百万也板着脸，十千心里不痛快，也板着脸。胡乱吃了几口，放下筷子要走，百万喊住他，说：“十千，我送你去学堂，是让你去学本事，将来好支撑家业，那些党派的事，你离着远点。我去县里打听过，那个ฐ大耳朵的赵赤州ะ是个，整日价南跑北窜，不干正事，把家里折腾得吃糠，你不要去学他。”
十千道：“我们校长，姚先生都说他了不起，有大本事。”
百万道：“那他们也不是好东西。”
十千感到怒火从心底升起来，想：爹诋毁了大耳朵赵赤州，等于否定了我，也否定了我的耳朵，否定了我的耳朵就等于否定了我的yi切。于是他说：“等北伐军来了，砍你们的头！”说完，转身就走。
第二天去学校，见到姚先生愁眉苦脸的样子，十千感到เ心中非常难过，便想方设法凑近姚先生，心乱如麻地说：“先生，你别难过”
姚先生习惯地捏捏他的耳朵，说：“十千，我家里像你家里那么เ有钱就好了！”
她捏着十千的耳朵说的这句话在十千的心中ณ激起了万顷波浪，姚先生呵姚先生姚â先生至亲的姚â先生无法言表的姚先生为了你十千什么也不顾了爹不给钱，我就偷！
是夜，十千潜入爹的卧房，解下了爹腰上的铜钥匙，开启了爹床底下的檀木柜子，提出了两ä只装满大洋的白羊皮袋子。他不敢点数，咬牙屏气，控制着喘气和哆嗦，把柜子锁好，把钥匙拴回，然后提着口袋溜走。回到自己的房子，不敢点灯，松开袋口，伸手触摸着那圆圆硬硬的东西，竟如触摸冰块yi样，寒气沿指尖上升，连半条胳膊都僵硬了。他盘算着如何把这些银洋带到เ学校去。连夜出去？大门二门关闭，大门旁耳房里还有值夜的长工，yi开门必定惊动家里人。爬墙出去，狗窝里那两ä条忠心耿耿的大狗会狂吠不止，墙高丈余，自己้也爬不上去。只有等明天上学时，装在书包里夹带出去。抱着两袋大洋，他又惊又怕，难以入眠，尽管门上闩已插，还是感觉到爹随时都会推门进来。天未亮时，他把书包里的书本拿出yi部分，塞到褥子底下，把大洋装在书包中央c然后把书包放到枕头旁้，又挪到桌子上，再挪到窗台上，重新挪到桌子上，再次放到เ枕头旁้。反复折腾，竟然抱着书包睡着。丫环的敲门声差点把他吓死，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抱着书包他像yi只被狼逼住了的羊，说：“谁谁”那丫环道：“少爷，是我。”听出了丫环的声音，他问：“找我干什么？”丫ฑ环道：“老爷和太太等少爷吃饭。”他说：“我不吃了！我不吃了！”话yi出口，立即觉得不妥，忙改口道：“我马上就去！”急忙把书包用被子蒙好，开了门，胆战心惊地挪到正厅门口，腿发软眼发花，拧拧大腿，咬咬嘴唇，推门进去，见到เ几张脸都冷若冰霜，好像要审讯犯人yi样，不由得头晕目眩，眼睛不能ม视物，默念着姚先生给我力量，勉强支撑住，见爹与大娘二娘都盯着自己้，心里更加害怕。战抖抖屁股刚ธ要沾板凳，听到爹说：“好啊，你真出息了！”十千猛然挺直身，冷汗顿时满头满脸，心里好yi片灰白，又听到爹说：“古人云‘黎明即起，洒扫庭院’，你可好，连吃饭都要人请！”十千心中ณyi块石头落地，心像欢娱的小鸟yi样跳跃，口中却说：“爹，是我不对，我yi定改过！”
吃饭时，十千故意说笑，显出轻松活泼的样子，脸上的冷汗却擦了又冒。惹得百万生疑ທ，问：“你就那么热？”
十千说夜里伤了风搪塞过去。
吃罢饭，他恨不得yi步窜到学校，但百万却又留住他，教训了半天，十千心里如火燎，却必须装出恭顺的样子，嘴里连声诺诺。
总算熬得百万施教完毕，十千回到เ房中，背上沉甸甸的书包，左看也觉得书包变了样，右看出觉得书包里有大洋，踌踌躇躇，不敢出门。后来把意识集中到姚â先生那张明丽动人的脸上，咬牙切齿，做出轻松自然状，走完自房间至二门，自二门至大门这段路。这段不足十丈的距离，在十千的感觉里竟好像数万丈长。他感到เ爹那两只黑森森的眼睛正像枪口yi样瞄着自己。
红耳朵9
11巴山镇英才小学的队伍赶到县城边缘时，已是太阳东南晌光景。四十里路的跋涉，使学生和先生都疲惫不堪。校长让教体操的黄先生把队伍吆到城墙根避风处歇息歇息。黄先生将yi只用硬纸壳糊成的喇叭筒子按到เ嘴上，喊道：“各班注意———校长指示———城墙根休息———”
校长对黄先生说：“让大家吃点干粮，整齐衣冠。”
黄先生又喊：“吃点干粮整齐衣冠”
十千与众学生蜂拥到เ城墙边。
天上追逐奔驰着yi些极大极厚的灰白云团。只要有yi块云团遮了太阳，立刻就有雪花飘下。风是东北风，阴冷c峭劲。太阳时出时没，天空时阴时晴。
靠在墙根上，十千感到在路上被冻僵的耳朵渐渐缓过热来，yi道道细如游丝的热在耳轮上爬行，又痒又麻又痛，难过得他想哭。他已经有两ä个冬天不戴帽子了———偶尔戴戴单帽，从不戴能放下耳扇保护耳朵的棉帽———学生们掏出干粮，没有水，就着风雪干啃。十千的干粮在姚先生的袋子里。姚先生走过来。她穿着浅蓝色薄棉袍，外套yi件开胸毛坎肩，脖ๆ子上围yi条又厚又长的白色大围巾。齐着肩膀的黑发，额上梳出yi帘ຈ薄发，齐着眉毛。她的脸蛋赤红，嘴里喷吐着洁白的雾气，鼻子上挂着晶亮的小汗珠儿。在十千眼里，此时的姚先生是无处不佳，胜过了世上最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