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前排的杨小兰站起来，隔着车窗，指着片铅灰色的建筑，高声告诉大家，那就是东方大学已经盖好的几栋教学实验楼，她在半个月前便随校中层干部先期到这里参观。大家看到了越来越近的东方大学仙林校区，整个车厢喧闹起来：
“东方大学应该开设集装箱专业！”
“这红盘子喜庆，喜庆！”边说边向后挪步，“画如其人，他人长得也很喜庆，大头大脑的。”
“你赶紧ู吃饭，我等着去上课呢！”田甜匆忙卷起油画布。
二十年后的佟竹不再有从前的朝气迎人，因为长期在田间做农活，她那张略微有些浮肿的脸她那双粗糙的手她那多有皱褶的暗褐色的脖子都使得她青春不再。双眼黯淡，左ุ眼带点斜视，据说是青海劳改农场的风寒所致，不过，她却没有丝毫愁苦不安的神情。她的唇边平添了皱褶却依旧盈满笑意，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却依旧ງ透露圆润。原本头又浓又密的黑发已经稀疏且夹杂了白发。走起路来轻声慢步，如弱柳扶风。她整个人显得柔弱温顺。
高等学府第十八章5
四位研究生在宽绰的楼梯间阵听听嗵嗵，口气登上最高层——五层楼上，累得吁吁直喘。这建筑学院盖的五层楼ä相当于般的七层楼高。他们在门边小憩片刻，这才有位男生伸出手，轻轻敲了敲门。等待片刻，门里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他们相互看了看，另位男生又稍稍用力地敲了敲，门开了，是位看上去四十岁左右的女人，必定是师母了。
李崇霄此时迎了出来，乐呵呵地，介绍说，那ว位给他们开门的正是师母康郁๗敏。
“同意了，爸爸就把他们两个小朋友送过去。他们的爸爸妈妈都是爸爸的同事。爸爸还要跟他们开个碰头会，你就先回去。乖！”
尚金堂跟杨小兰和若雪起吃晚饭的时候，看着若雪，心里隐隐地，有些不自在：这孩子长得太像自己，跟儿子尚星长得活脱脱个模子。猛然间想起了立等可取的照片和那拍照人的话。吃完饭，尚金堂便说要先走了，说等若雪睡了，他再来。现在的孩子机灵得很，不能让他们有什么感觉。暗号是主卧室的灯，灯亮，他就上来。
“这样吧，你们听听这些名字：夏剑武建民盛凡郑建胡恩金晔倪悲苾殷慧宋忠钟็峰费言，感觉不怎么เ样吧？”他在黑板上写了栏同音字：下贱贱民剩饭证件混液卑鄙送终中风肺炎。整个阶梯教室开始有些马蚤动。在他看来，这表明学生们已经开始进入他所设定的话语体系之中。于是，他又接着说：
“他们都是我教过的学生。你们定要有这方แ面的意识，这个方面可以算作整个ฐ汉文化中的个不可小觑的颗粒。记住，语言的本质就在语音！再有，与他人交往的时候，也要特别注意。个比你们年长点儿的女人姓李，你们可以称呼她‘李姐’；姓陈，可以称呼她‘陈姐’；但是，如果姓姚”学生们会心地大声笑起来。他扫视整个教室，开始找到了操纵课堂的感觉，“是不是啊？还有，如果别ี人问你姓什么เ，你姓李，可以回答‘我姓李’；你姓赵，可以回答‘我姓赵’；但是，但是——”他提高了嗓门，刻意地强调，“但是，听好了，但是，注意——如果你姓焦裕禄的焦，可不能ม回答说‘我姓’是不是？哈哈——还有，我们以后会讲到诗经，你们听到别ี人说诗经的时候，定要区分是湿毛巾的‘湿巾’呢，还是诗歌总集诗三百的诗经”
“她那么个丑八怪，你怎么เ在她身上这么花心思呢？”司马红革显然不悦，眉头紧皱。
“那你动谁的脑筋？”
“呵呵！境界不同吧！她书读得越多，就越是觉得自己知识空白点多，就越是想再多读些书。你看，拜伦就总是说自己没读几本书，崇拜他的人就按照自己的理解，以为他真的就没读几本书。结果，到了他的故居，发现他个人拥有大量的书籍，而且，几乎每本书上都有他写的密密麻麻的感想心得批注。崇拜他的人很是失望，觉得他吹牛，以天才自诩。实际上，就是个境界的问题。”
“是啊，知识面越广，知识面接触到的空白就越多。”尚金堂表示理解。
“你们文学院的人没有语言表达障碍，但是，思想能力低下，明显的低下。大部ຖ分论文读起来毫无思想，乏味如蜡。我们哲学院的人没有思想能力缺陷，但是，语言表达有障碍，所以，经常会把自己绕进自己都感到陌生艰涩的话语结构里面，经常，要么乱语，要么失语，外行就更不知道是怎么เ回事情了。哈哈——”李崇霄笑得有点儿无奈，端起杯子，送到嘴边，还没喝，又放下了，“黑格尔说中国没有哲学，他可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针ฤ对生活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的民族所做的历史性的前瞻性的判断。你信不信？”
“黑格尔的话，怎么เ能不信呢！”尚金堂笑着附和，粒接着粒往嘴里塞花生仁。
李崇霄这人说话刺耳，又很固执，认死理，但是，在尚金堂看来，他是个聪明人，既实在，又仗义แ，是个可交往的朋友。体会最深的是李崇霄在哲学院对争强好胜的司马红革多有宽容。相处的时间久了，尚金堂与他算是意趣相投通脱莫逆。
高等学府第二十八章5
“其实啊，说穿了，语言障碍归根结底是思想障碍。跟我们哲学院的人，你别谈思想。”李崇霄的无奈溢于言表。
“那ว谈什么？谈数学？”尚金堂玩笑。
“谈概念的区分，谈术语的界ศ定，谈翻译来翻译去的困惑，呵呵——”李崇霄喝了口茶。
“文学院，也样。有几个人能拿出自己้的文学作品？都是靠着他人过日子。个红楼梦养活文学院多少人？还有鲁迅沈从文！打个ฐ比方，不能当运动员，那ว当个观众倒也罢了，偏偏个个ฐ都争着当裁判ศ。你想啊，裁é判比运动员多，这场运动会还能看吗？文学院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文学。有的时候，我想想，就堵心。”尚金堂继续往嘴巴๒里塞花生仁。
“跟你们文学院的人，你别谈文学。跟他们外院的人，你别谈文化。跟社会学院的人，你别ี谈理论。跟新闻传播学院的人，你别谈新า闻。跟法学院的人，你别谈正义。呵呵——最可悲的是，跟经济学院的人，你压根就不能谈经济。想想，中国文人为什么喜欢竹子？空啊！空其所空！不仅空，而且柔，随风摆。竹子是中国文人对自身的理解也是对乾坤的理解。”李崇霄似乎对自己随意偶发的总结颇觉意外，满脸的忧郁๗，有所思，有所虑。
“没错，而且，这种对自身对乾坤的理解还具有强势的遗传能力。”尚金堂连喝了两ä口茶，咂吧咂吧嘴，皱皱眉头，招呼服务生，“小姐，把你们老板叫来！太不像话了！拿我们当什么人了？”他厌恶地瞥了小姐眼。
还带着乡间尘土气息的服务生吓得小脸苍白，站在桌边，怔怔地看着尚金堂。
“拿我们当什么人啦！你这可不是正宗的铁观音啊！重新า给泡铁观音，要正宗的。把你们老板叫来！太不像话了！糊弄到我们头上来了！”
“算了吧，免费的！好，咱们下次再来；不好，咱们就不来了。”李崇霄开朗地笑笑，看看站在桌边发愣的服务生，“把杯子都撤了，重新给泡上，就行了。”
“不行，这杯子不能拿走，把重新า泡好的端来，再撤这两杯子，免得他们搞鬼！”尚金堂不依不饶。
李崇霄摇摇头，笑着，看窗外街边小片新绿。
“这老板，点儿脑子都没有。不好生招待我们，没他好生意做。看来，这老板没眼力，雇佣的服务生，跟淋雨的蛤蟆似的，要多呆，有多呆！”尚金堂仍然没有解气。
“我可不操这老板的心。我就担心我们东方大学。东方大学半是思想焦土，半是学术废墟。现状未来，都令人堪忧！你看看历史系的，研究断代史的根本不知道怎么断代，研究通史的，根本就不通。历史学家是流的政治，二流的想象力，三流的文学，历史学家的论文具有江湖艺术水准，但，实在是缺乏历史常识和知识。居然还声称，就是要用想象做出逻辑的推断ษ，填补历史记录的空白！这简直就是白痴！历史的过程是以逻辑为基础的吗？历史的过程往往是偶然的，是非逻辑的，是超出想象的！唉——真是没法说他们！”
“同意，非常同意。但是，但是！”尚金堂用力停顿ู，“历史就等于是政治，搞得不好，连个衣食无忧都保证不了。也难怪他们绕着道走，绕着话说。这种现象，人人都看得见。不是有个小故事嘛，有高中ณ生听说东方แ大学学术空气很浓，于是，立志报考东方แ大学，在校园里呆了四年时间，毕业离校的时候，他感慨，东方大学有学术，没空气，令人窒息。”
高等学府第二十八章6
“好在，废墟上偶尔也会长出绿色的野生植物。每个ฐ学院每个系科，还都有那么几位。梦飞就是个。跟梦飞，你可以无所不谈，她对知识和信息的吸收能力不是般的强，她的释放能力，那也不是般二般的。她喜欢黄花梨，她就是黄花梨，越是中心，密度越高，严严实实实实在在的，那可不是空心的竹子好比的。”
“啊哈——我还真没听说把人比作黄花梨的！真够有创น意的。”尚金堂觉着新鲜，“要是用我们文学院当下时尚的术语，应该用‘陌生化手法’来形容你的比喻。”
“你想想是不是？黄花梨的纹路行云流水自然飘逸，这是梦飞的气质。黄花梨家具简洁素淡，润泽不燥，内敛不喧，暗香不扬，这是梦飞的姿态。最关键的是，黄花梨，它跟人的气息交流，随日月推移而渐入令人韬光养晦之境，这是梦飞的——”李崇霄突然意识到自己้进入了种自我的情境，话没说完，不免乐่了起来。
“我听得懂，你是在说梦飞不可多得！哈哈——现在的黄花梨可是论斤卖的，贵得很呐！”尚金堂哈哈大笑，摞了摞袖子，说到高兴的时候，他总喜欢这样，像是即刻就要下到เ农田里，要甩开膀子大干场。突然惦记自己้给梦飞写的那ว么多的信件，转而又坦然了：反正既没写抬头，也没写落款，作为证据，那是不可能的了。于是，轻松了许多。“你刚才说中国文人对竹子的那份精神寄托，所谓‘无竹不成居’，这倒让我想到中国古代当权者对高屋大宅的建筑热情。你看看明代清代的建筑。他们为什么喜欢高屋大宅？看看我们南京遗留下来的明清建筑。现在的建筑师都会用‘气势恢宏雄伟’这种字眼来形容，实在是太浅薄。其实，所有的这些建筑可不都是当权者内心的指向嘛！朝天宫正襟危坐，石头城霸气逼人，就连陵寝都壁垒森严威风凛凛。这是什么？这是当权者对权力的理解，也是他们对自我的证明。他们享受势力，享受操纵，享受掠夺。古今中ณ外都样，希特勒墨索ิ里尼，哪个不热衷于大兴土木？知道梦飞喜欢什么建筑？呵呵——小木屋，而且是躲在山坡树林里的小木屋！”他想表达的是：关于梦飞，我并不比你李崇霄知道的少。
李崇霄点点头，不说话。尚金堂城府深，心眼多，世故老，但是，他读了足够多的书，有了足够多的思考，作为ฦ朋友，未必可靠，然而，作为谈话对象，则ท是融融泄泄的，可以享受思想对称的休闲与自在。
茶餐厅的老板亲自把新泡上的铁观音端送上来，说刚才泡茶的是新雇来的员工，分不清红茶和绿茶，分不清普洱茶的生与熟，分不清安溪的铁ກ观音和黄山的毛峰，并不停地低下头表示歉意，取走原先泡的茶，退两ä步，诚心诚意地请他们下次再光临ภ。尚金堂根本不正眼瞧他，绷着个ฐ脸，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讲话。这小老板尴尬，没敢离开。李崇霄笑着提醒他下次注意，别再出差错就行了，说完便赶紧ู打发他走开。
“所以啊，我们带的研究生，不在多而在精。有个梦飞这样的学生，足矣！就像写论文，不在多而在精。”尚金堂莫名地亢奋起来。尚金堂和李崇霄的著述都不算多，每年顶多只发表三五篇论文，两三年顶多只能写出部专著。而他们各自在汉语界和哲学界ศ的声望却如日中天。在著述的问题上，他们早有共识：就他们自己的能ม力和精力，著述不在多，而在精。电子书分享网站
高等学府第二十八章7
两人在取舍硕士或者博士研究生的时候却稍有差别：李崇霄喜欢招收潜心做学问的人，而尚金堂则更倾向于招收已经占有定社会资源的人，如各大部ຖ委的司长或副司长杂志社的主编或副主编，出版社的社ุ长或副社ุ长，省委省政府的秘书长或副秘书长，学校的校长或者副校长院长或者副院长系主任或者副系主任，公司的总经理或副总经理等等，当然也包括这些人的直系亲属或者亲朋好友。尚金堂每年都不遗余力把这类考生招到เ自己的门下，至于他们来不来听课，是不是自己้完成毕业论文，那ว倒是另外回事情，尚金堂并不在意，关键在于这些门生将来定能ม够抬升尚金堂的名声。李崇霄招收到的大部分是男生，男生似乎更擅长思辨；而尚金堂招收到的则大部分是女生，女生似乎ๆ更擅长语言。
“大部分人，绝大部分人，我们都是在帮他们混张文凭而已๐，想穿了，他们来不来听课，无所谓；是不是自己写论文，无所谓；传不传播我们的学术思想，无所谓。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就这番๘话，尚金堂总得不到李崇霄的认同，于是，他总不忘跟李崇霄重复这番话，像复读机般。可是，无论他怎么重复，李崇霄就是不搭理他的这番话。
每次跟李崇霄在起都说起梦飞，他都自然而然地跟着李崇霄夸梦飞几句。夸完了也就完了，不多想梦飞，而是琢磨李崇霄跟梦飞究竟是怎么个ฐ关系。不知道为什么，李崇霄与梦飞的关系让尚金堂直不能释怀。他们俩究竟是个ฐ什么关系呢？情人关系？不像。普通师生关系？也不像。不过，尚金堂虽嘴上说梦飞很有才气，也很有水平，但是，心里却已经是想定了：梦飞毕业，就让她走人。此人不宜久留แ，绝对不能把她留แ在文学院。她来了，会破坏我们贯勤恳沉稳的学术作风，会扰乱ກ我们贯精微深入的研究视角。她的研究，在哲学院，那ว是理论水平高，可是，在文学院，那就是派空谈。我们研究汉语的，就是要研究汉语的每个具体的现象，三代学者都在孜孜不倦地做宾语提前的“把字句”研究，我们为什么不说“你扫干净房间”，而是说“你把房间扫干净”？我们为什么不说“我都给你准备好了这些书”，而是说“我把这些书都给你准备好了”？我们为什么เ不说“统统赶出去他们”，而是说“把他们统统赶出去”？这才是我们文学院的风格。而梦飞研究什么“汉语的性质”“汉语的本质”“汉语的趋势”这种大而无当的空论话题，什么“性质”？什么“本质”？什么“趋势”？全都是不着边际的空谈，纯粹的扯淡。我们崇尚“现实主ว义”，她却提出“对现实主义的极端崇尚必定谋杀学术的想象力”。我们崇尚“文学表现现实”，她却提出“文学从本质上无从表现现实。面对现实的本真状态，文学只能是卑微而无奈的”。梦飞跟文学院其他人的研究根本就不搭调，若是把她给调进了文学院，最终难受的恐怕是她自己。东方大学的校训是：“吃得草根，做得大事”，她却偏要提出：“敦厚而求实，雄猛而精进”。难道她就吃不得草根吗？她这不是跟东方大学过不去嘛！而且，她有个ฐ致命的问题：心里没有领ๆ导。她从来没有称呼过“尚院长”，都是称呼“尚老师”，连“尚教授”都舍不得喊出口。别说我这个院长，就是校长，她见了，还是喊“老师”。倒是个没有什么心计也没有什么เ城府的人，就是不懂ฦ人事！她有她的才，但是，我可以不理解她的才。不理就是不理！这辈子都让她去啃草根！她以为她是谁啊！尚金堂又再次想到了自己给她写的那些小纸条，突然间，越想越是生气！
高等学府第二十八章8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遇见梦飞，他的脸上便是没有表情的，像是不认识梦飞。听到梦飞喊“尚老师”，则ท加快步伐点着头，匆匆走过。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国家级出版社ุ的编辑室主ว任跟他聊起梦飞关于汉语语言学的书稿，他的嘴巴里便说不出“梦飞有才”，只淡淡地说：
“嗄，你是说梦飞啊！她不是研究汉语语言学的，她是搞德语的。她跟我读博士，就是让我给她镀镀金。”
这么几句话便足以让编辑室主ว任倍加谨慎，委婉拒绝了梦飞的书稿，堂堂的国家级出版社ุ，如何能ม够为个业余爱好者出版学术专著呢？
如果他正这么เ想着的时候，北京大学文学院来南京参会的教授在他面前称赞梦飞，他便笑笑说：
“是哈，她很有才，我很了解她，跟她本人也很熟ງ悉，不然，我怎么把她收为ฦ弟子呢？”
说完，准定要找个墙角，使劲地吐口痰。若不如此，则胸闷气滞。
如果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他拜访的现代语言学杂志主编说起梦飞的著述，他便表情认真：
“她是我的学生，我们关系也处得不错。但是，实事求是地讲，她那ว些论文好写得很，说得好听点，都是技术层面的，不像我们的论文，要有观察，要有思考，写出来很不容易。不过，话又说回来，她个女的，能这么勤奋，首先就很不容易了，不能有什么更高的要求。哎呀——有的事情，其实，还真是不大好说。跟您，我就不见外了。照理，梦飞是我的学生，我不应该说她什么。但是，个ฐ女人，如果不懂得自重，你还真不能指望她在学术上有什么造诣了。知道人家背后都说她什么吗？公共汽车！是谁都能ม上的公共汽车！我要是早ຉ知道她是这么个下三烂的，怎么也不可能收她做我的弟子啊，败坏门风啊，你说，是不是？我收她做弟子，别人都以为我被她搞定了，都以为我跟她怎么怎么เ着了呢，其实啊，我真是躲她都躲不及，你说，我有多冤！简直是脸面丧尽。唉——女人旦到了这份田地，那可就真是不可教了！她是我的学生，我们又都是东方大学的教师，算是同事，这双重身份在这里，你说，我能ม说什么，说出去，多丢人！唉——甭说别人了，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丢人！真的！就当是我没教育好自己的女儿，就当自己้养的女儿出去做了，我能怪谁？要不怎么เ说，社ุ会是公正的，公道自在人心。她想靠着跟男人上床搞到เ职称，怎么可能呢？到现在，她还是个小助教。话又说回来了，既然是个公共汽车，上上下下的，谁又会把她当回事？唉——”尚金堂声叹息。
说完，他抬眼看着年近六十却抹了彩妆文了眼线的主ว编：
“当然，像您这样人品端正又智慧的女人，那简直就是凤毛麟角，我们东方大学能有几个女人能完美如您呐？说实在的，我经常跟我们文学院的老师们讲，特别是女教师，我跟他们讲，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您，能干！有资历！大气魄！大智慧！女人，就要像您这样矜持端庄，这种由内而外的美丽，震撼！真的，震撼！”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嘴角似乎集聚了唾液ຂ，赶紧抬起右手，用拇指抹了抹两ä边的嘴角，又将拇指揉进左ุ手的手心里，来回搓着，“此生能ม与您相遇，足矣！”尚金堂的目光在主编的脸上游移，炯炯有神。而李崇霄就不同了，他倒非常希望梦飞能够在哲学院执教。梦飞称呼他“李老师”，他觉得舒服，也觉得亲切，就觉得梦飞最懂他。绝大部ຖ分人都称呼他“李院长”，他怎么เ听，怎么不自在，对这么称呼他的人，他的嘴角永远会流露出丝莫名的不屑。因为是绝大部分人，所以，他嘴角的不屑已经成为种看似与生俱来的表情，没有多少人会特别ี地在意，更没有多少人会去琢磨。
高等学府第二十九章1
尚金堂升任文学院院长之ใ时，便钦定了两位副院长。对他们，他有约在先：他们两人只负责两个研究方向的教学安排，其余的所有工作全部ຖ由他本人亲自抓，尤其是财务，没有他的签字，分钱也不能动。的确，自从他升任以来，但凡与文学院相关联的事情，全部ຖ都要通过他，包括省电视台“秦淮讲坛”栏目邀请教授开讲，省教育厅邀请教授为ฦ高考和中考的语文科目命题，省委宣传部邀请教授评审社会科学成果奖，参与国家及省社科基金研究项目筛选，推荐评选中ณ国名师候选人，推荐评选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候选人，推荐评选“百人”先锋学者候选人。他主持全院的教授副教授讲师等职称评定工作，主持全院教职工的工资等级评定工作。文学院创办的古今汉语杂志已๐经从“内部ຖ交流”摇身变为国家级刊物，他自然成为ฦ这本杂志的主ว编。他开始最大限度地占有了社会权力资源。只要他愿意，再不善言辞再口齿不清的人也能获得中国名师称号。他强调作为ฦ名师的内涵。只要他愿意，数学系的讲师也可以到文学院做兼职教授，开设门新课程——汉语中ณ的数学与技术。他强调学科的交叉。只要他愿意，文学院不谙外语的古汉语训诂专业的教授也可以在西方现当代女性文学研究方向指导博士生，并给他冠以双料教授头衔。他强调，民族的就是世界的。他是文学院的领袖，却从不满足于此，他将自己的权力触角伸进各样的政府或社会机构：他没有任何翻译作品，却成为省翻译协会的副主席;๙他没有写过部文学作品，却成为省作家协会的副主席；他没有对高等教育的著述，却成为高等教育指导委员会的副主ว任；他还是省政协委员省海外联谊会秘书长华东美学学会的会长中国文化学家协会特邀秘书长，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不过，他去北京参加国家社ุ会科学基金评审的时候，只要是东方大学教师的申报材料，他概不表态。若是在省里做评委，他通常是那个锤定音的当家人。因为有了这些社会权力资源，他再也说不出从前推心置腹的真诚表达：
“我是安徽乡下的，没有见过什么世面，好多城里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清楚，要请您以后多多指教，以后我就靠着您了，做您的好朋友，有什么เ需要我做的，您尽管吩咐，别看我瘦，体力还是很好的”
现在，他特别享受以权力施舍，也特别享受他人的仰仗。他在公开的场合仍然话语不多，但是，跟某位老师在起的时候，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是：
“怎么样？申报了吗？行，到เ时候，把你的申报材料另外复印份给我。你这些年干得不错。今年竞争比往年都厉害，但是，有我在，你放心，今年如果不行，明年怎么样都得让你上。你放心！”
果真是上了，老师们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如果是没有上职称，他会刻๑意帮他们争取个的项目，或者在古今汉语上给他发篇论文。如果他事先刻意地对谁委以重任，让谁去电视台，或者去省里命题，这人的职称恐怕就是要耽误个年，顶ะ多两年。尚金堂的能量是越来越大，有年，他竟然从校方争取到三个ฐ正教授职称，五个副教授职称，可谓空前绝后，文学院上上下下，无不信心大增，对尚金堂，更是顺应有加。
高等学府第二十九章2
如果连续五六年甚至更长时间都上不了博士生导师或者正教授或者副教授职称的，那定是尚金堂根本就没打算让他上。这个人必定具有让尚金堂感到不自在的表现，比方，文学院的耿瑞清，大高个子，小脑袋，教了大半辈子的书，做了大半辈子的学问，连个眼镜都没戴上，点儿斯文劲儿都没有，副洒脱无畏散漫的模样儿，不知道的，以为他是搞艺术的，脸上成天都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尚金堂最看不上他：他这个人以为自己是世代优越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就可以把臭知识分子的毛病带到เ文学院里？清高，摆出个魏晋风范，做出个士大夫的姿态。会计做奖金表的时候把他给忘了，他没领到奖金，也不去问问会计。副院长增加他的课时而忘了增加他的课时津贴，他也从不向副院长询问。把他申ã报的项ำ目给搁置了，他不急也不躁。兴致来了，年能发表数十篇论文；没有兴致了，三两ä年不写个字。他申报教授，提交他近期的所有论文和著作，尚金堂却说他的论著本都不能算，因为有人举报他有学风问题。他无所谓，不反驳，也不申ã辩。领导是否存在，似乎跟他没有关系。他的利益是否受到侵害，似乎跟他也没有关系。他是否能当上教授，似乎跟他更是没有关系。偏偏他课上得好，学生挤满他的课堂。
看着耿瑞清在课堂上端正的姿态激扬的话语漂亮的板书，尚金堂就气不打处来。照ั理，院之长，总希望自己手下的教师各个ฐ精兵强将，但是，尚金堂不同，他愿意每个教师都是他顺良的臣民，遵从他的旨意，围着他团团转。想当初ม，自己怎样地低三下四，怎样地低眉垂眼，怎样地阿谀奉承，怎样地三请四邀。现在，好容易在文学院挺直了胸ถ膛，岂能容忍脚下的群人有趾高气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