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穿过衣衿,扳住她的后脖颈,他哑着嗓子,劈头就骂,
“身上有没有烧伤”
子青没想到,将军还有往回要东西的习惯,迟疑道:“可是,那ว副手衣我已经送给阿曼了。”
子青不得不谨慎地更正他:“您是按军需发放给我,那ว应该算我的。”
“怎么,想派人快马去报信?”阿曼冷道。
子青方แ欲上前,霍去病手略略挡,朝日磾温颜道:“他的医术也粗浅得很,能不能治得好,可不好说。这中间万有什么差ๆ池,怪在我们头上,那ว可就”
烤得暖烘烘的面饼塞入他手中ณ,子青把兔腿接了过去,口接口,不多时便吃得干净。
入了夜,风阵紧似阵,支起的简易帐篷不比营中的厚实大帐,小股小股的风在帐内穿来窜去,寒意透过衣袍,沁得肌肤冰冷。
见他二人竟相识,子青也是未料到,静静侯在旁。
正说着,霍去病缓步自营帐拐角处转出来,笑道:“老邢ฦ,你怎么不说说你骂走了多少个人?”
“知道知道,放心吧!”缔素不耐烦地挥着手,转头看见子青又在盯着天际,便用肩膀撞了撞她,“别看了,要是有强弩说不定还能擦点边,咱们拿的这弓,压根就够不着。”
“他看什么呢?”
高不识不以然道:“那有何可比,若是李广将军来了,与他较高下,才是快事。想当年李广将军在此地当郡守时,我们可没少和他交手,那时李广的箭术确是十分了得,堪称我平生所见第二人。”
“那第人是谁?”赵破奴急问,紧接着又补上句,“你可别说是你啊!”
“老大!”易烨握住他肩膀,直盯着他双目,“这事很隐秘,只要你不问,就不会有人知道!”
“别ี谢了,赶紧给家里捎去是正经。”易烨深觉受之有愧,“走走走,吃饭去,青儿”
“我做得来。”
赵钟汶见状,也依样折了回来,拿了缔素手中的戟,两把沉重的戟几乎ๆ将他带个跟头,坠得他无论如何也跑不起来。缔素า看他压根拿不动,急忙要拿回来,戟却被另只大手把拿了过去,抬眼看去,徐大铁已经拎着戟跑前头去了,子青就跟在他身后脚步有些滞重。
听见堂屋内有人扬声唤她,子青复把铁斧放回原处,转头看见方แ才负责送客的易烨正靠在庖厨门旁,遂询问地望了他眼。
闻言,子青暗叹口气,举步往堂屋走去,至门槛ນ外立住,恭敬道:“先生。”
“不是。”子青缓缓摇了摇头,此战她非但没有帮上缔素,倒反过来是缔素า将自己的兵刃给了她,“你以为我不想走么?我想,我恨不能此时此刻就远远离开,再不必持戟操戈,再不必看着同袍在生死搏命可我不能走!”
阿曼双目痛楚,不解道:“为何?”
“我的命,是七千多人垫出来的,没他们,我活不了。我也记不得他们的名字,记不得他们长什么模样,更不知道他们受了什么伤,流了多少血,可他们此行未做完的事情,我至少得替他们做完。”子青缓缓道。
“头遭带兵出征便折损七成以上,你还要跟着这样的将军继续征战?!”阿曼只看见归来的伤兵残将,对霍去病的带兵能力倍加质疑。
“此役是绝地之战,换做他人,只怕是全军覆没。将军他”子青顿了片刻๑,才接着又道,“我信他!”
静谧的夜,雨水冰冷沁骨,霍去病背靠在舱壁上,将子青的话听得再分明不过
面对七千多具汉卒尸体,他尚能强忍住眼泪。
而,此时此刻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下来。
经此惨烈役,依然有人相信他,愿以命相托。
阿曼良久未语,默默地注视着她。
“对不起,可我哥”子青生怕他因此而不帮易烨,恳求地望着他。
霍去病双目暗沉,心中忖度,阿曼若拿此事为难子青,此人便不可再留。只是仅仅将他逐出,又或是当做匈奴俘虏绑送长安,他尚须再做裁夺。
“放心吧,天亮我就去找老邢。”阿曼的手温柔地拂过她的眉眼,“这事我会办妥,你不用操心。你要留下便留下,我总是陪着你的。”
“多谢你。”
子青自是再感激不过。
“等此间事了,你会走么?”阿曼轻声问。
“会!”子青答得毫不犹豫。
“到เ时候我带你去处极好的地方,可好?”
“好啊。”
似乎ๆ子青的应承让他欢喜不尽,阿曼深吸口气,灿烂笑开,将她的手紧紧合在掌中。
外间,任凭雨水打湿衣袍,霍去病只是眉头微颦,动不动。
待船靠岸,伤情严重的汉卒先安置在就近的医帐中,轻伤者做简单处理后送往别处。
阿曼诸事皆不理会,径直将子青抱入自己所住的医帐之中。
邢医长又替霍去病换过次药,严厉喝止他骑马的意图,硬是把将军塞入马车之中,看着马车方往长安方向而去。
春雨绵绵密密反反复复地下着。
医营之中,每日都有重伤不治的人被抬出去埋掉,也有人在慢慢转好。随着霍去病回朝的日子越久,众人的猜度也就越多
他们猜想着长安的模样;猜想着那座雄伟辉煌奢华美丽的庞大宫殿;猜想着那ว位拥有天下的无上君主生得如何模样。
想得最多的,是这位君王究竟会给缺胳膊少腿的他们多少赏赐!
残破的身体,唯有丰厚可观的赏金,才是他们来日生活的保障。
长安的春雨,细软绵绵,伴着轻柔的柳条拂过人面,丝丝痒痒,不若陇西那般冰冷。
未央宫中,皇后卫子夫,她又是霍去病的姨母,专门在自己้宫中整治了席家宴,连同卫青,卫少儿并都请了来,为ฦ霍去病庆功。
“表兄的伤可好些了?”
卫长公主,卫子夫的长女,关切地问卫少儿,眼珠子还不时往长廊尽处张望着,等待着霍去病的身影。
“多谢娘娘和公主记挂着,已经好多了。”卫少儿回道。
卫子夫先悄悄扯了扯卫长的袖子,示意她举止不可失了女儿家的矜持,才朝卫少儿笑道:“此间并无外人,妹妹莫要拘谨,即是家宴,便要如百姓人家般不拘礼,才显得热闹亲和。”
卫少儿含笑,唤了声:“姐姐。”
卫子夫笑着应了。
“表兄怎得还不过来?”卫长急道,转头看见母亲的薄责目光,撇嘴道,“是你说可不拘礼ึ的。”
卫子夫无奈笑,拉过她手来,道:“急什么,去病在陪你父王说话,咱们等等又何妨。”她转向卫少儿,“妹妹,这次去病立下大功,圣上还说要在长安城里选个离宫里近的地方给他建府邸,比现下他住的起码要大上四五倍,想来就是在说这事呢。”
“那岂不是和舅父家般大!”卫长插口惊喜道。
卫少儿面上喜忧参半,道:“去病他这点功绩,如何能ม与卫青相提并论,这么大的府邸赏给他,只怕又要惹得人说道。”
“不怕!”卫子夫不喜她这般畏畏缩缩的模样,“去病是真有本事,他出征之前,朝堂上不是也议论纷纷,说他靠得是我这个皇后姨母才能领兵。可你瞧瞧,他连破匈奴五大部ຖ落,斩折兰卢侯双王,又缴获了休屠祭天金人,这满朝堂的人,谁还敢再说个字。”
“姐姐说的是。”
卫少儿忙道,将面上的忧色压入心底。
长廊尽头,有宫女用小碎步急急跑来,立在台阶下禀道:“大将军骠骑将军在东雀门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吧。”卫子夫道。
“诺。”
宫女离去不多时,卫青与霍去病两人身影便出现在长廊之上,缓步走来。远远望去,两ä人身量相差无几。
待近前来,卫长忙起身要向舅父表兄见礼,霍去病已在阶下先向卫子夫行礼。
卫子夫笑道:“免了免了,快过来让姨母瞧瞧你,听说是伤在左臂是不是?还疼不疼?”
霍去病上前来,待卫青坐定,自己方在下首的案上坐了,含笑答道:“皮外伤,不碍事。”
“没事就好,你在外头打仗,别说你娘,我也是整日悬心,”卫子夫笑瞅眼卫长,“连这丫头也天天往她父王那里跑,打听前方的战报。”
卫长含羞低下头,又忍不住偷眼去溜霍去病。
“让姨母操心,是去病的不是,去病先向姨母赔罪。”
霍去病自斟了杯酒,朝卫子夫敬,满饮而下。
“这孩子真是大了”卫子夫朝卫少儿笑道,“什么赔罪不赔罪的,我还是头遭听他这般说话。”
卫少儿望着自己的儿子,此番回来,他的变化显而易见,话愈发见少,神态举ะ止倒隐隐看出几分卫青的影子。此番他立下奇功,圣上零零散散的赏赐拨接着拨,却从不见他有半分喜色。起先她只道是他伤势未愈,故而心情不佳,可直至他伤口痊愈之后,他仍是这番๘模样。但凡有上门道贺的人,他概推说尚在养伤,个都不见。
此时见他饮酒,她忍不住柔声劝道:“你的伤才好,还是少喝点酒。”
“你别老管着他,”卫青自斟着酒,在旁替霍去病说话,“让他喝便是,男人喝酒不算个ฐ事。”
霍去病只自笑了笑,并未说话。
“去病表兄,我敬你杯,贺你此番凯旋归来,为汉廷立下大功!”卫长端了杯酒,娉娉婷婷地立起来,眉梢含羞带笑,朝霍去病道。
“多谢。”
霍去病虽在笑,脸上却不见丝毫喜色,干脆利落地将酒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