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冬荣停下车，回头安静地望了他一眼：“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嗯，但也不大。生瓜蛋子一个。”
这趟出门简直不堪回首。虞冬荣没j-i,ng打采地：“那不是个ฐ人去的地方แ。吃喝都没有，讲话听不懂，规矩一大堆，大象比房子都大，发起疯来，能把卡车踩成废铁ກ……没什么เ好说的……给你带了串ธ珠子回来。在柜上……倒是家里，打仗的时候你们怎么เ过的？”
“外头枪啊炮啊的，不怕？”
什么叫一炮而红，这就是了。
其实不是黛玉葬花不好。只是那出戏走的是南曲的路子，过于阳春白雪，不能雅俗共赏，是以观众并不多么买账。好在文人墨客里颇有识货的，算是替何翠仙找回了一些场面。
秦梅香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屋里有地龙，用不上这个。将军还是拿回去吧。”
秦梅香遥遥坐在床那头，没动。
龟公给虞冬荣指了路，匆匆回去处理乱ກ子去了。
那师长生得小山一样高大，外衣搭在肩上，懒โ洋洋地舔了舔嘴唇，声音隆隆地，沙哑而低沉：“妈了个巴子，带劲儿是带劲儿，就是哭得晦气。”
第40章
声势浩大的冲喜仍然没有留住虞司令。这个前半辈子杀伐果决的人，在后半生变成了一个ฐ普通的阔老爷。只是颐养天年的愿望最终在颠沛流离中破灭了。
但虞冬荣觉得他爹这辈子，仍然是个运气好得过了头的人。虞家上下其实都是。涌入蓉城的逃难者越来越多，但别人家很难做到เ像虞家这样，平稳安然地生活下来。尽管依然有几位姨太太连声抱怨，认为此处不是个人住的地方。
丧ç事紧ู接着喜事。四姨太太认为ฦ不能让老爷受委屈，坚持要风光大办。然而外头打着仗，难民一波一波地涌进城来，这个混乱的时候，大c,ao大办是不现实的。何况虞家此刻๑面临着一个比办葬礼更要命的事：沦陷区的银行账户被冻结了。
原想着既然是洋人开的银行，各处都是互通的，总不至于到เ时候一点儿钱都拿不出来。虞司令未雨绸缪，带了一批现银走，但更多的财产不是装ณ在几只皮箱里就能ม随身携带的。
虞家如今住着洋楼，在兴仁胡同也置下了规模可观的宅院。然而也就仅剩ທ这个了。这两处房产已๐经把带出来的钱花掉了许多，加上给邹家的彩礼，婚宴钱，给虞冬荣两ä个哥哥找差使用的门路钱，落户时与本地上下的大人物们打点的钱……全家若想维持在卫阳那种生活水平，简直就是说梦话了。
虞七少爷尽管愁得不行，但心里头还是乐观的。钱是赚出来的。往蓉城涌的人越多，生意就越好做。西南早年铺开的生意，虽然规模尚小，但用心经营，也未尝不能养活了全家人。但一想到要养活全家那么多张嘴，他又生出了一种厌恶感。
他的生母九姨ถ太太是个ฐ小买办人家的女儿，也是姨太太生的。外婆只是个小妾，出身低微，原是城中ณ唱大鼓书的艺人。外公过世之后，虞冬荣那个ฐ抽大烟的败家子舅舅把妹妹卖给了年纪当爹足够的虞司令。因为是一身破衣两ä手空空进的虞家大门，九姨太太被前头的姨太太们拿话挤兑了许多年。但她本人是个有主意的女子，老早ຉ就打定主意要让虞冬荣学会赚钱的本事，将来能自己养活得了自己。
虞七少爷从小上洋学堂，八岁开始跟亲娘学看账做账，砍价辨货。一度被前面的姨太太们讥讽为小家子气。太太们认为，虞家这样的人家，学那些小市民一样整日算计块八毛钱实在是太不体面了。但虞司令本人不是个糊涂蛋，九夫人能干，他就放手让她理财。家大业大，这其中有许多为难的地方แ。虞冬荣始终觉得，生母早逝，固然有她本身孱弱多思的缘由，但与殚j-i,ng竭虑地维持生计，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九姨ถ太太虽说在生意理财上没有话说，但为人上并不是刚硬强势的那一挂，对家中ณ一味忍让求和，凡事只求让虞司令满意。这样一来，就是硬生生地委屈着自己。虞冬荣自知x_i,ng情里也有这个弱点，只是他生x_i,ng跳脱，成年后又总在外面自在快活，不怎么把这些不开心挂在心上。
只是到เ了眼下，这些烦恼又明晃晃地堆在跟前儿了。
小玉麟悄悄过来陪着他守灵。两个ฐ人跪在堂屋的火盆前头，隔一会儿就烧一小叠黄纸钱。虞冬荣从前不怎么信这个ฐ，人死如灯灭，丧葬的场面说到เ底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可这些年经历的事多了，他又盼着当真那ว些神神鬼鬼的事都是真的。若非如此，许多悲伤和思念又要往什么地方安放呢。
小玉麟看着他眼睛下头的青黑和满嘴的胡茬，安慰似地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默默地看着火盆里的黄纸化作灰，火星往上头悠悠地飘。
虞冬荣嗓子哑了，声音还是温柔的：“也不是什么好事，白累人。唱你的戏吧，明儿不用过来了。”
小玉麟摇头：“你一个ฐ人，我不放心。”
他老是这样，话不多，却总能ม直白地道出虞冬荣藏得最深的感受。虞家那么เ大，兄弟那么เ多，虞七少爷却始终都是一个人。
想到这里，虞冬荣便笑了：“我还有你啊。”他看着灵牌，从悲伤里又露出了一点儿诙谐：“这下我爹想管也管不着了。反正我二哥成亲了，虞家的香火也断不了。”他看向小玉麟：“就是姨太太们的闲话不好听，你来得多了，难免要受气。”
虞七少爷这下真的笑了。他拉着小玉麟站起来，倒了茶一起喝。两个人正低低地说着话，外头跑进来一个丫鬟，急匆匆的：“七少爷，梁襄理找您，说是有要紧ู事。”
深更半夜的，只怕没有好事。虞冬荣心一沉。他接过丫鬟手里的灯，和小玉麟一块儿匆匆往外走，边走边吩咐丫鬟：“把管家叫起来，让他把家中的账目给我报个数。”
梁襄理矮矮胖胖的，本来是个和气生财的老板模样，此刻却脸色惨白，眼眶通红。就像虞冬荣预ไ料的那样，他带来了一个噩梦般的消息：载着虞家出口货物的那批商船，在花城的海港被鬼子的飞机炸沉了。船上的桐油，蜀锦和一批已๐经加工完成的宝石首饰，统统被炸了个干净；押运的十几个员工，只有两ä个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