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在其它方面，他也是一个平平凡凡的普通人。他不爱百~万\小!说，也不关心多少正经八板的社会大事。他喜欢听轶闻趣事，和同行东拉西扯地编一些不上串的话。有时候看起来见识很广，但实际上说的都是些没名堂的事。除过汽车行道，对吃、穿、用的东西他也很在行；炒一手好菜，知道什么衣服正流行，并且极其关注新出现的日用产品。有些玩艺儿他已๐经用了多时，可原西县的人还没听说过，比如电动刮胡子刀等等。
高中毕业后，他父亲想让他在县革委会机关当干部，但他坚决不干，而给县供销社的一位老司机当了助手。在这方面，他表现得心灵手巧，又能吃下苦，因此不到เ一年功夫，就考取了驾驶执照，独立开车了。就象实现了一个美梦一般，李向前完全沉醉在了自己的职业中。对待汽车，他一点也不马虎，哪怕为了洗干净一个螺丝帽，他可以把饭丢â下不吃。汽车在他的眼里是有生命的。就象爱马的人看见自己的坐骑一样，他每次向自己的汽车走去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抑制ๆ不住的激动和亢奋，甚至要温柔地把这个钢铁家伙抚摸一下。
在县革委会的大门外，一辆挽结着红绸带的黄吉普车正等待新า娘的到เ来。本来县革委会商县招待所只有几百米远，但为了排场，李登云动用了全县所有三辆吉普车中的两辆——当时吉普车就是县上最高级的车，准备专车把新娘新郎接到招待所。
没有办法，只好睁着眼睛往火炕里跳。婚期已๐一天天迫近。她惧怕这一天，但这一天还是无情地来临了。下午五点多钟็，婚礼马上就要在县招待所的大餐厅举行。徐爱云于是把早ຉ已放在柜子上的那朵红纸花给侄女佩戴在胸前。男ç女两ä家的一些女客，就和爱云一起引着新娘出了县革委会田福军家的院子。
徐国强老汉无聊地坐在墙根下晒太阳，一锅接一锅地抽着旱烟。福堂这旱ທ烟就是好！不硬也不软，又香又顺ิ气，晚上睡觉还没痰。徐国强不无遗撼地想：这人营务旱ທ烟的确是一把好手，可他自己有气管炎，竟然不能抽烟了。
山里现在光秃秃的。死了的柴草一片枯黑，没有叶子的树木在寒风中ณ抖颤着枝杈；庄稼地里有些黑乌鸦，象黄纸上滴下些黑水点子。一大群灰鸽在城市上空的烟雾中掠过，都能ม听得见翅膀扇动的声音。南关那ว里，不时传来电锯刺耳的声音。要是夏天，这里还能听见原西河水的喧哗声。可是现在原西河已๐经结冰了。
就在这一年，兰香扯开了身条，象一棵小白杨一般端庄和苗条；尽管穿戴破烂，面有菜色，但一看就知道能出挑成个漂亮姑娘。
两个孩子眼看着长大了。在他们十三岁的时候，双双进了石圪节公社ุ中学。与此同时，她们的哥哥少平和金波刚从这学校毕业，到原西县城上高中ณ去了。
现在，他没有事的时候，就仍然看课外书。晓霞还象以前一样，从她家里拿许多书来让他看。他们每天也在学校操场的报栏前不期而遇。星期六的时候，晓霞还把她爸订的《参考消息》给他拿来，他星期天就哪里也不去，兴致勃勃地看这些外国通讯社ุ的电å讯稿，脑子里在许多国家游荡老半天。
孙少平的遗撼倒不在文科方面，主要是数、理、化。他误得太多，前后接不上碴，虽然这学期听课，也听不懂。听不懂就听不懂，反正也不上多少课——现在学校上课已๐是一件附带的事。
仅此一点，就可以说明这公社的先进名不虚传。
福军和有智走进院子，里面没有什么声响，看见窑洞的门上都吊着锁子。大概所有的公社干部都到会战工地上去了。
她马上把自己一颗年轻而热情的心，交给了这个远路上来的小伙子。当少安一再说他家如何如何穷的时候，她连听也不想听。穷怕什么เ！只要你娶ດ我，再穷我也心甘情愿跟你走！
秀莲一见少安的面，就惊喜得心嘣嘣乱跳：天啊，这就是她要找的那ว个人嘛！他长得多帅！本地她还没见过这么展扬的后生！再说，这人身上有一股很强的悍性，叫一个ฐ女人觉得，跟上这种男人，讨吃要饭都是放心的；只要拉着他的手，就对任何事不怯心了。相比之下，本地那些想和她相好的小伙子，一个个都成了毛手毛脚的猴球小子！
孙玉厚坐在这里，心里忍不住感慨万端：十五年前，他为弟弟的婚事，就是这样难肠地到别ี人门上去借钱。十五年后的今天，他又为ฦ儿子的婚事来向别人借钱了，庄稼人的生活啊，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改变呢？
但没有办法。为了使儿子的婚事体面一些，他们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孙玉厚当晚决定，他第二天就去金俊海家借钱——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俊海不在家，借这么大一笔钱，金波他妈敢不敢承担……钱的事拉完后，鸡已๐经叫了两遍，但为儿子婚事操心的两位老人，还是睡不着。他们又从被窝里伸出胳膊，扳着手指头计算了半天应待的客人：少安的两个姨ถ家和三个舅家这不必说，婚丧事娘舅亲向来都是上宾；兰花一家；玉亭一家；金俊海一家；大队的领ๆ导人，村里和孙玉厚、少安相好的村民；少安在公社当文书的同学刘ถ根民；当然还要请润叶——不管人家顾上顾ุ不上回村来……现在，孙玉厚坐在金俊海家的椅子上，一边抽旱烟，一边忍不住打着哈欠，等着俊海两ä口子回家来。他想了半天，准备拐弯抹角地开口向俊海借钱，但又觉得没必要。还是直截了当说吧！弯拐来拐去，最后还不是向人家借钱吗？
他到柳林后，先找了他父亲早ຉ年间的拜识陶窑主。但不巧的是，“干大”在半年前刚刚ธ离开了人世。干大的几个ฐ后人，知道他们的父亲在远路上有个老朋友，现在见干兄弟上了门，也就很热情地接待了他。
孙少安这次外出，本来不抱什么เ希望。只是在各种原因促使之下，他才不得不出这次远门。他当时心里也有些烦闷，想借此出去散一散心。他本来也没准备耽搁这么长时间，心想行不行三锤两ä棒就完了，他转几天就回来了，没想到เ他一下子就在贺秀莲家住了近一个ฐ月。
“什么事也没。”孙玉厚开始用烟锅在烟布袋里挖旱烟。
玉亭问他哥：“有什么事哩？”
少安鼻子一酸，竟冲动地趴在高粱地上出声地哭了。在这一刻里，在父亲的面前，他才又一次感到自己是个孩子！他需要大人的保护和温情，他也得到了这一切——唉，让他哭一阵吧，痛痛快快地哭一阵！这样，也许他心里会好受一些的……
孙玉厚半天才咄讷地说：“我就在你后头走着……我让兰香先回去了。我怕你万一想不开……”
可是那天他从县城回来，在石圪节碰上田福高，听了福高姨夫的事后，田福堂突然心一动，觉得他给孙少安找下一个让后生下不了台的好茬口。于是他调转自行车去了一趟公社ุ，给徐治功露了话，让他去查一下他们村的猪饲料地。他并且提醒徐主任说，不要光查他们队的，其它村子也查一查，以免让人怀疑是他田福堂反映的。
等躲避开这两个人外出开会的时候，少安就和大家把地划分开了。田福堂和孙玉亭也沾了光，不过他们自己不知道罢了。也许以后他们在种地的时候，会感觉到เ地可能多划分了，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虽说整天喊叫批判资本主义，但对于实惠也从不拒绝……的确是这样。田福堂实际上早察觉了他们队的猪饲料地“有问题”，但他一直装ณ得不知道这一点。他是个ฐ有头脑的人，知道这事众人拥护，他要是出面纠正，那肯定会惹得民情激愤，他何必做这种笨蛋事哩！再说，他自己也在其中ณ沾了光，和众人过不去，也等于和自己过不去。退一步说，万一这事被别人告发，他田福堂划分地时又不在家，到时他手里仍然有批判权哩！
他老婆不解地问：“做什么哩？”
他于是又折转身回了家，对老婆说：“把后窑掌我那几双旧ງ鞋，拿张报纸包起来。”
侯玉英一跛一跛地走到人群里，大获全胜地扬着头，讽言讽语说：“贼不打自招！”
全班学生“轰”一声笑了，有些同学很快扭过头去看郝红梅。郝红梅把铁锨一丢，捂着脸哭了。她随即转过身跑回了自己的宿舍，干脆不劳动去了。
“我不是找我爸，我来找你和白叔叔。”润叶说。“什么事？”白明川和徐治功几乎同时问。
徐治功一看是福堂的女儿，满脸的不高兴暂时收藏起来，笑着说：“你怎知道你爸在公社哩？”
她买回来一堆饭菜，摆了一大桌子。
润叶笑了，一边转身去买饭，一边又扭过头对他说：“咱们中ณ国男女平等！”
他两个说笑着进了吃饭的边窑。福军给登云递上一支“牡丹ล”烟，又开始给他沏茶。
李登云旋即调转身子对他说：“这几年徐老过生日，不都是你亲自上手炒菜吗？今年怎不再露一手呢？”田福军说：“手艺退步了，爱云把权夺了！”
一九四七年，玉亭十三岁。当时这一带正处于战争状态。玉厚参加了村里给解放军送粮的运输队，同时还得种地，东跑西奔，忙忙乱乱。但他仍然惦记着玉亭上学的事。可当时这里战火连天，学校都停办了。眼看玉亭岁数已经不小，再不念书就晚了。他突然想到เ，前几年他去柳林镇驮瓷的时候，有一次一家姓陶的窑主家发生了事故，他冒死救了陶窑主的性命。老陶感激他，和他结了拜把兄弟。陶兄一再说，以后他有什么难事就来找他，他一定全力相帮。玉厚当时想，我为什么不把玉亭送到เ柳林镇去读书呢？
孙玉厚当时想：他家人老几辈子没出过一个先生，睁眼瞎受了多少气啊！从古到今，世界说来说去，总是识字人的天下。他想他这辈子是不顶ะ事了，但说不定能把玉亭造就成孙家的人物。如果是这样，他孙玉厚辛劳一辈子也就值得了。再说，他看玉亭这娃ใ娃脑子还灵——他已经在村里教冬书的金先生那里识了不少字。
王满银先顾不得什么，急忙在饭罐上面的碗里抓了一个黑馍，狠狠咬了一口，几乎没嚼就往下吞咽，噎得他脖子一展。
满银蔫头耷脑走出门坎后，惊讶地看见是他的小舅子，便把罗着的腰直了一下，脸上倒显出了几分羞愧的颜色。少平把铺盖卷和饭罐放在地上，对姐夫说：“这铺盖里有些粮食，罢了你交到大灶上……”
这时候，老太太更急了，指着脚地上吃糖的猫蛋说：“是……猫蛋？她不是好好的吗？”
“你和我姐哭，她看见了，能ม哄了吗？”
“我一个ฐ人住着……”
“一个人？”
“嗯。”
“为什么？”
田福军的心一沉。他从侄女那张忧郁而憔悴的脸上，似乎看出了一些不幸的迹象，便皱起了眉头。
润叶突然脸扭到เ一边，嘴一咧，哭了。
她一边哭，一边哽咽着对二爸说：“你给我在外地找个ฐ工ื作！我不愿意在原西呆了……”
“为什么？”田福军从椅子里站起来，又一次问侄女。“我不情愿和李向前……”润叶哭着说。
田福军从办公桌后面转出来，走到เ侄女面前，弯下腰亲切地对她说：“润叶，你从小就是个明白娃娃ใ，你给二爸说，倒究发生了什么事？你和向前不是两个人情愿才结婚的吗？现在怎么成了这样？你快给二爸说说！”
润叶用手摸了摸脸上的泪水，说：“我原来心里就不情愿！”
“如果是这样，那ว你为什么要结婚哩？”
“因为我徐大爷说……”
“他说啥了？”
润叶犹豫了半天，才吞吞吐吐把徐国强当初ม劝她和向前结婚的那些话，都给二爸叙说了。
“老糊涂虫！”
田福军听完侄女的叙说，气愤地骂了一声老丈人。
田福军万万没有想到เ，爱云她爸不只是在他家的院子里种些杂七杂八的庄稼，而且还干这样一种荒唐和愚蠢的事。这等于把他的侄女和李向前都毁了。
由于前几天乡下所看到的不幸，他未来心情已经很沉重。
现在又加上侄女的不幸，使他的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垂着两条胳膊，痛苦地在脚๐地上走来走去，胸口感到隐隐作疼。
这时候，润叶用手绢揩去脸上的泪水，不哭了。她对二爸说：“你也不要过分为我的事熬煎，二爸。反正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没办法了。我也不离婚；我担不起这名声。再说，要是我离婚了，家里两个老人当下就能急死。我现在就这样凑合着。要是以后有机会，你把我调到外地去工作；我实在不想在原西呆下去了……二爸，你从小关心我，把我培养大，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情的……”
田à福军一只手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一边听侄女说话，一边焦虑地思索着他该如何对待这件事。事情相当复杂。他眼下一筹莫展。他不能一下子就率直地建议侄女离婚——本来这是最合适也是最合理的。不能ม。归根结底，主意还要润叶本人拿。唉，他只能象一个悲观的哲学家一样想：也许只有时间才能解决问题……这时候，门外的院子里传来冯世宽的声音：“福军，你回来啦？”
田福军在窑里回答说：“回来了。”
润叶马上站起来向二爸告辞。
“你一定要把思想放开朗一些，千万不敢把自己的身体搞垮，要好好吃饭……”他把侄女送到办公室门口。润叶刚踏出门槛，冯世宽主任就走进了田福军的办公室，和他商量如何接待中央老首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