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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节

保定市工会和学联,发动工人阶级和青年学生们,给二师同学们送粮。几天里人们靠着天上飞来的烧饼充饥。站岗的时候,仰头望着天空,唱着:“喜哉,快哉,天上掉下烧$๔807;๔469;!”江涛一看见烧饼,就想起严萍,眼前๩闪着她美丽的影子。

江涛跑上去一看是烧饼,才说动手去拾,人们呜噜地跑上去,抓起来放在嘴๨里。江涛不去抢烧饼,立在桌子上向西一看,是严å萍和几个女伴站在土岗上,烧饼就是她们投过来的。严å萍看见江涛,打了个ฐ手势,又连抛了几个。

在睡梦里,不知不觉,张嘉庆通,通,通地跑下楼梯。蹓过南操场,到花园里去找那个西瓜。他在黑暗里摸来摸去,摸了半天,连棵瓜秧也摸不到了。肚子里的酸水,不停地往上涌。他用力朝那个埋瓜的地方挖下去,挖了半天,才在土地里刨出那个西瓜。连泥带水,咯嚓地打开一吃,又甜又凉,多么好吃?正吃着闻到一股腥味,回头一看,有一条黑狗慢慢走过来。鼻子一股劲嗅着,嗅着,嗅着,嗅到他手里的西瓜,自动地张开大嘴,伸出长舌头要吃。张嘉庆呆住,看狗的眼睛里射出饥饿的红光,心头一跳,想:“这狗…”才说再吃,又想到几十个ฐ同学,江涛也在饿着,实在不忍把那ว半块西瓜吃下去,抱起来走回北楼。在电灯光下,西瓜显出黑籽红瓤,多么新鲜ຒ!他叫了几声,叫不醒江涛。偷偷地把西瓜放在江涛的床上,他想:“等他一醒,说不定笑成什么样子?”才说上床去睡,一个斤斗栽倒在床底下。醒过来一看,还在床上睡着。窗外街道上的路灯星星点点,还在亮着。他回想梦境里的情节,嘴里又流出涎ๆ水来,实在饥饿,胸腔里烧燎得疼痛难忍。他慢慢挨下楼梯,去找小魏。走进厨房院,小魏正摇着身子,躺在席子上吹死猪…长吁短叹。看见张嘉庆走进来,软绵绵地抬起头,又软绵绵地放下去,眯眯着眼睛不说什么。

张嘉庆这时又想到,在他的一生里,没有怕过困难。他有过最富有的父亲,也有过最穷苦的母亲。过过最富贵的生活,也过过最穷困的生活。他生长在富贵的门底里,也做过流浪ฐ儿、无家可归的人。他吃过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也๣吃过世界ศ上最坏的东西。他住的屋子里曾有过无຀数金银,他的手里也๣穷到过没有一分钱๥。他当过地主的儿子,也๣革过地主的命…复杂的矛盾,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形成他的革命性格。他体会到,人生不是容易的,革命也有很多的困难,事在人为,努力干下去,总会看到胜利。他想着,一时兴奋躺在床板上睡着了。

江涛说:“你说不应该回来,我也说不应该回来,群众要回来,老夏坚持要回来!”

韩福老头歪起头来说:“真是莫名其妙,没看见人家登报吗?人家先‘剿共’后抗日,又回来干吗?赶快回去吧!”

说话中间,冯登龙走进来,这人长得身体很魁梧。严萍和他同时走进屋里,他看见一家人脸上都带着忧愁,也呆呆地站住不说什么,严萍搬过张椅子说:“请坐。”

严萍从学校下课回来,把车子放在廊檐下。从屋里拿出把缨摔子,掸着鞋上的尘土。看见爸爸悲戚的脸色,抬起下颏๕儿想:“读书๰,又有什么เ用呢?敌人一来什么都完了!”

到了那年夏季,一天晚上,贾老师看了一会学生作业,吹熄了灯,坐在窗前歇凉。远处,护城河里的蛙声呱呱地叫着。张嘉ล庆骑着车子,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累得浑身是汗,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拉开抽屉,有贾老师给他留下的菜和馒头。贾老师๲看他吃完了饭,拉把椅子,叫他坐下一块喝茶。说:

冯老兰和一起子包税商赔了钱,说什么也不干。冯贵堂熟悉法律,走到保定告到เ保定,走到天津告到天津。

老驴头说:“我的孩子,我为什么不心疼!”

贵他娘说:“你也๣得知道孩子的苦处,春兰年纪不小了,你不心疼她?”

贾老师扬了一下眉毛,笑了说:“运动在目前๩是为了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嘛。组织起来向包商主,向封建势力进行斗争,他们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将来要在运动里吸收一批农民积极分子,打好建党的组织基础。”

江涛说:“闹腾了半天,我还不明白,这个运动的目的是什么?”

冯贵堂说:“你就不算算,只要能收到เ百分之六十,不,只要能收上一半,就能赚八千到เ一万元。你在家里坐着,这一万块洋钱就窜到你手里来了。”

冯老兰说:“你要包税,我就听你的话,包了这割头税。核算了咱今年能收到เ的地租、利息、红利,共是二千二百元。又从杂货铺和花庄上提出一千八百元资本,共是四千元投的标。要是这笔钱收不上来,可不打了蛋?那一块一块的、又白又光的洋钱,不象杨花柳絮一样叫风吹飞了?”

老驴头说:“一只猪的税,值二三小斗粮食。我要是有这二三小斗粮食,再掺上点糠糠菜菜的,一家子能过一冬天,眼看平白无຀故被他们拿去。不,这等于是他们砸明火,路劫!他们要抢我二三小斗粮食!”他火呛呛地说着,鼻涕眼泪顺着下吧流下来。

老套子说:“我也听得说了,哪,舍不得也不行,官法不容情呀!人家要嘛ใ,咱就得给,不给人家行吗?”

江涛问:“这样你不省下点力气?”

朱老星说:“哪,反正不如这么เ着归结。”

贾老师把笔在桌上一搁,笑了说:“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情?这么多的罗嗦事!”于是不再等他一个一个地问下去,说:“前天来了两个,吃了两顿饭。大前天来了一个ฐ,吃了三顿饭,你自己้算去吧!怎么เ算怎么是。”

校役连着又问:“前天来了几个…”

贾老师介绍说:“这是我爷爷。”江涛๙连忙站起来,握住老人的手。老人满脸笑着说:“冷啊,今天冷啊!”江涛拆开帽檐,取出介绍信。贾老师接过那张小纸条,走到灯下,蹙着眉梢看了看,扔在柴火里烧了。

贾老师把他拉进去,把门拴好,揭起沉重的蒿荐,让江涛๙进门房。屋里炕上放着个小饭桌,点着豆儿大的小油灯,有几个人围桌坐着。见江涛进来,一齐扭过头来看。地上烧着一堆柴火,照ั得满屋子通亮。江涛坐下来烤火,一个老人抱着那ว杆粪叉走进来,穿着山羊皮背褡,满脸乍蓬胡子,凑近江涛看了看,说:“同志,你真命大呀!”又拍着江涛的肩膀,伸出手指,弹得明亮的叉齿得儿地响。笑笑说:“我眼看有警察骑着马跑过去了,以为是他们偷偷藏在梢门底下,等着逮捕咱们哩!”在那个年月里,国民党在北方掌政以后,发现**在乡村里活动,经常派马快班和警察队下乡๥搜捕。

朱老忠问:“这监狱在什么地方?”

掌柜的听他问得根切,直起腰来看了看,说:“咱也๣不知道是些什么人,听说是些犯‘政治’的。”

江涛说:“他说,早ຉ去几天,可以见到เ面。晚去,就见不到面了!”

严知孝吃了一惊,呆了半晌,才问:“为什么เ事?”

浇园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江涛盛上一碗小米饭,拿起筷子,夹上一箸子咸菜放在饭顶上。也顾不得吃,端着饭碗走到东锁井。一进门,忠大伯在南房荫里吃饭。看见江涛,一下子笑了说:“江涛回来了,听说你快毕业了?”忙叫二贵拿个ฐ小板凳来,让江涛围桌坐下,把菜盆挪得近一点,叫他吃。

江涛看父亲沉默老半天不说话,只是抽烟。他红了眼窝,想流出泪。他不好意思地走过去,拧起辘轳替父亲浇水。一边绞着辘轳,他又想:就要离开学校?一个青年人,他正求学心切,革命心盛的时候,一想到要离开知识的摇篮心里发起酸来。可是,想来想去,都是因为经济压迫,日月急窄。猛地,朱老忠倔强的形象又隐现在他的眼前๩。自从他从关东回来,在父东面前๩说一不二,忠大伯说怎么,父亲就怎么办。

一家大小说说笑笑。严å志和停了一刻,又说:“说是说笑是笑,咱是庄稼人出身,还是他坐他的官,咱垒咱的房,种咱的地。”

忠大伯说:“那可不行,那有老太爷子盘锅台的?”

运涛๙一面想着,心里快乐起来,两只眼珠,看着湛蓝的天上老半天。他说:“春兰!我看看你的手。”

运涛也有无຀限的希望:他倒不想和春兰的事。他觉得春兰应该就是他的人儿,别人一定娶不了她去。他想革命成功了,一家人…不,还有忠大伯他们,不再受人压迫、受人剥削了。在他的思想上,认为那ว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杀头的杀头,关监狱的关监狱。不,在判罪以前,一定要算清村公所的帐目,算清千里堤上多少年的老帐。也想到象贾老师说的,工人、农民掌握了政权。那ว时候他也许在村公所里走来走去,在区里、在县上做起工ื作来。他想,那时就要出现“一片光明”农民们有理的事,就可以光明磊落的打赢了官司。

运涛连忙站起来,说:“这可好,正饿了!”

“光顾跟你谈话,你还没吃饭哩!”

当天下午,冯贵堂打发帐房先生李德才,上小严村去找严运涛,要这只脯红靛颏。李德才拿上一条大烟袋,蹒蹒跚跚地走到เ小严村,见了运涛就说:“运涛๙,今天有个事儿跟你商量!”

冯贵堂抬起头想了想,又笑了说:“那个好说,咱一个钱๥不花,白擒过他的来。”

大贵说:“哪,今年大正月里看戏的时候,咱在戏台底下茶桌子上一坐…”说着,他停住脚步,端出坐在凳子上的姿势,把手在桌子上一拍,说:“沏上壶好叶子!来一盘大花生仁!再来一盘黑瓜子儿!”

运涛说:“那你就去。”又回过头,把胳膊搭在大贵肩膀上,说:“咱们今年秋天要是能ม逮只好鸟儿,冬天再逮两只黄鼬,咱就能过个好年。明年春天,也有零钱๥儿花了!”

“志和叔,运涛呢?”

话音没落,门外有人搭讪,是一个尖脆的少女的声音:

说着,严志和一下子从朱老忠背后抬起头来,张开胡子嘴呵呵笑着。江涛看见父亲,跑了两步蹦上车去,搂住严志和的脖ๆ子说:“你可回来了,早把我娘๤牵坏了!”他把头扎在严志和的怀里笑着。眼上滚下两颗大泪珠子。

江涛说:“一个就行了,还要多少呢?”

火车一进站,嘈杂的声音象操水般地涌上来。用旧道木夹起来的围墙上,有卖烧鸡的,卖甜酱的,卖春不老的,一股劲儿乱喊。

朱老忠接过手巾,说:“在北满的时候还冷着呢,一进关天就热了。”

黑旋风是严老尚的好朋友,和严知孝年岁差ๆ不多。严老尚七十大寿的时候,还来过他家。这人既无军衔,也无户口,带着几百号人,在津浦路两侧过着自由浪荡的生活。据说他那些人们,能窜房越脊飞檐走壁,都是一些古楼雕钻的家伙。

严萍一下子坐起来,摇晃着身子说:“不,我们不能ม再软弱下去!打他们,解决第二师范的问题。”

严知孝说:“不能,孩子!我还不肯走那一条路。咳!卖国贼们,当他们需要‘民众’的时候,就把‘民主’当做招牌。他们不需要革命了,不需要‘民众’了,就翻了个过儿,拿起武器来,开始用武力镇压了。在保定我还有点名望,还有几个ฐ老朋友。我舍出老脸去见他们,要是他们不听我的话,我就和他们拼了!”

严萍睁开泪眼,望着爸爸,问:“爸爸!他们应该被逮捕?

他们犯了什么罪?”

严知孝说:“不要问我,孩子!我是有民族观念的人,我有正义感,我明白抗日无຀罪!当然维护正义แ也是没有罪过的!”

严萍跪在地上,两手拍着爸爸的膝盖,说:“爸爸!我对你说,我爱江涛,我不能眼看着反动派杀害他们!”一行说着,不住地摇着头,摇乱了满脑袋头发。

严知孝低头看了看严萍,那孩子倒在地上,抽抽咽咽地哭着。他跺跺脚,仰望着上方,说:“天啊!我们遭了什么罪呀!嗯?我们犯了什么样的国法呀?”他扶起严萍,说:“孩子!我下了决心了,一定要腆着老脸຀去见他们…”w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