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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节

朱老忠说:“这是瑞雪呀,今年一定五谷丰收。”

开完了会,涛๙他娘๤又端上一条盘酒菜。老哥们和大贵、江涛๙,喝了一会子酒。开门向外一走,是夜黑天,白色的大雪片,从看不见边际的黑夜里,慢悠悠地飘落下来。远处村上,锣鼓声还在叮当响着。

老驴头摆着长满了胡子的长下吧,说:“这么一说,做了亲戚,又成了你们的累赘了?”

老驴头这点心事不说出口来,朱老忠也会明白。贵他娘见老驴头精神发苶,走过来嘻๵嘻笑着说:“还说俺死羊眼哩!从你那ว炕头走到俺这炕头,只有迈步远,没的把春兰娶在我这院里,将来你们老两口子要是有个ฐ灾儿病儿,早起后晌的,我就不叫春兰家去瞧瞧?莫说咱成了亲家,就是街坊四邻异姓外人,家里没有人手,缺手缺脚的,咱也๣不能看着他遭难。”

太阳在云端显了一下脸຀,又躲进去,雾露更加浓厚了,四面不见人影。树上的雪融化了,雪水顺着树干流下来。半融的雪水,象瞎马的眼泪一样,滴滴答答地落在堤上,落在他们身上,几乎把衣服淋湿了。到了江涛家门前,才从堤上走下来,走进小门,江涛把他们让到小屋里,叫母亲烧水给他们喝。

贾老师说:“去年嘉庆在河南里搞秋收运动,是掌握了广大农民要求冬天有饭吃、有衣穿,不冻死饿死的要求,一轰而起。你呢,是先经过组织,搞通思想,然后形成运动。这两种方法,在新开辟区来说,是相辅相成的。你是先组织群众,再形成运动。他是一轰而起,再巩固组织。”说着笑了,看了看江涛๙,又看了看张嘉庆,说:“两种不同的方法,说明了两ä个人的不同性格。”说着,又笑了一会子,笑得张嘉庆不好意思地起来。

冯老兰摇摇头说:“哪,不行,…今年一过秋天,你就该有个打算,明年那ว块地耩高粱,那块地耩谷子,那块地耩棉花…打算好了,按着需要打耙地,再按着耩种的先后送粪。明年一开春,铲着凌碴儿就得碾地、耙地。咳!…”他说着,又摇了会子头。他觉得象跟木头说话一样,你尽管说,他们只管当成耳旁风,不是闲费唾沫?他又暗里想:“不行,不行,贵堂不是种地的材料儿,还得叫焕堂管家。”

冯贵堂跟在父亲后头,支支吾吾地说:“哪,明年开春儿再说呗。”

老套子说:“商量商量吧!咱俩心思对心思,脾气对脾气。”

老套子说:“咳!冷死人了,拾把柴禾都伸不出手去!”老驴头说:“腊月里的花子赛如马嘛!”又说:“我心里有件遭难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朱老星说:“话有几说几解。你想这大好的天气,吃了饭能净歇着?好歹得摸索ิ点活儿。再说这冬天,有钱人家升上个小火炉,屋子里暖烘烘的。咱穷苦人家,升不起火炉,在屋里呆着也是冷。摸点活儿做,浑身上下热热火火,比升个小火炉儿还美气。”

“大伯,春冬两ä闲的,你歇歇身子骨不好?”

贾老师๲停下笔说:“就是一个客人呀!”

昨儿你来了几个ฐ客人?”

静了一刻,夜黑天里,从屋檐上探出一个头来,问:“嗯,江涛?”

头上嗡地冒出汗珠子来。

朱老忠说:“这个模范监狱,怎么个模范法儿?”

老掌柜说:“有倒是有…”

江涛走出来,对着严å萍说:“可惜,吃不上了,我要回家。”

他们说的登龙,就是锁井镇上大槐树冯老锡的第二个儿子。现在育德中学读书๰,是严知孝他母亲的侄子。自从来到保定,常和江涛๙、严å萍在一决玩。日子长了,就成了青年朋友。

严志和又垂下头,沉思默想了老半天。吐出一口长烟,喑哑着嗓子,慢搭搭地说:“这个年头,可有什么法子?爬一天高房架子,才挣个五毛钱。年头不好,那里还有盖房的。这黑天白天拧辘轳,把一担菜送上集去,卖不回半块钱。一口袋黄谷,才卖个四五块钱。地里长的东西就是不值钱了,又有什么法子…”严志和觉得生活的担子实在沉重。奶奶老了,运涛๙又不在家,光靠老两口操持一家人的生活,还供给江涛念书๰,觉得实在为难。他无可奈何地扭过头,抬起又黑又长的睫毛,看了看江涛,说:“分我一点辛苦吧,孩子!”他乞๢求似的说出这句话,又停住。皱了一下眉头,长睫毛又沉沉的垂下去。

江涛说:“同学们都去考学了…”他把贾老师๲的意思,把他求学的愿望跟父亲说了,希望父亲的支持。

江涛念完了运涛的信,又念完大贵的信。忠大伯说:“可说的是!我脑子里也懵了,老了老了添了这么เ多喜庆事,可叫咱们怎么活下去?”

严志和搓着两只手,对朱老忠说:“哈哈!你听了运涛来信,真是硬朗多了!”又摸摸胸ถ膛说:“嗨!今日格这么高兴,可是怎么过去呢?”说着,两只脚跺跶着,想跳起来。

运涛说:“象你吧,就不该把革命字儿绣在大襟上,走进人群里。”

春兰说:“什么เ叫那个?”

运涛见他这么亲热,怪不好意思地躲开了一些,又腼腆地笑着,说:“这可算个什么,庄稼人懂得什么เ深沉的道理!

贾老师不等运涛说完,把大手一按,撩起衣襟坐在运涛一边,亲切地说:“好,你看得一点不错!你不只识几个字,人还聪明,还懂得这么多道理。好啊,好啊,目前在乡村里就是缺你这样的人,做些革命的启蒙工作。来吧,咱们交个朋友,常来谈谈。”

冯老兰说:“我这一辈子了,没妄花过一个大钱,没有半点嗜好。就是抽一袋叶子烟,喜欢个鸟儿。小严村严å运涛和朱老忠家朱大贵,逮住一只出奇的鸟儿,我出到三十吊大钱他们还不卖给我。”真的,这人非常喜欢养鸟,他一天宁自少吃一顿饭,也要养一只体心的鸟儿。

“什么事?爹!”

春兰说:“我也去。”

运涛๙也笑笑说:“我呀,去赶鸟儿。”

冯老兰看冯贵堂还是不注意朱老忠还乡的事情,垂下脖子不高兴。他的一生,继承了远祖๢的事业,一面两只手捂住眼下的金钱๥,只怕别人抢夺。一面向农民伸出手去,夺取他们的血和汗。俗话说得好,生姜越是老来越是辣,他骨节崚嶒的大手,手指上的长甲,他贪得无厌的性子,随着年岁的增长,更加残忍了!wwwcom

冯贵堂的话,不知跟老头子说了多少遍,冯老兰总是没有回心转意。他这种思想,从远祖遗传下来,压在心上,比磐石还要沉重。就是有千百人的力量,使不齐劲,也难撼动他古老的心灵。

涛๙他娘说:“你忍心?”

严志和说:“你忍心?”

听问得恳切,朱老忠对严志和说:“你听,把孩子想糊涂了。”又对江涛说:“你问的是浓眉大眼的那一个ฐ,是吧?”

江涛走到跟前,说:“我爹呀,他是个连鬓胡子,长脑瓜门儿,大高个子。他呀,你要是不跟他说话,他就一天不开口。你要是不叫他吃饭,他就低下头做一天活。我娘要是不说给他洗衣裳,他就一年到头穿着那ว个破褂子。你们要是知道,就说给我吧!要是不知道,也给打听打听。自从他跑了,愁得我娘不行呀!”

车身颠荡,摇得身子颤颤巍ณ巍。他眯糊着眼睛,回忆了半生的遭遇。想到这里,不知不觉出了一口长气,眼上掉出泪珠。放开铜嗓子,铜声响器地喊出来。同车的旅客们都停止了嗞声,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笑着纳闷:“这人儿是怎么了?”

他一个人,在关东的草原上走来走去:在长白山上挖参,在黑河里打鱼๠,在海兰泡淘金,当了淘金工人。受了多少年的苦,落下几个钱,娶下媳妇,生了孩子,才象一家子人家了。可是,他一想起家乡๥,心上就象辘轳一样搅动不安。说:“回去!回到家乡๥去!他拿铜铡铡我三截,我也要回去为咱四十八村的人报这分血仇!”

他好不容易爬过城去,走过清静的街道,到了严萍家门口。街上没有行人,他在门前走来走去,门还是闭得紧紧。他走上石阶,隔着门缝看了看,严萍的小屋里还是静静的,他只好坐在阶石上,看着西方最后一颗星星落下。他正楞楞怔怔地对着两扇关着的大门呆着,听得小东屋门一响,一阵皮鞋声,门吱地开了,严萍出现在他的眼前,怔了一下,笑着说:“同志!你来得好早ຉ!”说着,伸出手来。

江涛站起身握住她的手说:“天黑着我就来等你了!”他也笑了。

街上还冷冷清清的,猛然刮过一阵风,有两只早起的云燕,高高地在天空上飞旋。街口有个卖菜的小贩,拔起脖子吆喝。两个ฐ人顺ิ着胡同向北去,把传单塞到沉睡的大门里。走到เ北城根,向东一拐,江涛站在拐角的地方了望着,严萍把传单贴在墙上。看见小胡同里有写下的标语,是严萍的笔迹:“打倒日຅本帝国主义!”江涛๙问:“为什么在近边处写这么多的标语?”

严萍说:“别的地方还不是一样。”

在关东大部ຖ地区沦亡以后,保定学联为了支持同学们的爱国热情,反对不抵抗政策,发动了广大群众,进行抗日຅活动。抗日力量在这个市区,完全有这种魄力:一道命令下去,能ม动员千百人在大街上开宣传大会,把标语写满了保定市的墙壁。

江涛๙沉默了一刻,说:“咳!为什么都写在这儿?写到乡村里去吧!我们应当动员广大农民起来抗日。”

走到一个红油大门,门前有两棵树,象是阔人的公馆。严å萍在一边看着,江涛把亲手画的一张讽刺画ฑ贴在门上。两个人并肩步走着,江涛๙说:“我们宣传工作者,他要钻着心地研究工作方法:大清早,人们是不起床的,把抗日的礼物送到เ他们的门上,等他们睡足了觉,一开门就收到เ了。”他把两张传单,塞进一个黑油小门里。又说:“晚上,你到书店里去,翻翻这本书,夹上两页传单。翻翻那本书,夹上两ä页传单…

这样,我们抗日的主ว张就和青年学生们见面了。”

严萍不注意地笑了一下,说:“看你,倒挺熟ງ练。”江涛说:“这些工作技术,时间长了,也๣会被反动派发觉。不要妄想,有哪个统治者是傻子…”他一个ฐ字一个字地说着,好象老师给小孩子们讲课一样。“我们想到的,反动派也๣会想到เ。我们的斗ç争艺术提高了,统治者的本领ๆ也๣会提高。抗日຅的活动就是在不断创น造,不断斗争里前๩进。一刻的停止创น造,一刻的停止斗ç争,就等于向卖国贼们缴械…”严萍听江涛讲完一段,就表示由衷地接受。连连点头,说:“是的…是的…”严萍象跟师傅学艺,仔细听着,一个ฐ字一个字地印在心上。暗里留心江涛的谈话,听他什么话怎样说法,什么เ口吻,什么态度。她问江涛:“为什么老是‘斗ç争’、‘斗ç争’的,说一连串的‘斗争’哩?”江涛说:“在做小学生的时候,学习贾老师说话,学会的。”可是贾老师是因为坐狱、受了电刑,神经受了过重的刺激,说起话来口吃,嘴唇打着哆嗦,一说到เ紧关节要的地方แ,越是着急越是说不出话来。江涛跟他学了,是为加强语气。讲到紧要地方แ,就学着贾老师举ะ起右手,说:“…斗争!斗争!斗争!”表示他的坚决,他的勇敢,他的抗日决心,不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决不罢休。严萍看了,一股劲儿想笑,斜ฒ起眼睛说:“干吗老是斗争斗争的?”严萍一说,江涛脸上就红了。

散着传单,严萍有个急躁的想法:“盼早日打败日本帝国主义แ吧!”她想象一杆抗日的旗帜ຒ插在高空,迎风飘动,想到เ抗日斗ç争的远景,想到向日຅寇进军的威势。这种想法,有时会使她兴奋得浑身发热,甚至心悸肉跳。

今天为了完成这个宣传任务,严萍心上老是跳动不安。前天才有两个ฐ学生在墙上写抗日຅标语被捕了。还有几个人,是在东郊๦鼓动士兵抗日,被十四旅逮捕的。被捕的人都押进公安局里,经过几天的请愿示威,经过严å重的交涉,才放出来。一想到被捕,心上就又不住地跳动,觉得恍惚不安。走到เ东南城角,传单散完了,她的心才放下来。

两个人拍拍手,又说又笑,走到เ大街上。太阳出来了,阳光晒在街巷里和屋顶上。铺门都打开了,顾客还是稀少。两个ฐ人走进天华市场,到白云章包子铺去吃早ຉ点。

一进铺子门口,就闻到逗人食欲的香味,跑堂的伙计,撒开尖嗓子高声叫着。江涛拉着严萍,走上楼梯,坐在一间小房里。严萍看见伙计一条胳ฑ膊上摞着十几碟包子,通、通、通地跑上楼来。又把十几个碟子摞在胳ฑ膊上,通、通、通地跑下楼梯,她抿起嘴儿笑着说:“看起来,天地间什么事情也不是容易的!”

吃着早点,江涛悄悄地问:“怎么样?不害怕了吧?”

严萍说:“只要有个ฐ人儿在我身边,就什么也不怕。”

江涛๙说:“锻炼锻炼就好了…这算是个假设吧,假如有这么一天,你被捕了,又该怎么办?”严å萍听了这句话,把两颗黑眼珠倾在鼻梁上,仄起脸຀儿想了半天,才说:“被捕了?

听说那是很可怕的!”

江涛说:“没有什么可怕,对一个坚决抗日຅的革命者来说,这是家常便饭。比如我吧,比如你吧,就时常有被捕的可能。

只要思想上有准备,并不可怕。”

严萍两ä只眼睛望着窗外,摇摇头说:“不可怕?”

江涛说:“比方说,你一旦被捕了,人家要问你,江涛是主张抗日的吗?”

严萍眼睛瞟着江涛๙,笑着说:“不是。”

“张嘉ล庆是吗?”

“不是。”

“人家要打你,要轧杠子灌凉水!”

“我豁出去了,我宁自死了,什么也不说。他们果真这样,他们就决心向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了!”

江涛说:“象蒋介石和汪精卫之类,投降日寇是完全可能的!我们准备在民族敌人和阶级敌人面前经受考验!”ww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