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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节

掌柜的说:“官价,四毛钱,吃饭另算。老客,贵府什么地方?来做什么เ生意?”

朱老忠说:“行,这间房住一天要多少钱๥?”

这是一座小巧ู的院落三合子青砖小房当院摆着两盆夹竹桃,正开着花。红的,粉红。白的,雪白。一畦๔十样锦,畦๔畔围着芦苇扎成的小篱笆。茑萝爬到เ篱笆上,开着杂色的小花。葫芦蔓爬到花架上,爬上墙头。严萍登着门板爬到墙上,把麻绳钉在屋檐上。

严萍见他神情急迫,睁起大眼睛瞅着他,说:“星期嘛,不在家?”

江涛站在一边,睁着大眼睛缄默着。听着贾老师浑厚的语声,看着他诚挚的样子,眼角上津出泪滴来。是快乐的泪,感激的泪啊!

贾老师从书橱里拿出一张红纸,铺在桌子上,拿剪刀剪了一面旗,画上镰刀斧头,贴在墙上。说:“这鲜红的旗帜,是我们中ณ国**的党旗!镰刀和斧头,象征着工农联盟,表示工ื人和农民团结的力量。从今天起,你就是一个ฐ*โ*青年团的团员了。”又说:“一个赤色的战士,要尽一切力量保卫党,保卫无຀产阶级的利益…”

贵他娘笑他说:“嘿!看你乐的,要飞上天去呢。”

忠大伯伸开两只手,象翅膀一样扇着说:“好啊,好啊,自从他走了,我黑天白天地结记他。我想他要是下了关东,那里咱熟人多,也该有个音讯了。”

运涛๙身子一耸,坐上窝铺,靠在被叠子上。

春兰说:“这叫金瓜,还是忠大叔从关东带回来的籽儿,给我爹的。”她又坐在窝铺上说:“上来,咱们说会工作上的话儿!”

运涛看他是个有知识的人,就和他谈起来。从读书谈到写字,谈到“国民革命”那人也坐在门槛上,接过运涛的小烟袋抽烟。不知不觉,夜黑下来,那ว人看他年轻,又老实本分,上下打量了一下,说:“天黑了,你走不了了,宿在俺家吧!”

那人说:“庄稼人能ม读《水浒传》,就算不错了!”

冯老兰说:“你可管着春兰点儿,别叫她跑疯了!”

虽然说是同族当家,老驴头这辈子可没听得冯老兰喊过他一声大哥。他真的不相信起来,站在原地转了几遭,也找不见跟他说话的人。看见冯老兰和老套子坐着牛车走过来,就以为是老套子。他向老套子舒过脸,说:“唔!闲着没活儿,拾点粪。”

说话中ณ间,忠大娘端上秫面饸饹,红面条里搁上黄豆芽儿。江涛๙吃了一碗又一碗,正吃着,听得鸟叫,抬起头看见墙上挂着个笼子,白玉鸟絮叫得很是好听。没等吃完饭,就站起来想走过去看看。这鸟儿的嘴和脚都是黄的,他还没有见过。忠大伯看江涛站在墙根底下,眼不动珠,抬起下颏๕看着鸟,伸手摘下笼子递给他。一个眼不眨,二贵咕咚咚地跑过去,瞅冷子把笼子夺在手里。江涛撒开手,楞怔地站着。

那时忠大伯院里只有三间小屋,新打了一圈土墙。屋里燠热,就在南墙荫里摆下饭桌。院子扫得干干净净,用水洒过,一派荫凉。

冯老兰这么一说,象揭着冯贵堂头上的疮疙疤。他不等老爹说完,抢上一句说:“这就是因为村里没有‘民主’的过,要从改良村政下手。村里要是有了议事会,凡事经过‘民主’商量,就没有这种弊病了!咱既是掌政的,就该开放‘民主’。再说,你又上了年纪,又是村政又是家政,你一个人揽着,怎么管得过来?怎么不落人的埋怨?就说那铜钟吧,本来是四十八村的,你不通过村议会讨论,一个ฐ人做主卖了。把好事办成坏事,惹出一场人命案,使你老人家一辈子不舒心,多么不上算…”冯贵堂说得累了,喘了一口气,停了一刻。见老爹只是低着头不抬起来,又说:“听我的话吧,少收一点租,少要一点利ำ息,叫受苦人过得去,日子就过得安稳了。从历史上说,多少次农民的叛乱都是因为富贵不仁,土匪蜂起,引起来的。这就是说,要行‘人道’,多施小惠,世界就太平了…”

冯老兰听到这里,不等冯贵堂说完,把黄脸往下一拉,拍着桌子说:“你花的那洋钱๥,摞起来比你还高,白念了会子书,白在外头混了会子洋事儿。又不想抓权,又讲‘民主’,又想升发,又不想得罪人。怎么เ才能不树立敌人?你说说!在过去,你老是说孙中山鼓吹革命好,自从孙大炮革起命来,把清朝的江山推倒,天无宁日!清朝手里是封了粮自在王,如今天天打仗,月月拿公款,成什么เ世界?还鼓吹什么เ男ç女平等,婚姻自由,闺女小子在一块念书。我听了你的话,把大庙拆了盖上学堂。如今挨全村的骂,快该砌下席囤圈了…”

说着话,江涛在一边听着,他还悟不出是件什么事情。一会儿眼睫毛打架,脱衣裳睡下。白天严志和虽然有朱老忠伴着,心上还是怪不好意思。扔下老婆孩子,走了几天又回来…他坐在炕沿上抽了一袋烟,也就睡下了,一家子人谁也不说一句话,一屋子人沉入鼾睡的梦乡๥。

涛他娘说:“就是嘛,不经点心,闹出事儿来,光自惹人笑话。”

严志和一纵身跳下车辕,说:“这才是真正到了家哩!”他一看见自己的土地,就高兴起来。走进梨树行子,单腿跪下,把手伸在垅沟里一刨า一刨,用手指在操黄土里轻轻描着,捏起一颗谷种,拿到眼前,眯细了眼睛看了看。

朱老忠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跳下车来。停了一刻๑,扬起下吧笑笑说:“到家了!到家了!”一股热烘烘的感情,在浑身荡动。

他眯瞪眯瞪眼睛,说:“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怎么走法?”姐姐哭哭泣泣,包上几件破衣裳๙,捆上一条破棉被子,说:“去找老祥大伯,叫他送你。走吧!普天底下哪里黄土不生芽,非死在这儿?”

爹爹死了,霸道们不叫咱们活下去呀!”

张嘉庆说:“别着急呀!时刻一到…时刻一到,这庄园地土都是农民们的。”

伍老拔把脸຀一沉,说:“你说这话,真吗?”

张嘉庆看他不相信,急得摇着脑แ袋,喷着唾沫星子,说:

“准!你看着,时刻一到เ…”

伍老拔不等他说完,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什么叫时刻๑一到?我缸里没有米,坛里没有面,饿得大小耗子都吱吱乱叫。光听你摆划ฐ这个ฐ,老婆孩子都快饿死了。真是开玩笑,我看你是个ฐ莽张飞。”说着,抬起腿就要走开。

张嘉ล庆被他呲打了一脸火,人们在一边睁着两ä只大眼睛看着。他看情况不好,红了脖ๆ子粗了筋,赶上去说:“咱们得组织起来呀!”

伍老拔停住脚,楞着眼睛问:“组织什么?”

张嘉庆说:“组织农会、穷人会…”

伍老拔生气地把脚๐一跺,说:“组织个ฐ蛋,你得显示出来给俺穷人们看看!”

张嘉庆碰了个ฐ硬钉子,打了几天闷工,反复思量:“怪不得说,不是工ื农出身,就是不行,说话群众不肯信。”过了几天,张嘉ล庆又到木头厂子里去找伍老拔,说:“给你们看看,抢我爹大井上那二十亩棉花吧!我领头儿。”

伍老拔看出张嘉ล庆是个实打实的人,是真心革命的,就辞退了木头厂子里的活,跟着他跑起革命来。组织起农会、穷人会、弟兄会。眼看到了黄秋九月,收拾棉花的时候到了。张嘉庆和农会里人们订下“日头正午,打鞭为号”要领导穷苦人们抢棉花。

到了那一天,来抢棉花的人真多,打着包袱的,背着口袋的,好象看戏赶庙场的一样。看看天刚乍午,时间就到,人们一群群一伙伙,黑压压地涌上来,象暴风雨前的黑云头。张嘉ล庆头上箍着块蓝布๧手巾,腰里束着一条黑布๧褡包,把衣裳襟掖在褡包上,登在大车上,两手举起轰车的大鞭,朝天空上啪,啪,啪,连打三鞭,抽得震天价响。人们听得鞭声,哇呀地呐喊了一声拥上去,把一地白花花的棉花抢光了。张嘉ล庆他爹,那老头子听得说了,踉踉跄跄,喘着气跑了来,丧气败打地直骂街。张嘉庆说:“骂什么街,秋天快过了,人们还没有过冬的衣裳!”

说着又打三鞭,人们一拥,又抢了邻家财主一块玉蜀黍。这一下子撑起人们的腰来,个个磨拳擦掌,准备动手。张嘉庆又连打起鞭子,向西打,抢完了西财主家的。向东打,抢完了东财主家的。这一带的秋收运动,就顺势开展起来了。

地主们都来找张嘉庆他父亲,直气得他死去活来。说:“人的禀性难移,这孩子也不知道迷了哪一窍,一辈子也๣算完了。”从此,张嘉庆跟着贾老师革起命来。等运动过去了,人们异口同声说:“**不是说空话,是办真事的。”这一天,江涛看清是张嘉庆,说:“张飞!你乍什么刺?”老人也连连摇手说:“咳!青年人好久不见了,亲热得不行呀。”贾老师看着他的两位得意的学生,笑着说:“二位同窗,今天又碰到一块了。他去河南区,你去河北区,比比看,看谁搞得更红火一点。”

江涛连忙握住张嘉庆的手,说了一会子久别ี重逢的话。张嘉庆和那几个人办完了事,披起布๧袋要走。走到门口,贾老师又拽回他们,说:“等等,你们得装扮装扮再走。”

张嘉庆问:“怎么装扮?”

贾老师说:“把鞋子倒穿上。”

张嘉庆又问:“这是干吗?”说着,脱下鞋子,倒踩在脚上。

贾老师拿了几条麻绳来,给嘉庆他们把鞋子绑在脚上。说:“这么一装扮呀,马快班就不知道你们是从那儿来的,也๣不知道是上那儿去的,不好跟踪你们。”他把梢门开了个缝,送他们出去。张嘉庆试试走着,说:“还是老师办法多!”

贾老师看着他们走远,才回来对江涛说“你来得晚了,各区的会才开完。咱们俩谈谈吧!”他笑眯眯地握起江涛๙的手,问“你说,你懂得乡村吗?”

江涛๙听贾老师๲问得离奇,用木棍拨着火堆,火光在眼前闪亮。他说:“我生在乡村,长在乡村,当然懂得乡村呀!”

贾老师又问“你懂得农民吗?”

江涛说:“我老爷爷是农民,爷爷是农民,父亲年幼里是农民,大了学会了泥瓦匠,带上点工人性儿,怎能不懂ฦ得农民哩!”

贾老师说:“好,你可不能吹!”

江涛烤了火,吃了饭,身上解除了疲劳,听贾老师说了句逗趣的话,兴奋劲儿就起来了,说:“跟别人嘛,还可以吹吹,跟老师那能瞎吹!”他说着,又向贾老师๲凑近了一些,说:

“来吧,请你分派工作。”

贾老师斜ฒ起眼睛,瞟着他说:“我想先听听你的汇报!”

江涛说:“你听我什么汇报?自从离开县里,咱们又没有直接的关系。”

贾老师๲说:“请你汇报锁井镇上封建势力的情况,还要请你多加分析,我才能明白。”

江涛摸着脖子,说:“这,我还没有准备。”

贾老师笑了笑,说:“看,说你甭吹嘛,非吹!”江涛呲开牙,笑了说:“吹吹也๣没关系,又不是对外人。”他的两只大眼睛,慢悠悠地转了转,说:“来,向你汇报。”

贾老师又在火上加了几片干柴,烧得毕毕剥剥地乱响,火光照到他们脸上,照得墙上黄澄澄的。江涛清了清嗓子说:“我年幼的时候,听得运涛说过:锁井镇上,在老年间发过几场大水,趁着荒涝的年月,出现了三大家…

“论势派,数冯老洪。他的大儿子冯阅轩,在保定军官学校毕了业,到日本士官学校留过学,现在是晋军的骑兵团长。

二儿子叫冯雅斋…

“论财势,数冯老兰,有的是银钱放帐。三四顷ั地,出租两顷多,剩ທ下的土地,雇上三四个长工,还雇很多短工,自己้经营。大儿子冯月堂,在外边混点小事儿。二儿子冯贵堂,上过大学法科,当过军法官,现在回家赋闲。三儿子冯焕堂,是个不平凡的庄稼人…”

贾老师板起脸,斜起眼睛听着。听到这里,把吧掌一拍,打断江涛的话,说:“哎!我们的对头到了,冯老兰是今年割头税包商的首脑,他是大地主大资产阶级。”

江涛紧跟上说:“对,冯贵堂早ຉ就想做这类买卖。本来冯老兰是个ฐ老封建疙瘩,盘丝头,钢镐劈不开的家伙。冯贵堂在他面前甜言语,不知说了多少次。‘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以后,冯老兰才把钥匙撒给他…

“第三家是冯老锡…

“锁井镇上三大家,方圆百里出了名,一说冯家大院,人们就知道是冯老兰家。一说大槐ຈ树冯家,人们就知道是冯老锡家。”

贾老师听到这里,又说:“好,好啊!谈情况的时候,一定要一籽一瓣儿地谈。只有深入了解乡村,才能做好乡村工作。你还没有讲明白锁井镇上的剥削๦关系。”

贾老师又在火上加上两ä片柴,把火拢欢,腾起满屋子烟气。老人拎了把水壶来,放在火上,嗤嗤地响着。想叫他们喝开水。

江涛说:“冯老兰的老代爷爷,是经营土地,种庄稼,有的是陈粮食。到了冯贵堂,开始在乡村里做买卖,开下聚源号杂货铺、聚源花庄。这些铺号,都经手银钱放帐。冯老兰一看赚钱多,也就没有什么话说。冯老洪这家伙爱吃,开下了鸿兴荤馆。各院姑娘๤媳妇积攒下体己,开下四合号茶酒馆。锁井镇上,自从有了座铺,成了有名的大镇子,掌握了四乡的经济流通。三大家趁着荒涝的年月,收买了很多土地,撵得种田à人家无຀地可种了…

“他们赚了钱,放高利贷。锁井一带村庄,不是他们的债户,就是他们的佃户…打下粮食,摘下棉花,吃不了用不完。把多余的钱供给姑娘小子们念书,结交下少爷小姐们做朋友。做起亲事,讲门当户对,互相标榜着走动衙门。在这块肥美的土地上,撒下了多财多势的网。在这网下,是常年受苦的庄稼人…”江涛说到这里,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马克思主义แ,客观存在决定人的意识,自从冯家大院做起买卖生意,冯老兰和冯贵堂的脾性上都有了变化。”

江涛两ä只手指划着,越说越快。贾老师眯起眼睛,看着江涛的眼色、神气,听着他的声音。一个憋不住,喷地笑出来,说:“好,从这地方看,你的社会科学算是学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