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夫南的声音没错。
“喝口水再睡。”
淄青战事越紧张，许稷心中一根弦就越是绷着。
赶走淄青军，高密城重归平静，百姓生活按部就班，并没有受到外面铁蹄战火的影响，这值得庆幸，却并不能让人就此松口气。
许稷松牙吐出几个字：“回节帅，某只是惶恐……”
李斯道口中病鬼，指的正是身体差ๆ极的当今圣上。
县令乃亲民之官，她在高密一天，就不能太明显地得罪人，包括高密军。若姿态强硬粗暴地将削兵令执行下去，就是两玉相撞俱伤而已。
因之ใ前仅仅是解决掉了刘仕忠，离许稷削减兵额的目的还有一段路要走。按照ั许稷的计划，是先踢掉刘仕忠，暂不提削减兵额一事，免得高密军将所有怨气都撒到她头上。
许稷径直去密林中将装着告身及公服的包袱找回来，与千缨略收拾了一番路边尚能带走的行李，两人各自带了一包袱便重返高密城。
千缨见之深感肉痛，本就穷，这下更穷。
许稷重登上车驾，灞桥上却是有人吟起折柳曲。
就希望那即将抽芽的柳条，给她带去好运吧。
而王夫南给她擦着擦着不自觉放缓了动作，她头小，张开手一覆好像就没了，掌侧大鱼际时而擦碰到她的脸，凉滑又潮湿。拇指侧贴着她凉凉耳垂，更能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温差。
尽管他指腹传来的压力温暖又恰到好处，但许稷仍觉不自在。她很少与人亲近，哪怕熟悉如千缨，也未与她擦过头。都说人之脑แ袋很是重要，被摁着脑袋搓揉一阵，像是被人当成了豢养的动物。
许稷正打量着，那人好像也偏过头来往她这边看了一眼。许稷忙转回头，起身绕到西边打算转一圈再回去。她太不着急了，以至于拐出去喝了两杯热茶，这才慢悠悠地往公房去。
天又忽然阴了一阵，许稷回头看一眼那ว边公房，见窗户开着便眯眼仔细瞧，隐约是看到个ฐ人站着，应是在与举子们说些什么。
许稷呼吸短滞，眸光闪烁了一下：“我不知你说的是谁。”
“是，事关生死。”他稍稍停顿ู，认真地说，“我得知道，卫将军是否还活着。”
“还有这事？”许稷淡问了一句，转而又道：“那ว朱副率如此看此事？”
“淄青干的那些事早令朝廷所不容，之前是忙着打成德淮西腾不出手来，淮西一倒，他淄青还能躲到เ哪儿去？所以打是早晚的事，就看时机。”朱廷佐忽又转了重点，“眼下朝中正为此事争执不休，听说昨晚互相说不服差点打了起来。”
“练御史不必这样客气。”许稷握紧ู手上缰绳，“许某并没有做什么เ。”
练绘道：“练某特意前来道谢。”
尘土轻扬，许稷抿唇偏头。
许稷正于窄巷中深思时，忽闻得马蹄声传来，她速收起小笺探头往外看，却只见王夫南穿过光禄坊门而来。王夫南注意到เ不远处巷๕口探出来的脑袋，随即收住缰绳慢步踱了过去。
练绘伸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王夫南却盯了他一眼。于是练绘只好放下身段，与许稷郑重道了声谢。许稷微颔以示收下，顶着一头花白头就默不作声出去了。
许稷松一口气，她抬手揉了揉百会穴，对练绘道：“请将我的算盘算筹都送回比部。”说罢起了身，拿过书匣，又拿过解下来的幞头：“我能走了吗？”
“证据……”褚御史盯住她的眸子，“也不是没有。”
“口说无凭，可有确凿证据？”
许稷意欲解释，气头上的千缨却毫不理会地打断她：“不要与我说大道理！我以前从没有那么大声地与她们说过话，因为你我才说的！”
“那不是道歉，千缨哪……”
许稷没多作回应，笑着拍拍兄长的肩，转移了话题：“时辰不早，我先回去睡了，阿兄也早些休息。”
许山松口气，压低声音狠狠嘲笑之：“堂堂都尉怕水蛇，他是个孬种吧！”
诚然，许稷看得懂军中手语，知道朱廷佐与王夫南打的那阵手势是什么意思。
邸店的热闹终于歇下来，伙计在堂间忙着收拾打扫，许稷进门走到柜台前同店主人要了一间房，这还没完，她竟然找出那个收了药膏的伙计，并且顺利拿到了朱廷佐托在这的药盒。
老太太的话不好拂，许稷火速往嘴里塞了一块油浴饼，匆匆忙忙行了礼就与千缨出去了。
同样埋头吃的还有许稷，长房的伙食胜却公厨数倍，不好好吃当真对不起磕破的额头和弄脏的衣裳。可饭还没吃饱呢，那边老太太忽然就开口话让千缨带许稷先回去处理伤口。
“赌六博。”
破天荒了，破天荒了。千缨想，许稷可是素来很反对赌博的。
“疏ຕ胜于堵，既然你这样爱赌，我便教你领ๆ会其中门道，懂ฦ了门道你便会觉得没甚意思不想玩了。”
“你简直太坏！我不想知道其中ณ门道！等等——”她惊，“门道？不是靠运气吗？”
“掷采当然有门道。”
“你居然——”万万没想到许稷原是个ฐ中高手，千缨深觉被骗多年：“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就这件了，这件说完就没了。”许稷张口便是胡话。
“骗子！”
她这边刚嚷完，窗子口忽传来一熟悉的声音：“县官赌博，抓现形。”说罢身影闪至门口，撩起帘ຈ子长腿一迈，就大方แ走了进来。
千缨看清来人瞪圆眼：“你干么到我家来！”
王夫南道：“驿所无趣，所以到这来，有甚么不对吗？”他二话没说将手中包袱放下，“顺带送东西。”
许稷瞥一眼那包袱，知里面定是许山托王夫南带来的山货和饴糖，遂道谢接过。
千缨不高兴，但看在许稷的份上，却抬对王夫南道：“不若我们来赌一局？”
许稷让开，由得王夫南与千缨赌六博，自己则ท卷了册书挨着矮窗读。
千缨一会儿“可恶”、一会儿又嚷“你的散怎可以从这里走啊不要耍赖啊”、一会儿又扭头“三郎他欺负我”、再一会哀嚎“我的鱼又被吃掉了”，总之永远落于下风。
连输几局，千缨就要变成穷光蛋。虽赌的不是真钱，但她心中总是忿忿气不过。外面报更声咄咄响，千缨不高兴地扭头看外面，春日夜风已经不冷了，吹进来甚至有些宜人。
王夫南朝她伸过手，手心朝上。
千缨说：“做甚？我没有钱！”
“给你解气。”
“诶？”千缨想，这是送上来给她打吗？
她正要动手打，矮窗那边却飘来声音：“千缨别上当。”
“为甚么เ？”
“你打他的手，你也会疼啊。”许稷翻过一页ษ书，心不在焉地提醒说。
“是哦！”千缨恍然大悟，决定不用手打，遂抓过博箸，朝王夫南手心打过去。王夫南缩也未缩手，任她连打了几下，手心已๐红，眉头却没皱一下。
千缨到底不是心肠冷硬之辈，打了几下就收了手，丢掉博箸说：“没劲，不打了。”
王夫南收回手：“十八娘可是解气了？”
“才没有呢。”千缨毫无底气地说。
王夫南又起身出门，拎了一坛酒进来：“请你喝剑南烧春，解气吗？”